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广州贸易的规则和参与者

当我们开始考察广州贸易的时候，我们必须先熟悉三个团体，这三个团体在广州贸易当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十三行、东印度公司和港脚商人。

十三行（也就是公行）是清朝在广州设立的一个商人垄断贸易组织。加入这个组织的商人被称作行商。这个组织最初成立于什么时候已经不清楚了，不过可以确信的是十三行从1782年开始有了完整的规章。尽管这个组织被称作十三行，但是，行商很少恰巧是十三个。行商们在理论上垄断着广州的所有对外贸易。他们还负责向清政府担保外国商人，使外国商人获得贸易资格，在后面我们还会发现行商还担负着沟通清政府与外商的职能。

在英国方面，对东方的贸易也被垄断在一个组织手中，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印度公司。东印度公司的身份让人困惑，在英国本土它只是一个附属于皇家的商业机构，可在印度它却变成了一个殖民统治的准政府机构。在对中国的贸易中，它似乎又是一个外交机构。至少在清朝看来，它的贸易对象就是东印度公司，而不是英国。对清朝的贸易逆差是很恼人的。为了售出在印度的棉花和鸦片，东印度公司把贸易许可证发给一些英国的散商。

那些获得了东印度公司颁发的贸易许可证的英国散商被称为港脚商人。他们从东印度公司获得贸易许可证之后，通过走私鸦片获得的利润向东印度公司提供资金。

困扰英国人的不只是贸易逆差，还有繁缛的贸易规定和中国官员的腐败。

外国著作家最经常抱怨的就是广州贸易的种种限制，包括外国商人只能在贸易季节（每年10月——第二年4月）停留在广州。在贸易季节期间，外国商人只能在广州城外西南的外国商馆区。一些长期在广州进行贸易的港脚商人和东印度公司的办事处，只能由于这样的规定在非贸易季节居留澳门。更麻烦的是进出广州都需要在海关领取通行证（俗称“红牌”）。商人们在广州的外国商馆也不能带家眷，因为清朝规定外国妇女不许进入广州。和广州海关监督以及其他中国官员可以间接往来的，只有东印度公司的商务经理，也就是“大班”。之所以是间接往来，是由于他们如果想和中国官员通信只能通过行商转交，紧急情况下可以到广州城门口直接投递，但是投递的人也不能超过两个。这些规定体现出清朝并没有把和他们贸易的对方当做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对等的主权国家。这种情况固然是由于中国封建王朝习惯上的朝贡贸易思想，是不可取的。但英国侵略者以争取平等外交为借口，为他们的侵略行径辩护也是不合理的。

每年清朝皇帝的私人金库里，都会流入来自广州海关的“盈余”，这笔钱是从海关官员向十三行那里勒索来的。为了保证贸易的顺利进行，每年行商要向海关官员缴纳数不清的贿赂和陋规，这些非正规上缴的款项的去处，并不是清朝的公共财政系统——户部，而是皇宫的独立财政系统——内务府，也就是皇帝的私人收入。这些款项的名目日益繁多，数额日益巨大，每次临时向行商增收的款项，海关官员都会尽可能的让其变成常规缴纳的钱财，于是行商的负担越来越重，他们需要很多的现金来应付海关官员。以1834年为例，行商要缴纳的各种非正规款项有：

对皇帝的进贡 5.5万两

整修黄河之捐款 3万两

公行驻京代表经费 2.16万两

致皇上寿礼 13万两

致粤海关监督寿礼 2万两

致粤海关监督母亲或夫人礼品 2万两

每年致其他官员礼品 4万两

派购人参款项 14万两

总计 45.66万两

从这张贿赂款项的表单中，我们可以发现陋规的受益者是很广泛的，可以说是上到皇帝，下到普通兵丁小吏。这样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自然是会对鸦片贸易持妥协态度的。

这些现金很自然的来自于英国人。英国人需要大量茶叶，所以每年行商都会让英国人预付下一年的货款，这些预付款也就被行商用来缴纳给海关官员了，不过如此一来，英国的东印度公司也就成为了行商们最大的债主。

由于都是垄断组织，十三行和东印度公司达成了默契，英国人当然知道他们的预付款去了哪里，但是为了保证贸易的继续，他们也只好承担这笔献给皇上的“盈余” 了。实际上，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之前，情况对英国人来说不是那么坏，因为中国人在正规的商品贸易中，还需要他们的印度棉花，但是在产自长江流域的棉花可以从南京用海运到达广州，从而降低了成本之后，英国人连印度棉花也卖不出去了。虽然茶叶贸易也为东印度公司创造了利润，可是，为了支付那笔预付款必须把巨额的资金锁在广州，和茶叶贸易的利润相比，对于英国的资本家来说损失太大了。英国的下议院也在不停的抱怨这件事，于是在1813年，英国政府取消了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贸易垄断权之后，规定在20 年之后东印度公司必须交出对中国的贸易垄断权。

很快行商们发现了新的借款的对象，那就是港脚商人们。港脚商人们经营鸦片贸易的利润就被用来作为交给行商的预付款，因为东印度公司也会面临缺乏现金的情况，而这意味着清朝皇帝每年的私人收入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走私鸦片的贸易。

港脚商人们当然对东印度公司的垄断是很不满的，所以他们寻找机会用自己的资金来为行商们提供贷款。这样行商们不再受东印度公司的控制了，港脚商人们成为了控制行商们的新的债主。行商们有多么依赖港脚商人提供的借款可以从1837年兴泰行破产时的债务结构看出来，兴泰行的债务在破产时有2261438元。这其中属于英国的债务就有2179386元，可见港脚商人对行商们的控制力。

面对着国内的压力，东印度公司垄断也要寿终正寝了。但是，中国输出给英国的茶叶，最后还是要用走私鸦片来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