"一个人、一把刀、一条长长的影子……"古龙的小说特别地钟爱于这样的情景，在那里永远是一个人的对话，一个人与一把刀的对话，只是这样的情形也就是武侠小说中的创设，倘若用到现实中是很难找寻的，何况这是一个没有战争和侠客的年代。但一根芦苇、一片槐叶或是海边的一只螺壳，若要成为普通人的专属那一定就是音乐了，人们在那里找到的是自己永远鸣响的心声和永远的心灵的对话。
成为端木老师的"粉丝"是我的幸运，也是很多当年像我一样年轻人的荣幸，她不是音乐教师，却拉着一手比音乐老师还要优美的手风琴。是她带着我们走入了音乐这神话中的世界，更和着还有如同她的手风琴声一样美好的各式美食呢。
长发、长裙、长靴你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年龄。傲人的眼神和平平的嘴唇，让你多了几分敬畏和顾及，也不会激起你想要了解更多的欲望，更何况周围的人们对她似乎也并不友好和了解，只是知道她是留学苏联学物理的，本来应当从事研究工作，可是因为家庭成份的问题到了这所学校教书，想来也应当四十多岁了，只是无法从她的容貌和穿着上判断出。若不是因为那一次无奈，也许我和她也就是一般的同事，直到她退休。
第一次当班主任恰逢也是一个国庆节，学校要举行大合唱比赛。到哪里找伴奏呢？学生们和我都显得很无奈。只好去找音乐老师，可是看着音乐老师从一个教室到另一个教室的忙碌，几乎就没有功夫搭理我这个新老师和这群新学生，也就悻悻地走开了。好在热心的同事建议我："找端木老师试试看。"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好在也就是试试看吧，毕竟我是新老师。
出乎预料，那有着几分让人敬畏的脸上绽出了笑容，而且那么温和；本以为一定还是平平的嘴唇和一口坚决的拒绝，却在弯弯的笑意中很是让人感动地答应了。那一刻的开心一下子就如同春雨一般滋润在我和学生们的脸上，美美地湿润着。
可是，没有想到这一次感人的答应，却带来了不感人的难堪。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同学们都生活在她高傲的头颅之下，沮丧在她平平的嘴唇中。只是为了比赛，我们艰苦地继续着当初的约定。每一次手风琴声的响起对我和学生们来说几乎就是一种无情的折磨，因为实在是都不懂音乐，但是却遇到一个精通音乐的老师，每一次起伏、每一次变化、每一个音准和每一拍的节奏、甚至每一个人的声音的高低都成了她毫不留情的批评对象，甚或对我这个班主任也是没有任何情面的，以至于只要听到琴声我的心就在微微地颤抖，而学生们的歌喉也就更加地颤抖了。
在无数次的颤抖和懊悔后，终于挨到了比赛的日子，也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刻，可是另一种期待却又悄悄地升起--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那些折磨和那一次次的颤抖。但这最后的颤抖却留在了舞台上，留给了无数双脚跳跃下的地板上，留在了被同学们团团拥抱着的端木老师的笑脸上，也留在了我深深愧疚的心中--第一名！
也就正是这一次的颤抖，让我走入了端木老师的家中，品尝到了她温暖的笑容和美味的菜肴 ，更是品尝到了一代人的勇毅、乐观和坚定，品尝到了更加幸福的手风琴双重奏。
端木老师和她的爱人都是留学苏联的，可却在动荡的年代里共同经历着人生的不幸和挫折，从"右派"到"里通外国"、从"牛鬼蛇神"到"斗资批修"、再到"走资派"似乎一辈子都浸没在各种声讨的噪音中，也浸没在异样的眼神中。
可是在他们的脸上你能看到的只是坚毅，而这坚毅之后的就是那对红色的手风琴了。吃完饭后，端木老师和她丈夫双双拉起了手风琴，一唱一和，此起彼伏，时而是约会中的羞怯；时而是迎风的高歌；时而是回转往复的追忆……他们就是这样一路走了过来，走过了青葱的岁月、走过了苦涩的年华、走过了璀璨的晨曦和日落，而且还将这样一路走下去。
带着无比的感慨和激动，我一次又一次地把端木老师的故事讲给年轻的老师听，于是越来越多的也越来越年轻的老师就同我一样分享着端木老师坚毅的笑容了，只是我们也有了更多的机会去端木老师家中去品尝鲜美的罗宋汤，去分享浓烈的伏特加，还有更加浓烈奔放的手风琴演奏。
端木老师退休后我们再难看到她的身影，也再难听到那美妙的手风琴声，也就少有了再去品尝罗宋汤的理由了。更何况现在的学生们在台上演奏着电子琴、敲着架子鼓、弹着电吉他，早已不见了手风琴的踪影。只是那更加欢快的节奏、更加轻灵的电音、也更加丰富的声响，却让我更加怀念那略带沧桑的沙哑的手风琴声了。
如今端木老师和老伴去了俄罗斯，寄回来的几张照片始终是我们这些享受过她的琴声的人们的美好念想了。我们总是在说，红场上那对拉着手风琴的老人是端木老师吗？白桦林中的小径走过的是那背着红色的手风琴的身影吗？
一对红色的手风琴，一辈子的专属、一辈子的交流，风雨中的是一双同样坚毅和绽放的笑容，伴着同样勇毅和悠扬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