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让道给帝皇。

我会为国王守路。

我不会向三冠之王低头。

可是这个情形不同!

我不会跟空中的力量争斗-。

哨兵,让他过去!

放下吊桥-他是我们的主宰。

梦已成真的梦想者!

The Siege of the fairies。

在秦尼以北二百里,杨克全大人躺在拉达克的蓝页岩上,拼命用小型单管望远镜向前面的山峦扫描,想看到他喜欢的行猎追迹者,那奥中汉子的踪影,可是这个叛徒正以一支新的曼立赫尔猎枪和几百发子弹在别的地方打麝好卖钱,杨克全大人下一季会知道他病得多厉害。

在布沙尔谷,喜马拉雅山的那些一目千里的老鹰朝着一把蓝白两色的破伞旋转,打伞疾走的是个孟加拉人,以前很胖,满面红光,现在变瘦了,满面风尘,那两个有身份的外国人已经向他道了谢,因为他颇为高明地把他们引导到马秀勃拉隧道,过了这个隧道可以到达既伟大又热闹的印度首都,他在湿雾中带他们走,错过了寇格的电报局和欧洲人住区,可是那并非他的错,他讲神讲得令人着迷,结果他把他们领入纳罕境内,那也不是他的错而是神的锚。纳罕王误以为那两个人是开小差的英国军人,贺瑞巴布竭力解释他这两个伴侣在他们各自的国家里多么了不起,讲得那已有睡意的小藩王绽出笑容。他对每个向他询问的人都加以解释,大声讲了很多次,而且每次讲的情节并不相同。他乞食,安排下榻处,又以巧妙医术医治股沟的伤-一个人在黑暗中从岩石嶙峋的山坡上滚落时可能受的伤-在各方面都非得有他不可。他的态度和善的理由使他获得信誉,他和千百万农奴同胞一样,已经学会瞻望俄国为来自北方的伟大解放者。他曾怕农民激怒起来伤害他的卓越雇主而他爱莫能助,他自己也会打僧人,只是……他对自己曾尽“棉薄”使他们的壮举成功-只不过行李丢了-深为感激欣悦。他已经忘了挨打的事;否认自己第一天晚上曾在松下不体面地挨打。他既不要恩俸也不要聘费,不过如果他们认为他人殷实可靠,可否给他一封推荐书?以后要是别人,他们的朋友,越过山口过来,那推荐信可能有用。他央求他们将来大功告成时还记得他,因为他“巧妙地表示”连他,加尔各答的莫罕特罗·拉尔·德特硕士也曾经为政府效力过。

他们给了他一张证明书,称赞他作为向导,态度彬彬有礼,非常得力而且具有永远不会错的本事。他把证明书放入腰带里,感极而泣;他们大家在一起经历过这么多的危险,正午时分他领他们沿着西姆拉熙攘的林**走到西姆拉信通银行,那两个人希望能证明他们的身份,后来他就像买科山上的一片朝云那样不见了。

现在瞧瞧他紧张得流不出汗,急迫得不能卖弄他那小铜饰盒子里的药,爬上山姆里格山坡,完全是个急公好义的人。看他,摆脱巴布的一切架子,中午时躺在帆布床上吸烟,一个佩戴松石头饰的女人则在光秃草地上指向东西。她说滑竿没有单身人走得快,不过他的对象现在应该已经到达平原地带,虽然里斯帕人竭力挽留,那位圣者不会在那里留下。贺瑞巴布唉声叹气,扎紧他的宽腰带,立刻再上路。他不喜欢在天黑后赶路;可是他白天的行程-虽然没有记载-却令嘲笑他种族的人惊奇。好心肠的村民记得那两个月前达加来的宝药郎中招待他过夜冤为林中恶鬼邪神所伤。他梦见孟加拉的神,讲教育学的大学教科书以及伦敦的皇家学会。第二天拂晓他又撑着那顶蓝白两色的伞继续前进。

一架旧滑竿歇在杜恩谷地的边上,莫苏里在后面很远,平原地带则在黄尘滚滚中呈现。滑竿里-整个山区都知道-躺着生病的喇嘛,他想找一条把病治好的河。各村子的人为了争取抬滑竿的荣誉几乎动武,因为不但喇嘛祝福,他的徒弟还给很多钱-,足足是洋大人所给的三分之一。滑竿一天走十二里,从杆端的油滑可以看出,所走的路都是洋大人很少走的。他们在风暴中走过尼兰山口,风把积雪吹到不动神色的喇嘛僧衣的每个折层里;又在瑞安那些大角黑山羊出没的山头之间走过,听到云里传来山羊的咩声;在下面页岩上把帆布拉紧扎营;盘过巴吉拉提下面那条“凿路”的那些险弯时扛起肩膀紧咬牙关,提心吊胆;下山到水谷时步伐既稳且快;沿着那四面环山的山谷冒着热气蒸腾上上下下疾走;再一直往上走,走出山谷,应付吉达纳斯附近迎面咆哮吹来的阵风;中午时在阴凉宜人的老栎林中幽暗处歇下;在寒气袭人的拂晓经过一处又一处村落,这时候走至可以原谅信徒谗骂不耐烦的圣者;或则凭火把赶路,连胆子最壮的也想到鬼-那滑竿终于到达旅程的最后一段。矮小的山民在较低的丘陵地带不同的气温中出汗,围绕着僧人求他们祝福并且领取工资。

“你们已经积了功德,”喇嘛说,“你们所知道的还要多。而你们将回到山地去。”他叹息道。

“当然,尽快回到雪山去。”挑滑竿的揉揉肩膀,喝口水又把它吐出,然后重新扎好草鞋。基姆面色憔悴疲倦,从腰带里掏出一点银币付给挑夫,然后搬出食物袋,把一个油布包,他说里面是经文-塞入怀里,搀扶喇嘛下来,那老人眼睛的神色又恢复恬静,不再像被河水泛滥所阻的那个可怕夜晚里,他两眼那样四下张望以为山会崩塌把他压倒。

那些山民扛起滑竿在灌木丛中走掉。

喇嘛朝着喜马拉雅的峰峦扬起一只手,“啊山中之灵,世尊的箭并不落在你那里!我永不再呼吸你的空气了!”

“可是你在这良好的空气里身体比以前强健十倍。”基姆说,因为他喜欢农产丰富、气候宜人的平原地带。“箭,对,落在这里或这里附近。我们将极轻松地走,也许每天走一个考斯,因为搜寻一定有把握,可是口袋很重。”

“对,我们的搜寻一定有把握。我已经摆脱了诱惑。”

现在每天从不超过一两里,基姆的肩膀承担一切重量-一个老人、一个沉重的食物袋连同里面锁住的簿子、塞在心口处的文件以及每天大大小小的事情。他每天天亮去乞食,把毯子铺好让喇嘛静坐沉思,中午时厌倦的头垂在怀里捱过酷热,为了赶走苍蝇腕子都晃悠了,入暮时再去乞食,替喇嘛揉脚,喇嘛答应他解脱在即-今天、明天-至多后天。

“从来没有这样的一个徒弟。我常常怀疑阿难服侍世尊是否还要忠心。你真是个洋人吗?从前我身强力壮的时候-那是好久以前了我忘记这件事,现在我常常看你,每次都记得你是个洋人,这真奇怪。”

“你已经说过人既没有黑的也没有白的。为什么讲这些话折磨我,圣者?让我揉另一只脚。这些话我听了不好受。我不是洋人,我是你徒弟。我的头在我的肩膀上很沉重。”

“稍微忍耐些!我们一起得到解脱,然后你我在河彼岸回顾我们的前生,就像我们上了山对四天登山旅程一目了然那样。也许我前生是洋人。”

“我敢发誓从没有过像你这样的洋人。”

“我肯定妙屋那位管理佛像画片的人前生是个非常明敏的住持,可是连他的眼睛也不能让我看得清楚。我所看到的阴影越来越长。没关系-我们知道这臭皮囊把阴影变成另一个阴影的伎俩,我身受时空虚幻束缚,我们的肉体今天走了多少路?”

“也许半个考斯,走得很累。”

“半个考斯,哈!我在心神上走了一千万个考斯。我们真是深受这些无意识的事物围困、限制、束缚。”他望望自己那青筋毕露连念珠都嫌重的瘦手,“徒弟,你从没有想离开我过吗?”

基姆想到那油布包和食物袋里的簿子。只要有经过适当授权的人来把这些领走,管它那大游戏随便怎么发展下去。他的头里又累又热,从胃里上来的咳嗽令他担忧。

“不,”他几乎严厉地说,“我体认到爱之后决不做咬人的狗或蛇。”

“你对我实在太好。”

“那倒也不是。我做了一件事没跟你商量。我已托今天早上给我们羊奶的那个女人捎口信给库鲁的那位老夫人,说是你太虚弱,需要轿子,我发誓我们进入杜恩谷地时并没有这个想法。我们在这里等轿子来。”

“我知足了。你说得不错,她是心肠极好的女人,然而爱讲话-有点喋喋不休。”

“她不会把你弄得厌倦。这一点我关照过了。圣者,我在许多地方对你没有照顾周到,我心情很沉重。”他因为情绪近乎不能自抑而开始失声,“我骂得你走太多的路;总没能弄好的东西给你吃;没顾虑到天气炎热;有时候在路上跟人讲话而冷落了你……我还-我还-一哎呀-可是我敬爱你……而现在太晚了……我当时只是个孩子……唉,我为什么不是个大人?……”他受的身心压力、疲劳和重量超过他的年龄所能承受的,支持不住垮了,倒在喇嘛脚下哭泣。

“何必这样难过!”喇嘛柔然说,“你丝毫没有叛离尊师之道。疏忽了我?孩子,我一直是在靠你的力量活下去,就像一棵老树靠着新墙的石灰活着一样。自从山姆里格下山起开始,我每天都偷了你的力量,因此你罪不由己,身体软弱了。现在丌口说话的是肉体,那又傻又笨的肉体。不是智珠在握的灵魂。你放心吧!至少知道你对抗的是什么魔鬼。它们是尘世生的-虚惑的孩子。我们将到库鲁妇人那里去,她招待供奉我们,尤其是我,将积功德。你一切都不要过问,把身体养好,是我把愚傻的肉体忘了。如果要归咎的话那应该归咎于我。可是我们已经为此接近解脱之门不会再权衡其咎。我可以夸奖你,呵是有何必要?再退一会-真正一会儿-我们就都坐在一切都不需要的地方了。”

他就这样用关于肉体-那费解的野兽的珠玑之言和重要经文安慰基姆,肉体其实是虚惑的,它偏要充作灵魂使道冥暗并使不必要的魔增加无数倍些。“嗨,嗨!我们还是谈论那库鲁妇人吧。你想她还再替她外孙要一道符吗?好久好久以前,我还是年轻人的时候,我被这些喋喋不休的人和别的人所困扰,便去见住持-一位极圣洁的求真理的人,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坐起来听,我的灵魂之子!我把我的心事讲了,他对我说,‘徒弟,你要知道这个。世间假话很多,说假话的人也不少,可是除了我们肉体的感官以外没有说假话的可以比得上我们的肉体。’我思量了这句话便心安了,他还准我在他面前喝茶,这是很大的恩典。现在让我喝茶吧,因为我渴了。”

基姆在涕泪中笑出声,吻了喇嘛的脚便去煮茶。

“你倚靠着我的身体,圣者,我却在别的方面倚靠你。你知道吗?”

“我已经猜到情形可能如此,”喇嘛眼带笑意,“我们必须改变这种情形。”

因此一阵脚步声和重要事情发生的气氛带来不是别的而是老夫人那顶心爱的轿子,还是由那满面于思的老家人率领从二十里外而来时,和抵达萨哈伦坡尔后那所又是杂乱无章的白屋乱中有序的环境时,喇嘛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老夫人从楼上一扇窗口寒暄一阵后,便愉快地说:“一个老太婆对一个老头子的诤言又有什么用?我告诉过你-我告诉过你,圣者,要注意你那徒弟,你是怎样注意的?不必回答我!我知道。他一直在女人堆里鬼混。瞧他的眼睛-深深凹下去-还有从鼻子朔下去的那条露马脚纹!呸!呸!亏他还是个僧人!”

基姆抬头仰望,强自微笑,摇头否认。

“别开玩笑,”喇嘛说,“说笑的时间已经过了。我们是为大事而来。我的灵魂有病于是上山去,他则身体有病。后来我一直倚靠他的力量-等于是吃他的血肉。”

“一老一少都是孩子。”她嗤之以鼻说,可是不再开玩笑了。“希望目前的招待能使你复元!稍微等一等,我会来跟你闲聊又高又好的山区。”

晚上-她女婿回来了,她不必出去巡视农庄-她直截了当地听实情,喇嘛低声解释。两个老人一起通情达理地点头。基姆已到一个房间里的帆布床上去睡,麻木般打盹,喇嘛不准人替基姆盖被也不准给他东西吃。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算得了什么?”她咯咯地笑,“我们这些行将去火葬场的人都是倚靠那些从生命之河带满壶水,满满一壶水的人。我冤枉了那孩子。是他借力量给你吗?一点都不错,老的每天都在吃年轻的血肉,我们现在应该使他复元。”

“你已经积了许多次功德-”

“我的功德。那是什么?只是一个干瘪老太婆替男人做咖喱,而他们根本不问‘是谁做的?’现在如果是为我外孙积德-”

“就是肚子疼的那个?”

“圣者居然记住那件事!我一定要告诉她吗?这是极大的荣华!‘肚子疼的那个’-圣者马上就记起来,她会引以为傲。”

“我对那徒弟就像家人对儿子那样看待。”

“实在应该像孩子看待。一般的母亲没有我们老人懂得多。一个孩子哭了她们就说是天掉下来了。一个做祖母的早已脱离生育之苦和哺乳之乐,不会认为小孩啼哭声是中了邪或只是受了风,因为圣者你上次在这里的时候讲过受风的事,也许我再要符的话你会不高兴。”

“女檀越,”喇嘛说,“要是符使你心安-”

“它比一万个医生还要好。”

“我说,如果符令你心安,那我这前肃仁寺住持将随你要多少。我从没见过你的脸-”

“那连偷我们枇杷的猴子都认为自己还好看些。嘻!嘻!”

“可是睡在里面的他说-”他指着前院对面紧闭的客房说,“你的心肠非常好……而他在精神方面真是我的‘孙子’。”

“好!那我是圣者的母牛。”这完全是印度教思想,可是喇嘛根本没用心听。“我老了。我已经生过孩子,啊,从前我倒是真能讨男人喜欢呢!现在我给他们治病。”他听到她的臂环叮当响仿佛她要把它们除掉好做事。“我将亲自照料那孩子给他药和东西吃,使他身体强壮如初。嘿!嘿!我们老年人还是有一手呢。”

因此基姆浑身酸痛,睁开眼睛,要去厨房替他师傅取吃食的时候,发现有人强力阻止,门口站着戴面纱的老夫人由那满面于思的男仆随侍,吩咐他这样那样不可以做。

“你一定要?”

“做什么都不能哇。什么?一个有锁的箱子好放经文?啊,那又不同。阻挠和尚念经那可是大不韪的事。箱子会拿来,钥匙由你保管。”

他们把箱子推到他的帆布床下,基姆把马哈布送给他的手枪,油布包着的信件以及带镇的簿子和日记簿统统放到箱子里,才呻吟一声放了心,说也莫名其妙,这些东西在他的身上远没有在他心头重,而过去每天晚上它们把他的脖子都压痛了。

“你害的这种病现在在年轻人当中很少见,因为年轻人已经不再侍候尊长了。治疗法就是睡觉,再吃点药。”老夫人说。基姆欣然顺从那种半威胁半安慰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