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魏源

中国近代文学史上,开风气之先的是龚自珍和魏源。

龚自珍精通经学、文字学和史地学,又是著名的思想家、杰出的诗人和散文家。梁启超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里说:

当嘉道间,举国醉梦于承平,而定庵忧之,然若不可终日,其察微之识,举世莫能及也。生网密之世,风议隐约,不能尽言,……语近世思想自由之向导,必数定庵。吾见并世诸贤,其能为现今思想解放光明者,彼最初率崇拜定庵,当其始读定庵集,其脑识未有不受其激刺者也。

龚自珍的诗文在晚清风行一时,他的慷慨浪漫的诗歌散文,在晚清一代青年人的心灵深处激起了强烈的共鸣。龚自珍的政论文大多针对时弊而作,见解精辟,文笔曲折多变。他敢于对当时的黑暗现实,特别是对腐朽已极的封建官僚体系,进行嘲讽和批判。他在《平均篇》里说:“贫者日愈倾,富者日愈壅。”并认为贫富不相齐,“小不相齐,渐至大不相齐,大不相齐即至丧天下”。他在一些文章里还提出了“更法”、“改革”的要求,如《上大学士书》说:“法无不改,势无不积,事例无不变迁,风气无不移易。”《乙丙之际箸议第七》里又说: “一祖之法无不敝,千夫之议无不靡,与其赠来者以劲改革,孰若自改革?……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他的寓言小品《尊隐》写出了作者对社会巨变的预感,并肯定了未来将要发生的大变动,他说:“日之将夕,悲风骤至,人思灯烛,惨惨目光,吸饮暮气,与梦为邻,未即于床。”“俄焉寂然,灯烛无光,不闻余言,但闻鼾声,夜之漫漫,鹖旦不呜,则山中之民,有大音声起,天地为之钟鼓,神人为之波涛矣。”他的记叙文也写得很出色,如《病梅馆记》。通过园艺工人受文人画士的影响,破坏自然之美,致使梅花都变成病态的事发表议论,借梅喻人,反映了他对封建统治者对人才迫害的不满和热切向往使人才自由发展的思想。于生动的记叙之中寄寓着深刻的哲理。既反映了作者思想的敏锐性,也表现了他驾驭文字的艺术才能。

龚自珍的诗歌,也同样反映了时代精神,打破了清中叶以来,文坛上长期沉寂的局面。在他现存的600多首诗歌中,绝大部分是他30多岁以后的作品。这些诗既饱含着丰富的社会内 容,又蕴藏着强烈的激情。如他在道光五年(1825)写的《咏史》: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梁谋。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题为咏史,实则对当时文士低靡庸俗风气非常愤懑。在《己亥杂诗》里,他期望“风雷”来临,以打破封建统治下的沉闷局面: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瘖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他关注国计民生,对人民苦难深表同情:

只筹一缆十夫多,细算千艘渡此河。

我亦曾糜太仓粟,夜闻邪许泪滂沱。

不论盐铁不筹河,独倚东南涕泪多。

国赋三升民一斗,屠牛那不胜栽禾。

这些诗都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龚自珍的诗歌在艺术上也独具特点,他的很多诗,都表现了对丑恶现实的挑战和对理想的求索。他在作品中塑造了一个动人的封建叛逆者的形象。他的创作深受屈原、李白的影响,作品里充满浪漫主义精神。他善于运用比兴,又能驾驭古典诗歌多种传统形式。但某些篇章用典过繁,或含蓄曲折过甚,或过于古奥,因而不免艰深晦涩。

魏源的诗歌创作受白居易影响较大,学习白居易新乐府的形式写诗,称“仿白香山体”,有《都中吟十三章》、《江南吟十章》等。表现了他反抗外侮,同情人民疾苦、忧时忧国的思想感情。他还有一些描写山水抒情言怀的作品,感情充沛,形象生动,如《湘江舟行》、《天台石梁雨后观瀑布歌》等。著作有《古微草堂诗集》、《清夜斋诗稿》。

林则徐(1785—1859)也写有许多政余抒情和官场酬唱之作。在鸦片战争和谪戍伊犁时期的部分作品中,表现了强烈的爱国热情。诗风凄婉苍凉。如《出嘉峪关感赋》写雄关之壮伟,颇有特色:

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天山?削摩肩立,瀚海苍茫入望迷。谁道崤函千古险?回首只见一丸泥。

此外,还有嘉庆道光间的著名诗人张维屏(1780—1850),字子树,号南山,广东番禺人。道光二年(1822)曾任湖北广济县知县,江西候补同知,南康府知府。后辞官归家,过隐居生活。著作有《松心诗集》、《国朝诗人征略》。

张维屏晚年家居时,目睹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激发了强烈的爱国感情,写出了一些歌颂广东人民英勇抗敌的优秀诗篇。如《三元里》、《三将军歌》等。前者讴歌了广东三元里人民英勇打击侵略者的斗争,并揭露了投降派的丑行。后者赞美了三位抗敌殉国的英雄将领。都是近代有名的佳作。

张际亮(1799—1843)、贝青乔(1810—1863)也写了不少反映现实的诗篇。

桐城派、宋诗运动及其他

从清代康熙乾隆年间开始产生,并盛行了百余年的桐城派散文发展到二十世纪初年,已进入了其发展的最后时期,也可称为终结期。这时期的桐城古文以曾国藩为中兴领袖,因为曾是湖南湘乡人,所以又有“湘乡派”之称。张裕钊、黎庶昌、薛福成、吴汝纶是他的四大弟子;李元度、郭嵩焘、林纾、马其昶、姚永概等都是这一派的作者。

曾国藩为文推崇姚鼐,论文于义理、考证、辞章之外,还强调 “经济”,即以封建之理,维护封建统治之用。著有《曾文正公诗文集》,所编《经史百家杂钞》、《十人家诗钞》流传极广。散文《欧阳生文集序》是一篇有代表性的作品。以曾国藩为首的桐城派作家维护封建的皇权统治,与上层统治集团有密切联系。但是在他们当中也有不少人,不同程度地表现了爱国的思想感情。有的还主张变法图强,反对投降媚外。

张裕钊(1823 —1894),字廉卿,湖北武昌人。他主持过江宁、湖北、直隶、陕西各书院。著有《张廉卿先生文集》。他主张散文创作要“雅健”而不失“自然之趣”,要求 “意”、“辞”、“全”、“法”的统一,而以“意”为主。他的散文如《送吴筱轩军门序》,揭露了清统治集团腐败误国,充溢着反帝爱国的感情。《送黎莼斋使英吉利序》是为黎庶昌出使欧洲时所写的赠序,文章中心强调一个“变”字,积极主张学习西方先进科学,以加强国防,抵御西方帝国主义的侵略。文章写得情深意切。他的《答吴挚甫书》、《答刘生书》和《北山独游记》、《游虞山记》等写景文章,都是比较能代表作者思想与写作风格的作品,表现了张氏散文长于议论,写景雅洁平实的特点。

薛福成(1838—1894),字叔耘,号庸庵,江苏无锡人,著有《庸庵全集》。薛曾为曾国藩幕僚,后随李鸿章办外交。曾出使英、法、比、意四国。他称赞西方的君主立宪制度,还认为“工商业之不振,则中国终不可富,不可以强”。他的《筹洋刍议》十四篇,从内政、外交、军事、工商等方面提出了自己的变法图强主张。薛福成的文章“演迆平易,曲尽事理,尤长于论事记载”。他的名篇《观巴黎油画记》简练生动,将画中所描绘的普法交战中的具体细节与环境气氛真实地描述下来,使人有如置身于战场的艺术感受。

吴汝纶(1840 —1903),字挚甫,安徽桐城人。长期充任曾国藩、李鸿章的幕僚,曾国藩、李鸿章二人的奏疏多出吴汝纶之手。曾主讲保定莲池书院,“其为教,一主乎文,以为:‘文者,天地之至精至粹,吾国所独优。语其实用,则欧、美新学尚焉。博物格致机械之用,必取资于彼,得其长乃能共竞。旧法完且好,吾犹将革新之,况其窳败不可复用。’其勤勤导诱后生,常以是为说”。光绪二十四年(1898)京师大学堂创立,吴被奏荐为五品卿衔总教务,未就任,即赴日本考察学制。归国后不久病卒。吴氏在当时文化教育界有很高的声望,著作有《桐城吴先生全书》。吴汝纶的散文长于议论,说理周详,行文平质老练。

林纾(1852— 1924),原名群玉,字琴南,号畏庐、冷红生,福建闽县(今福州)人。光绪八年举人。曾渡海游台湾,后客居杭州。主讲东城讲舍。入京后,任教于京师大学堂。早年参加过资产阶级改良活动。晚年反对“五四”新文化运动,成为守旧派人物。长于古文,能诗词,善绘画,在翻译西方文学作品方面成就也很卓著,影响很大。他的著作有《畏庐文集》、《闽中新乐府》、《畏庐诗存》、《畏庐琐记》、《畏庐漫录》以及小说《官场新现形记》、《冤海灵光》、《劫外昙花》、《剑胆录》、《京华碧血录》等,还有传奇数种。

林纾的散文精通流丽,《清史稿》本传说:“其论文主意境、识度、气势、神韵,而忌率袭庸怪,文必己出。”“尤善叙悲,音吐凄便,令人不忍卒读。”他的文章如《湖之鱼》,由观鱼喋食有所悟,对追逐名利之徒,进行告诫。语言简朴,寓意深远。又如《湖心泛月记》,写月夜泛舟西湖,月色、雾霭、船火、箫声,绘成一幅凄婉美丽的画图,极有情趣,颇有诗的意境。

桐城古文之外,还有一种主张写作回复到六朝文体的骈文运动。王闿运是这一派的代表。

王闿运(1883 —1916),字壬秋,湖南湘潭人。曾入曾国藩幕府,后在四川、湖南、江西等地讲学。清末授翰林院检讨,加侍卫衔。辛亥革命后,任清史馆馆长。他的诗文在形式上主要模拟汉魏六朝,为近代拟古派所推崇。著有《湘军志》、《湘绮楼日记》、《湘绮楼诗文集》,并编有《八代诗选》。后门人将著作辑为《湘绮楼全集》。《嘲哈密瓜赋》、《吊朱生文》是其代表作。文章虽是汉魏时的风格,可是绝无因袭的痕迹。他的碑志文,如《张祖同妻周氏墓志》,写景文字如《秋醒词序》等,都是从六朝文变化出来的。

清末诗坛,影响最大的诗歌创作流派,是以程恩泽(1785—1837)、祁寯藻(1793—1866)为代表,经曾国藩大力提倡的“宋诗运动”。所谓宋诗运动,并不是专门以模仿宋诗为标帜,而是作为模仿汉魏六朝盛唐诗派的反对者而出现的一种诗坛风尚。他们以杜、韩、苏、黄为模仿对象,是正统诗坛拟古主义的发展。程恩泽,是当时著名的汉学考据家。他写诗“初好温李,年长学富,则昌黎、山谷兼有其胜”。祁寯藻则主张写诗要有“性情”、“学识”,认为无论诗人“穷通显晦”,总要“温柔敦厚”。他学诗主要学韩,偶尔也学杜、学白,但是大都是形式与语言上的模拟。曾国藩写诗尊杜,尤尊黄山谷。在他的影响下,宋诗运动更为开展。何绍基、郑珍、莫友芝、江湜等皆是这一诗派的著名诗人。何绍基(1799—1873)写诗“宗李、杜、韩、苏诸大家”,作品多是书画题跋、山水景物的描写和官场应酬之作。郑珍(1806—1864),诗歌主要学韩,作品也大多以山水风情和抒发个人感慨为主,晚年转而学杜,写了一些较有现实内容的作品。莫友芝(1811—1871),诗风虽与郑珍相近似,但内容却不如郑珍诗歌充实富有生气。

“宋诗运动”到同治、光绪年间,成为正统诗坛上的一大潮流。当时,这一派诗被称为“同光体”。所谓“同光体”,是指同治、光绪以来一班不墨守盛唐,参加“宋诗运动”的诗人的诗。这派诗歌的代表作家是陈三立、陈衍、郑孝胥、沈曾植等。姚鹓雏评近代诗派说:“若同光体诗,海藏(郑孝胥)、石遗(陈衍)之伦,与义宁公子(陈三立)《散原精舍诗》出入南北宋,标举山谷、荆公、后山、宛陵、简斋,以为宗尚。枯涩深微,包举万象。”

陈三立(1852 —1936),字伯严,江西义宁(今修水)人。光绪二十一年(1895),其父陈宝箴为湖南巡抚,创办新政,提倡新学,支持改良运动,黄遵宪、梁启超、谭嗣同等改良派人物相继来湖南做官或讲学,宣传改良思想,陈三立当时也参加了他们的活动,成为改良派人物。后陈宝箴与陈三立皆被革职,永不叙用,归隐江西南昌。陈三立写诗,先学韩愈,后学黄山谷,受到新、旧派诗歌领袖人物梁启超、陈衍的称赞。他的诗遣词造意追求“避俗避熟,力求生涩”,好用奇字,代表了当时正统诗坛上“生涩奥衍” 的一派诗风。

陈衍(1858— 1938),字叔伊,号石遗,福建闽侯人。曾参加湖广总督张之洞幕府,为学部主事。任京师大学堂、厦门大学文科教授。陈衍是晚清宋诗派的诗人和诗论家,与陈三立、郑孝胥齐名,著有《石遗室诗》、《石遗室诗话》。他的《诗话》前编30卷、《续编》6卷,上下古今无所不论,是一部非常浩博的论著。

沈曾植(1850—1922),字子培,号乙庵,晚号寐叟,浙江嘉兴人,官至安徽布政使,护理安徽巡抚。辛亥革命后,以遗老寓居上海。他是“同光体”的重要作家。陈衍曾称他是“同光体之魁杰”。著有《海日楼诗集》、《曼陀罗寱词》。他学识渊博,写诗喜用僻典,故诗歌作品艰奥难读。

清末另一重要诗派,是以王闿运为首的汉魏六朝诗派。王是著名的拟古大家,他认为模拟古人诗,可以“治心”,可以“通入大道”,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寄托于古人的诗境之中,修心养性。他摹拟古人,几乎到了失去自我的地步。《圆明园词》是他最有名,而又流传极广的作品。该诗追记了圆明园建园经过以及被焚后的残败景象,抒发了作者“不遇良时”的感慨。

另外,与陈三立、郑孝胥一派人同时,在旧诗坛上占有相当地位的,还有易顺鼎、樊增祥。他们写诗皆学中晚唐诗。

这时期的著名词人有蒋春霖、王鹏运、沈曾植、郑文焯、朱祖谋、况周颐、冯煦、赵熙等。

蒋春霖(1818 —1868),字鹿潭,江苏江阴人。一生落拓,遭遇坎坷。少时工诗,中年以后专致力于词,遂负盛名。蒋词介于以朱彝尊、厉鹗、郭麟为代表的浙派词和以周济、庄棫为代表的常州派之间,用意绵密近于南宋;遣词雅正流利,又近于北宋。谭献推纳兰成德与项鸿祚、蒋春霖为清代三大词人,蒋春霖的(卜算子)词:

燕子不曾来,小院阴阴雨。一角阑干聚落花,此是春归处。弹泪别东风,把酒浇飞絮,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

这首词借景抒情,感叹春光易逝,隐喻自己的飘零愁苦,格调悲凉。

王鹏运(1849—1904),字佑遐,幼霞,号半塘,晚号鹜翁,广西桂林人。他的词承常州派的余绪,而又有所发扬,对清末词坛颇有影响。词风沉郁,语言工丽,多抒写其不得志的哀怨。著有《半塘定稿》等,又有所辑《四印斋所刻词》。他的《满江红》(朱仙镇谒岳鄂王祠敬赋):

风帽尘衫,重拜倒、朱仙祠下。尚仿佛,英灵接处,神游如乍。往事低徊风雨疾,新愁黯淡江河下。更何堪,雪涕读题诗,残碑打。黄龙指,金牌亚。旌旗影,沧桑话。对苍烟落日,似闻叱咤。气慑蛟鼍澜欲挽,悲生笳鼓民犹社。抚长松,郁律认南枝,寒涛泻。

这首词于凭吊之中抒发了作者的情怀。“往事低徊风雨疾”是写古,写岳飞被迫害,“新愁黯淡江河下”是述今,抒写了作者对处于内忧外患,危机四伏中的清皇朝的忧心与愁绪。

郑文焯(1856—1918),字叔问,号小坡,晚号大鹤山人,奉天铁岭人,属汉军正白旗。他精通音律,写词学周邦彦,体洁旨远,句艳韵美。他与王鹏运、况周颐、朱祖谋称清末四大家。著有《大鹤山房全集》。

朱祖谋(1857—1931),字古微,号沤尹,又号疆村,后易名孝臧,浙江湖州人。他的作品,初近梦窗(吴文英),晚年融化苏轼豪放,词风于沉抑绵邈之中,具有独特风格。著有《疆村语业》,并辑刻唐宋金元人词为《疆村丛书》。

况周颐(1859—1926),原名周仪,字夔笙,号蕙风,广西桂林人。所写的词,音律和谐,情调沉郁。辛亥革命后,多寄寓其眷恋清室的情思。他强调词境以深为主,写境言情结合。他说:“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著有《蕙风词》、《蕙风词话》。

此外,还有词风豪放,于清代浙派与常州词派之外独树一帜的文廷式(1856—1904),著有《云起轩词》;诗词皆受江西派影响的沈曾植;以及冯煦,著有《蒙香室词》(一名《蒿庵词》)等。

王国维(1877—1926),是这时期的一个杰出词人。他的词,数量不多,但以意境胜。王国维的重要贡献,不在于词作,而是他的《人间词话》,该书论词强调境界,是一部极有价值而又有深远影响的理论著作。

太平天国的诗文

太平天国起义,对封建社会文化,产生了强大的冲击波。太平天国建都天京,与《天朝田亩制度》颁布的同时,颁发了提倡语体文的命令。太平天国十一年(1861),以洪仁玕等的名义发表了 《戒浮文巧言谕》,明确提出“文以纪事,言贵从心”的写作要求。同年又发表了《钦定军次实录》,其中进一步明确地提出文章“要实叙其事……一一叙明,语语确凿,不得一词娇艳,毋庸半字虚浮”,“嗣后禀奏以及文移书启,总须切实明透,使人一目了然”。提倡明白晓畅,人人易解的文风。

洪秀全(1814—1864),作品大多是一些宣传上帝会教义,以及抒发其情志的诗文。如《原道醒世训》、《永安破围诏》、《戒吸鸦片诏》、《诛妖诏》等。他的《吟剑诗》,语言通俗,气势豪壮:

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擒尽妖邪投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东西南北天河极,日月星辰奏凯歌。虎啸龙吟光世界,太平一统乐如何!

石达开(1831—1863),不仅是太平军中一个杰出的军事将领,同时又工诗能文。他的《白龙洞题壁诗》,以“剑气”自喻,抒写了自己的雄心壮志,表现出诗人冲天射日,勇敢无畏的性格:

挺身登峻岭,举目照遥空。毁佛崇天帝,移民复古风。临军敌将勇,玩洞羡诗雄。剑气冲星斗,文光射日虹。

洪仁玕也写过不少诗歌作品,如他的一首律诗很有代表性:

船帆如箭斗狂涛、风力相随志更豪。海作疆场波列阵,浪翻星月影麾旌。雄驱岛屿飞千里,怒战貔貅走六鳌。回日凯旋欣奏绩,军声十万尚嘈嘈。

抒写了诗人对太平天国革命的热切感情和强烈的革命愿望。

太平天国时期,民间口头创作的作品非常丰富。这些民间歌谣都反映了当时群众反对清皇朝封建压迫,歌颂太平军的热烈感情。

梁启超、黄遵宪及其他

戊戌维新运动的倡导者,既是政治上的维新派,又都是文学方面有影响的作家,其中梁启超是全面推动文学革新的旗帜,并是“新文体”的代表人物,黄遵宪是“诗界革命”的主要诗人。他如康有为、谭嗣同等也有不少佳作。康有为,著有《康南海先生诗集》。他是晚清突出的思想家和政治活动家,也是一个造诣很深的诗人。他的诗受杜甫影响最深,加上他自身的经历,见闻广而情志阔,因此他的作品能开辟诗的“异境”。梁启超评论说:“新世瑰奇异境生,更搜欧亚造新声”。他的诗多为抒怀之作,叙事成分较少。

光绪十五年(1889),康有为第一次上书皇帝,受顽固派的阻拦,并遭非议,于九月被迫出京,这时他写下了《出都留别诸公》五首,其一说:

沧海惊波百怪横,唐衢痛哭万人惊。高峰突出诸山妒,上帝无言百鬼狞。岂有汉廷思贾谊,拼教江夏杀祢衡。陆沉预为中原叹,他日应思鲁二生。

抒写了自己上书受阻的遭遇及不平之情。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中,称赞这首诗是康氏的代表作。

谭嗣同的诗歌风格恢廓豪迈,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确是“拔起千仞,高唱入云”(《致刘淞芙书》)。他的作品绝大部分都表现了关注国家命运、济民救国的思想感情,擅长写景抒情。如《潼关》、《崆峒》、《六盘山转饟谣》等都足以表现他的思想风格。他的《狱中题壁》: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更是流传极广的著名诗篇。梁启超《饮冰室诗话》评论他的诗时说:“谭浏阳志节学行思想,为我国二十世纪开幕第一人,不待言矣。他诗亦独辟新界而渊含古声。”

戊戌维新运动前,谭嗣同、夏曾佑、梁启超一起作“新学之诗”。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中说:“盖当时所谓新诗者,颇喜挦新名词以自表异。丙申(1896)、丁酉(1897)间,吾党数子皆好作此题,提倡之者为夏穗卿,而复生亦綦嗜之。”光绪二十五年(1899)提出“诗界革命”,梁启超在《夏威夷游记》中说:“诗的境界被千余年来鹦鹉名士占尽矣。”“著作诗必为诗界之哥仑布、玛赛郎,不可不备三长: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语言,而又以古人之风格入之,然后成诗。”他表示:“吾虽不能诗,惟将竭力输入欧洲精神思想,以供来者之诗料可乎。要之,支那非有诗界革命,则诗运殆将绝。”由此可知“诗界革命”的新派诗即输入欧洲精神思想,使用新语言,而又以古人之风格入之的作品。

在此期间,《清议报》、《新民丛报》和《新小说》等刊物,发表了100 多位作者的新派诗,又发表了许多通俗歌词,称为“新体诗”。除梁启超所说的夏曾佑、谭嗣同外,还有黄遵宪、蒋智由、丘逢甲等,都是“诗界革命”的重要人物。其中以黄遵宪的成就最为突出,他不仅在诗歌创作方面提出了具体的主张,而且在创作实践方面也最为出色,被誉为“诗界革命”的旗帜。

黄遵宪主张写诗要反映现实生活,反映当代人的思想感情,反对拟古,反对形式主义。他在同治七年(1868)所写的《杂感》诗中说:“古文与今言,旷若设疆圉;意如置重译,象胥通蛮语。”提 出“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光绪十七年(1891)又在诗集《自序》中说:“今之世异于古,今之人亦何必与古人同。”提出:“仆尝以为诗之外有事,诗之中有人。”“不名一格,不专一体,要不失乎为我之诗。”主张写诗要为事而作,要表现自己的思想感情,具有诗人自己的风格。著作有《日本杂事诗》、《日本国志》、《人境庐诗草》,另有辑本《人境庐集外诗辑》。

黄遵宪的诗歌反映了中法战争、中日战争重大历史事件。陈衍在《石遗室诗话》中说黄遵宪的诗“多纪时事”,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中说:“公度之诗,诗史也”。如他的《悲平壤》、《东沟行》、《哀旅顺》、《哭威海》、《五月十三日夜江行望月》、《降将军歌》、《度辽将军歌》等,全面而深刻地反映了中日甲午战争的历程。甲午战争,日军在平壤发动突然袭击,主帅叶志超弃城逃走,左宝贵战死。《悲平壤》一诗,热情歌颂了左宝贵等爱国官兵英勇战斗的精神:“火光所到雷,肉雨腾飞飞血红。翠翎鹤顶城头堕,一将仓皇马革裹。天跳地踔哭声悲,南城早已悬降旗”。同时也记述了陆军将领不战而逃的情景。表现了诗人对叶志超等屈节辱国行为的义愤。

《东沟行》记叙了甲午海战的情况,描写了从敌我相遇,我方布阵迎敌,敌军围攻,双方展开激战,到战斗结束的全过程。全诗既描写了激烈的战斗场面,也揭露了清军内部的混乱和腐朽无能的状态。诗人最后发出“有器无人终委敌”的感慨。《哀旅顺》一诗记录了清军只图自保,无心抵抗,遭受敌人偷袭的史实。全诗首先从正面叙述了旅顺的自然天险和港口的海防设备,接着又从侧面描写了虎视眈眈的侵略者,虽然早已垂涎三尺,但却不敢轻举妄动。最后两句,以急转直下的笔势,写了旅顺口的失守, “一朝瓦解成劫灰,闻道敌军蹈背来!”用语不多,份量极重,其中隐含着作者无限的惋惜,无限的沉痛,无限的愤怒。《哭威海》一诗,更深刻地揭露了清朝军队缺少战斗力的原因,并歌颂了坚强不屈的刘公岛守军。作品表现了对清军互不支援,不敢抵抗的行为的愤慨。旅顺和威海是北洋海军的两个根据地。威海卫停泊船舰,旅顺口修理船只,各设提督衙门,保卫渤海口。旅顺、威海的失守,导致北洋海军的全军覆没。

《马关条约》签订后,清皇朝将台湾、澎湖列岛割让给日本侵略者。这时黄遵宪写了长诗《台湾行》,诗人列举史实,说明台湾自古就是我国的领土,并叙述了我们祖先辛勤开辟这个宝岛的情况:

城头逢逢擂大鼓,苍天苍地泪如雨。倭人竟割台湾去,当初版图入天府,天威远及日出处。我高我曾我祖父,艾杀蓬蒿来此土。糖霜茗雪千亿树,岁课金钱无万数。

接着讴歌了台湾人民的斗争精神:

天胡弃我天何怒,取我脂膏供仇虏。眈眈无厌彼硕鼠,民则何辜罹此苦。亡秦者谁三户楚,何况闽粤百万户。成败利钝非所睹。人人效死誓死拒,万众一心谁敢侮。

他在光绪二十四年(1898)所写的《书愤》:

一自珠崖弃,纷纷各效尤。瓜分唯客听,薪尽向予求。秦楚纵横日,幽燕十六州,未闻南北海,处处扼咽喉。

更进一步表露了作者对帝国主义列强瓜分中国以及清皇朝屈辱卖国的极大愤懑。

黄遵宪的诗歌独具风格,其主要特点是以文为诗,以诗代史,以古文家抑扬变化的手法作诗,多采用古体长篇,因此他的许多作品都博大宏深,开阖有势。另外,他的诗不避文言俗语和新名词。正如他在《山歌》小序里所说:“土俗好为歌,男女赠答,颇有《子夜》、《读曲》遗意。采其能笔于书者,得数首。”这些诗全用流俗之语。他晚年所写的《五禽言》,《幼稚园上学歌》等,更鲜明地表现出他为探索诗歌新形式所付出的努力。他的诗歌虽然最终仍未打破旧形式,但在从古典诗歌过渡到现代新诗的过程中,诗人的创作,毕竟是成功的。他对后来白话文学的提倡以及对民俗文学的鉴赏与研究都有很大的影响。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中,对黄遵宪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近世诗人能熔铸新理想以入旧风格者,当推黄公度。”又说:“公度之诗独辟境界,卓然自立于二十世纪诗界中,群推为大家,公论不容诬也。”

夏曾佑(1861—1924),字穗卿,号碎佛,浙江钱塘人。曾与严复等合办《国闻报》,宣传西方资产阶级政治文化学说,有《碎佛师杂诗》。辛亥革命后,宣传尊孔复古,是“孔教公会”发起人之一。

丘逢甲(1864 —1912),字仙根,号仓海,台湾人。光绪十五年(1889)进士,曾任兵部主事等职。中日战争失败后,丘逢甲驰电清廷表示反对割占台湾,并以绅士的身份在台湾组织团练,后改称义军,抵抗日本侵略者。当台湾省巡抚唐景崧逃出台湾后,丘逢甲认为大势已去,也离开台湾到广东,但仍以收复台湾为念。他最初同情戊戌变法,后来又倾向民主革命。辛亥革命后,赴南京参加组织政府,任参议员等职。丘逢甲的诗歌今存1000多首,大部分是表现台湾失陷后的缅怀乡国的感情。他的诗,不为格律所拘,雄健奋发,梁启超称赞他是“诗界革命巨子”。现存有《岭云海日楼诗钞》、《仓海先生丘公逢甲诗选》。

蒋智由(?—1929),字观云,号因明子,浙江诸暨人。他与黄 遵宪、夏曾佑被梁启超推为“近世诗界三杰”,有《居东集》、《蒋智由诗钞》、《蒋观云先生遗诗》。

散文方面,谭嗣同、梁启超诸人,为了鼓吹“维新变法”,经常写一些宣传文章,这种文章于行文之中,时常掺杂着一些外来的新知识、新思想、新词语,因而在当时被称为“新文体”。《谭浏阳全集续编》里面的文章,可作为这种文学的代表。它不但在理论上引进了所谓西学,而且在文体上也表现出由八股文、桐城派古文、骈文蜕变融合而出的特点。

梁启超在“新文体”方面的成绩与影响最大,他在《清代学术概论》里谈到自己的写作时说:

为《新民丛报》、《新小说》等诸杂志,畅其旨义,国人竞喜读之;清廷虽严禁,不能遏。每一册出,内地翻刻本辄十数。二十年来学子之思想颇蒙其影响。启超夙不喜桐城派古文,幼年为文,学晚汉魏晋,颇尚矜炼。至是自解放,务为平易畅达,时杂以偶语韵语及外国语法,纵笔所至不检束。学者竞效之,号“新文体”。老辈则痛恨,诋为野狐。然其文条理明晰,笔锋常带情感,对于读者颇有一种魔力焉。

他的散文,学过晚汉、魏晋,学过桐城派,后来专作政治宣传文章,文笔平易畅达,“条理明晰,笔锋常带情感”,极有鼓动性,成为风靡一时的新文体,亦称报章体。《少年中国说》是他的代表作。此外,《呵旁观者文》、《过渡时代论》等,均很有名。

秋瑾、章太炎及南社

秋瑾(1878—1907)工于诗词,诗多抒发对祖国命运的忧心 和愿为祖国富强赴汤蹈火的革命情怀。感情炽烈,格调雄健,但也不时流露出感伤的情调。如光绪三十一年( 1905),她从日本回国途中所作的《黄海舟中日人索句并见日俄战争地图》:

万里乘风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日俄战争中,俄国败北,由于美国从中调解,日俄两国于光绪三十一年,签订了重新瓜分中国东北和朝鲜的《朴次茅斯和约》,俄国将中国辽东半岛(包括旅顺、大连)的租界权转让给日本。诗人面对祖国大好河山任人宰割的形势,极为忧虑和愤慨:“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同时也抒发了她不惜一切报效祖国的豪情壮志:“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这首诗情调高亢激昂,唱出了时代的心声。

章太炎在文学、历史学、语言学等方面都有贡献。在文学方面的主要成就是散文,他认为文章“莫若魏晋”。他鼓吹民主革命的文章影响很大,如《驳康有为论革命书》、《革命军序》等。但他的文章大多古字联翩,深奥难解。著作有《新方言》、《文始》、《小敩答问》等。著述刊入《章氏丛书》、《章氏丛书续编》、《章氏丛书三编》。

随着中国同盟会的成立,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到来,由陈去病、高旭、柳亚子等发起组织的“南社”,于宣统元年十一月十三日(1909年12月25日)在苏州正式成立。它的前身是陈去病在光绪三十三年(1907)组织的神交社。“南社”第一次集会时共17人,到辛亥革命前增加至200多人,辛亥革命后则增加到千人以上。1923年停止活动。南社的刊物《南社丛刊》共出了22 集,收南社成员诗文集百种以上。

陈去病(1874—1933),字佩忍,别号巢南,江苏吴江人,有《浩歌堂诗钞》。他的诗歌表达了对祖国命运的关心,对资产阶级革命的热望。如《读瞿稼轩蜡丸书》。通过对明末遗民的颂扬和对前朝遗迹的凭吊,抒发了自己的革命感情。

周实(1885— 1911),字实舟,号无尽,江苏山阳(今淮安)人。宣统元年(1909)参加“南社”,并创“淮南社”。宣统三年(1911)武昌起义后,他从南京回家和阮式共谋响应于淮安,事败被杀害。周实认为,“诗歌非特以见人心,且于以觇世变焉”;“尤贵因时立吾言于此而不可移易!”可见他主张诗歌应反映时代变革。

高旭(1877—1925),字天梅,号剑公,江苏金山(今属上海)人,有《天梅选集》。他著名的《路亡国亡歌》,谴责了清廷将筑路权卖给帝国主义国家,并揭露了帝国主义者的侵略野心。语言明白浅显,完全冲破了格律诗的束缚,深受新派的影响。

柳亚子(1887 —1958),原名慰高,字安如,后更名弃疾,字亚子,江苏吴江人。有《磨剑室诗集》、《词集》。刊印流传的有《柳亚子诗词选》。茅盾《在中华全国第四次文代会上的发言》说:“柳亚子的诗词反映了前清末年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这一段时期的历史——从旧民主主义革命到社会主义革命的历史,如果称它为史诗,我认为是名副其实的。”柳亚子的诗充满强烈的革命激情。如《吊鉴湖秋女士》四首,赞颂了秋瑾为推翻清朝统治所做的斗争,慷慨悲壮。柳诗受龚自珍影响,凝重含蓄,忧郁悲凉。

此外,还有黄节、马君武、苏曼殊、宁调元、潘飞声等,也是“南社”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