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五月,王夫之听到李自成指挥大顺军攻入北京、崇祯帝自缢和宁远总兵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以及清统治者进入北京等消息,非常震惊,“数日不食,作《悲愤诗》一百韵,吟已辄哭”。不久,王夫之听说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即弘光帝),感到十分激奋。十月,他赴东安访友,了解到弘光朝廷的君臣对占据北京并调兵南下的满洲贵族缺乏警戒,不禁发出了“击楫意不伸,臣浪终难弭”的慨叹,表现了对时局的深忧。在这种心情的支配下,他决定继续在南岳的深山中隐居,并在那“层峦耸翠,瀑布飞溅”,“景色清幽,人迹罕到”的莲花峰的半山腰建造“续梦庵”,作为自己和父母等的“避兵常居之所”。

顺治二年(1645)夏,明湖广提学道堵胤锡兴修南岳的二贤祠(祀朱熹、张栻),嘱咐王夫之和王介之、夏汝弼经营其事,增建前栋。未几,王夫之听说清军攻破南京弘光帝在芜湖被俘,续写了《悲愤诗》一百韵。闰六月,南明驻扎于衡山燕子窝的黄朝宣部和驻扎于攸县的张先壁部,肆行抢掠,“弱肉强食”,当地和邻近地区的人民,备受荼毒。王夫之和二哥参之侍奉父亲王朝聘到耒阳、兴宁(即资兴县)和永兴避难。十一月,他们才回到南岳“续梦庵”。适堵胤锡重建方广寺,便托王夫之和王介之、管嗣裘、夏汝弼襄助。

顺治三年,王夫之开始研读《周易》。他将研读《周易》的一些心得,分别写成札记(后编为《周易稗疏》),为以后进行系统的探索作好准备。接着,他编纂《莲花志》五卷,对南岳莲花峰的“沿革”、“形胜”、“古迹”、“名游”、“祀典”、“禅宿”、“物产”等,都作了简明的叙述。三月,王夫之到湘乡访友。他通过耳闻目见,觉得湖广地区存在着危机:南明湖广总督何腾蛟于上年九月接受了大顺军将领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等联合抗清的要求。不久,何又同意与统率大顺军主力部队的李锦、高一功和李自成之妻高氏联合抗清,并奏准隆武帝,将这一部分大顺军称为“忠贞营”,由提学道堵胤锡负责“节制”。隆武帝擢堵胤锡为佥都御史,巡抚湖广。由于湖广地区驻军近百万(包括南明部队和大顺军),筹划粮饷,极为困难,因而何腾蛟便创办“义饷”,增加租税,每亩田地较原额增加五倍多,仍不敷开支,又预征两年的钱粮。“赇吏承风,追呼每剧,又开告讦,籍没民财充饷,旦夕倾数十家以为常。”弄得物议纷腾,人心动摇。同时,何腾蛟和堵胤锡各为督师(何为湖南督帅,堵为湖北督师)存在矛盾,互相倾轧,这对于开展抗清斗争,是极不利的。王夫之了解到上述情况,非常焦急,就冒着“盛夏”的酷热,前往湘阴,会见了湖北巡抚章旷(王夫之于崇祯十五年参加乡试时的房考官)“指画兵食,请调和南北督师,防溃变”。对于筹划“兵食”一事,章旷只是点点头,而对于王夫之请求他调解何腾蛟和堵胤锡之间的矛盾,他却有所讳忌,竟对王夫之说:“本无异同,不必过虑。”王夫之不敢再说,就失望地回去了。他提出的意见,章旷既未付诸实现(当然,也难以实现),所以他忧虑的问题终于发生:一方面,苛峻的征敛仍未能满足境内驻军的粮饷的需要,那些驻军(主要是南明原有的军队)就肆行劫掠,大失民心,而刘体纯、袁宗第率领的大顺军,则因缺乏粮饷而考虑脱离何腾蛟(冬,刘、袁率军离开长沙北上);另一方面,何腾蛟和堵胤锡之间的矛盾未能解决,而“两府幕宾,半无赖士,益相构煽,遂成猜离,湖南北不相协应,而瓦解之形势成矣”。九月,王夫之得到隆武帝于汀州(治今福建长汀)被清军擒杀的消息,又续作《悲愤诗》一百韵。此时,王朝聘也很悲痛,为了假经术以议政,他命王夫之记录他关于《春秋》的学说。他认为胡安国所著《春秋传》中的一些内容,如强调“兵权不可以假人”,旨在重“内防”而“削指臂之势”,乃是“以赵普猜制之术说《春秋》”,对后世十分有害;又如沿袭刘向、刘歆“尚变复”的观点而“核灾异,指事应”,也是荒谬的。因此,他要王夫之把他这些研究《春秋》的见解记录下来,以期有裨于世。当时王夫之只录其梗概,作为以后撰写专著的基础。十一月初四日,王夫之的妻子陶氏病故,年仅二十五岁。

顺治四年四月,王夫之听说永历帝因清军的追攻而辗转来到武冈,感到很兴奋,就和好友夏汝弼商量,决定奔往辰、沅(今湖南辰溪、沅陵一带),寻找督师堵胤锡,想通过堵的推荐,然后间道往武冈,在永历朝廷供职,为抗清事业出力。不料刚走到车驾山(在湘阴县西南九十里),因大雨连绵,风雷交加,道路泥泞,难以行走,就被迫停留下来。正当他们困顿不堪时,忽然遇到当地士人萧常赓。萧和夏汝弼是旧相识,就邀他们到自己家里去,“破壁相容”。由于孔有德率领清军经长沙攻入湘潭,侦逻四出,人人自危,王夫之就和夏汝弼“披榛径”,登上了“特立于群山之表”的白石峰,在那里躲藏。八月十四日,王夫之的二哥王参之病亡。王朝聘于悲伤之际,写信将此事告知王夫之,并叮嘱:“汝若自爱,切不须归,勿以我为念。”寄出这封信的第二天,王朝聘也病倒了。王夫之收到父亲的信后,获悉家中变故,心里非常不安,就日夜奔波,回到了家里。他的大哥王介之已“踉跄先归”。王朝聘见两个儿子都冒险回来,很不高兴,立刻叫人抬了他,和妻子谭氏及两个儿子到南岳潜圣峰居住,以免儿子遭受清统治者及其爪牙的迫害。十一月十八日王朝聘逝世,年七十八岁。他病危时叮嘱王夫之兄弟:他死后,要把他葬在这“幽迥远人间”的山麓,勿载“遗形过城市,与腥臊相涉”。这几句话,充分表现了王朝聘仇恨清统治者的思想,这对王夫之兄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王夫之自父亲死后,就和母亲谭氏及侄儿王敉(王参之长子)隐居于南岳莲花峰的“续梦庵”。他遵礼“守制”,一面潜心研究《周易》,一面注视着时局的发展,期待着出现有利的时机去参加抗清斗争。

顺治五年十月,湖广总督何腾蛟趁着清江西提督金声桓、副总兵王得仁和广东提督李成栋先后叛清归明、牵制了清统治者的很大兵力的机会而发动反攻,收复了湖南很多州县。王夫之见抗清形势好转,也和夏汝弼、管嗣箕、管嗣裘及僧性翰密商,在南岳方广寺组织起义,成立了起义军(夏汝弼因母病和母死后办丧事,没有在军中)。但机事不密,起义军正要进行战斗,却被那充当清统治者鹰犬的湘潭人尹长民袭击,致遭溃败。性翰受重伤,王夫之脱逃。这次起义失败,王夫之受到很大的刺激,他后来追忆此事,还说:“虽云与仇战者,败亦非辱,而志事不遂,亦何荣耶!”

王夫之在衡山起义失败后,为了避免清统治者的缉捕,就带着侄儿王敉奔往永历帝的都城——肇庆。王夫之到肇庆后,堵胤锡(时以武英殿大学士督师常德)奏荐他为翰林院庶吉士,但他因正在“守制”,同时看到永历朝廷的一些官僚,苟且偷安,营私舞弊,感到很失望,就坚决地推辞了。

顺治六年春,王夫之了解到永历朝廷的大臣,只有以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少保督师于桂林的瞿式耜,力主抗清,锐意兴复,他甚为钦佩,就离开肇庆,赴桂林暂居。这时,江西金声桓、王得仁兵败身亡,而从广东率军赴赣支援的李成栋也在信丰战败渡河时溺死,致使江西又被清军占领。与此同时,湖南也因何腾蛟在湘潭被清军袭擒杀害,南明各军相继溃退,致使湖南又遭沦陷。王夫之了解这情况后,不仅忧心国事,而且对处于清军践踏下的家乡和他的母亲,非常挂念。因之,他便于初夏时和王敉离开桂林回家乡去。他先到南岳莲花峰的“续梦庵”,清理残书,然后携带自己近数年来所写的诗稿《买薇集》,前往衡阳县西长乐乡石仙岭。这时他的母亲谭氏居住岭下很荒僻的“耐园”,由其长子王介之赡养。不料到达那里时,“土人弄兵”,欲杀害王夫之,虽然王夫之逃匿脱险,但家中财物却被抢劫一空,连《买薇集》稿也被抢去了。谭氏担心王夫之的安全,命他立刻离境。他只得又和王敉前往肇庆。未几,赴桂林,寓居于曾和他“相雅善”的张同敞的“小东皋”里。张同敞是瞿式耜的好友,由于他的游扬,因而瞿式耜便推荐王夫之和汪郊等一起参加“阁试”,以便永历朝廷正式授予官职。王夫之闻讯后,上疏请准“终制”。他在桂林,结识了富有爱国思想、精研自然科学的有名学者方以智。当时方隐居于平乐之平西村,王夫之与之“常相闻问”。

顺治七年二月十八日,王夫之“服阕”,瞿式耜推荐他为永历朝廷行人司行人。这时,永历帝因清军攻破南雄和韶州,已仓皇地逃到梧州,以舟为宫殿。尽管时局极为杌陧,但永历朝廷的党争却趋于白热化。二月初旬,“吴党”中的吴贞毓、郭之奇、程源、万翱等,在党魁朱天麟(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王化澄(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的指使和梧州总兵陈邦傅的支持下,对那主张“厘纲纪,慎黜陟,重名器”的被诋为“五虎”的“楚党”袁彭年、刘湘客、丁时魁、蒙正发进行猛烈的攻击,上疏控告他们“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罪当死。”永历帝以袁彭年劝李成栋“反正有功,置勿问”,而将其余四人廷杖各八十。金堡被杖时,“受刑独重”,腿竟残。廷杖后,永历帝命将四人下锦衣卫北镇抚司狱,并写下“密旨”给主持审讯的张凤鸣(都督),令其将金堡杀害。王夫之听说“楚党”遭受这样的灾难,连忙从桂林赶到梧州就职,决定尽力营救。他和好友管嗣裘(中书舍人)同去谒见比较清廉正直的内阁首辅严起恒,请求严向永历帝进谏,不要杀害金堡等,否则,“志士解体”,谁也不会奔赴国难了。严起恒听了这话,很受感动,就立刻“请对,不得入”。又“跪沙滨申救”,谓“谏臣非今所宜谴,严刑非今所宜用,请贷堡等”。永历帝不理睬。与此同时,瞿式耜也“亢疏申理”,永历帝仍“不听”。三月,王化澄“入直”,他为了排挤首先请贷金堡等的严起恒,就于四月间和朱天麟(时永历帝敕召入直)一道嗾使刑科右给事中雷得复奏称严“奸逾严嵩,结虎招权,谋危社稷,买黄金通虏,拒杀诏使”。眼看严起恒就要遭受迫害了,王夫之“悲愤有怀,不能自匿”,决定进行“死诤”,就和董云骧(亦任行人司行人)上疏,谓“大臣进退有礼,请权允辅臣之去,勿使再中奸毒,重辱国而灰天下之心”。疏入,永历帝下诏,以王夫之“职非言官”而奏事,严词加以指责。“吴党”中的万翱、鲁可藻又奏请逮治王夫之。这时,握有兵柄的焦琏、马进忠、赵印选、曹志建等相继上疏反对大兴党狱;而“忠贞营”统帅高必正,在五月间入见永历帝时说,“阁臣严起恒虚公,宜专委用,金堡等处分过当”,并面责王化澄“徇私植党”。对于万翱、鲁可藻的奏请逮治王夫之,高必正也“力争不可”,这样才使万、鲁的阴谋未能得逞。由于焦琏、高必正等将领力救金堡等,永历帝不得不免除金堡的死罪,改为削职远戍,同时释放刘湘客、蒙正发、丁时魁。但是, “吴党”对于同情金堡等和支持严起恒的王夫之,却切齿痛恨,决定伺机构陷。恰巧攸县一狂人作“百梅诗”一帙,假冒王夫之的名义为之作序。王化澄看了这篇序,认为词语不逊,就想制造文字狱,把王夫之害死。王夫之受冤难伸,“愤激咯血”。幸亏高必正极力营救,永历帝才批准王夫之休假,事实上就是撤销他的“行人司行人”的官职。七月,王夫之和侄儿王敉,离开梧州,前往桂林依瞿式耜。他经人介绍,与郑氏(襄阳郑仪珂之女)结婚。不久他接到家信,知道母亲谭氏害病,就在清军逼近桂林时,决定和妻子郑氏及侄儿王敉一道返湘,但因“霪雨六十日,不能取道。”延至次年(顺治八年)正月返家,王夫之的母亲早已去世。他遵礼守制。顺治九年二月,他和大哥介之避居耶姜山(又名大云山,跨衡阳、祁阳、邵阳三县)。四月,大西军对清朝发动猛烈的进攻,李定国在率军横扫广西后由永州攻入衡阳,他派人邀请王夫之参加抗清工作。王夫之虽然对李定国“屡有克捷,兵威震耳”表示钦佩,但他认为大西军的首脑孙可望挟制永历帝,“拂君臣之大义”,因而不可“托足”。于是,他辞却李定国的邀请。次年正月,又有人邀他赴安隆。他经过深思熟虑,觉得孙可望还是不足有为而不愿贸然前往。他作《章灵赋》,抒写自己“退伏幽栖,俟曙而鸣”的思想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