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问"齐之以礼"。曰:"'道之以德',是以感人之善心;若不著礼以为之规矩,如何齐得它。须以礼齐之,使贤者知所止,不肖者有所跂及。"问"格"字。曰:"是合格、及格之'格',使人之合法度而已。"〔祖道〕

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曰:"才说礼,便自有个中制。贤者可以俯而就之,不肖者便可企而及之。"〔炎〕

问"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曰:"这'德'字只是適来说底'德',以身率人。人之气质有浅深厚薄之不同,故感者不能齐一,必有礼以齐之。如周官一书,何者非礼。以至岁时属民读法之属,无不备具者,正所以齐民也。齐之不从,则刑不可废。若只'道之以德',而无礼以约之,则儱统无收杀去。格者,至於善也。如'格于文祖','格于上下',与夫'格物',格者,皆至也。"储宰云:"此是尧舜地位。"曰:"古人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便能如此。明道便是有此气象。"〔子蒙〕

问"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曰:"资质好底便化,不好底须立个制度,教人在里面,件件是礼。后世专用'以刑'。然不用刑,亦无此理。但圣人先以德礼,到合用处,亦不容已。'有耻且格',只将'格'字做至字看,至是真个有到处。如'王假有庙','格于上帝'之'格'。如迁善远罪,真个是远罪,有勉强做底便是不至。"〔季札〕

问:"'道之以德',犹可致力。'齐之以礼',州县如何做得?"曰:"便是如今都荡然无此家具了,便也难得相应。古人比、闾之法,比有长,闾有师,便真个能行礼以帅之。民都是教了底人,故教人可以流通。如一大圳水,分数小圳去,无不流通。后世有圣贤作,必不肯只恁休。须法古,从底做起,始得。"〔一之〕

先之以法制禁令,是合下有猜疑关防之意,故民不从。又却"齐之以刑",民不见德而畏威,但图目前苟免於刑,而为恶之心未尝不在。先之以明德,则有固有之心者,必观感而化。然禀有厚薄,感有浅深,又"齐之以礼",使之有规矩准绳之可守,则民耻於不善,而有以至於善。〔南升〕(论全章。)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此谓庶民耳。若所谓士者,"行己有耻",不待上之命也。〔镐〕

问"道之以政,齐之以刑;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曰:"近见一朋友读道德功术策,前一篇说得不是,尽说术作不好。后一篇却说得是。"曰:"有道德,则功术乃道德之功,道德之术;无道德,则功术方不好。某尝见一宰相说'上甚有爱人之心,不合被近日诸公爱把恢复来说了'。某应之曰:'公说得便不是。公何不曰:"爱人乃所以为恢复,恢复非爱人不能?"'"榦因问:"政刑德礼四者如何说?"曰:"此政与道德功术一般。有德礼,则政刑在其中。不可专道政刑做不得底,但不专用政刑。"〔榦〕

"'道之以德'者,是自身上做出去,使之知所向慕。'齐之以礼'者,是使之知其冠婚丧祭之仪,尊卑小大之别,教人知所趋。既知德礼之善,则有耻而格於善。若道齐之以刑政,则不能化其心,而但使之少革。到得政刑少弛,依旧又不知耻矣。"问:"刑政莫只是伯者之事?"曰:"专用政刑,则是伯者之为矣。"〔卓〕

"道之以德"。集注云"浅深厚薄之不一",谓其间资禀信向不齐如此,虽是感之以德,自有不肯信向底,亦有太过底,故齐一之以礼。礼是五礼,所谓吉、凶、军、宾、嘉,须令一齐如此。所谓"贤者俯而就,不肖者企而及",正如"齐之以刑"亦然。先立个法制如此,若不尽从,便以刑罚齐之。集注后面馀意,是说圣人谓不可专恃刑政,然有德礼而无刑政,又做不得。圣人说话无一字无意味。如只说"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便不是了。〔明作〕集注。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观感得深而厚者,固好。若浅而薄者,须有礼以齐之,则民将视吾之礼,必耻於不善而至於善矣。〔人杰〕

问:"'道之以政,齐之以刑。'范氏说'则民无所不至',语亦过否?"曰:"若只靠政刑去治民,则民是会无所不至。"又问:"吕氏说云:'政刑能使懦者畏,不能使强者革,此之谓失其本心。'亦怕未如此。"曰:"这说亦是偏了。若专政刑,不独是弱者怕,强者也会怕。到得有德礼时,非独使强者革,弱者也会革。"因仁父问侯氏云"刑政霸者之事",曰:"专用刑政,只是霸者事。"问:"威文亦须有德礼,如左传所云。"曰:"它只是借德礼之名出做事,如大蒐以示之礼,伐原以示之信,出定襄王以示之义。它那曾有躬行德礼之实!这正是有所为而为之也。圣人是见得自家合著恁地躬行,那待临时去做些。又如汉高祖为义帝发丧,那曾出於诚心!只是因董公说,分明借这些欺天下。看它来意也只要项羽杀了它,却一意与项羽做头底。"〔贺孙〕集义。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章

或问"十五志学"章,曰"圣人是生知安行"云云。曰:"且莫说圣人,只於已分上说如何是'志学',如何是'立',如何是'不惑',如何是'如天命',如何是'耳顺',如何是'从心所欲,不逾矩',且理会这几个字教分晓。某所以逐句下只解其字义,直至后面,方说圣人分上事。今且说如何是'志学'?" 曰:"心有所之谓之志,志学,则其心专一向这个道理上去。"曰:"说文义,大概也只如此说,然更有意思在。世间千歧万路,圣人为甚不向别路去,只向这一路来?志是心之深处,故医家谓志属肾。如今学者谁不为学,只是不可谓之'志於学'。如果能'志於学',则自住不得。'学而时习之',到得说后,自然一步趱一步去。如人当寒月,自然向有火处去;暑月,自然向有风处去。事君,便从敬上去;事亲,便从孝上去。虽中间有难行处,亦不惮其难,直做教彻。"广曰:"人不志学有两种:一是全未有知了,不肯为学者;一是虽已知得,又却说道'但得本莫愁末'了,遂不肯学者。"曰:"后一种,古无此,只是近年方有之。却是有两种:一种是全未有知者;一种是虽知得了后,却若存若亡,不肯至诚去做者。然知之而不肯为,亦只是未尝知之耳。"又曰:"如人要向个所在去,便是志;到得那所在了,方始能立;立得牢了,方能向上去。"〔广〕

问圣人十年工夫。曰:"不须理会这个,且理会'志於学'。能志学,许多科级须著还我。"〔季札〕

"吾十有五"章。曰:"看'志'字最要紧,直须结裹在从心不逾矩上。然又须循乎圣人为学之序,方可。"〔炎〕

问志学与立。曰:"志是要求个道,犹是两件物事。到立时,便是脚下已踏著了也。"〔时举〕

周问:"'三十而立,无所事志',何也?"曰:"志方是趋向恁地,去求讨未得。到此则志尽矣,无用志了。"〔淳〕

汉臣问:"立者,立於斯道也?"曰:"立,只是外物动摇不得。"〔贺孙〕

问:"立是心有定守,而物不能摇动否?"曰:"是。"

问:"孔子'三十而立',似与孟子'四十不动心'同,如何?"曰:"'四十而不惑',却相似。"〔壮祖〕

"四十而不惑",於事上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知所从来。〔德明〕

文振问"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曰:"此两句亦相离不得。不惑,是随事物上见这道理合是如此;知天命,是知这道理所以然。如父子之亲,须知其所以亲,只缘元是一个人。凡事事物物上,须是见它本原一线来处,便是天命。"〔时举〕

问:"'四十而不惑',是於事物当然之理,如君之仁,臣之敬,父之慈,子之孝之类,皆晓之而不疑。'五十知天命',是天道流行,赋与万物,在人则所受之性,所谓仁义礼智,浑然无不该之全体;知者,知之而无不尽。"曰:"须是见得自家曾不惑,曾知天命否,方是切己。"又云:"天命处,未消说在人之性。且说是付与万物,乃是事物所以当然之故。如父之慈,子之孝,须知父子只是一个人,慈孝是天之所以与我者。"〔南升〕

问:"先生教某不惑与知命处,不惑是谓不惑於事物,知命谓知其理之当然,如或问所谓'理之当然而不容已者'。某觉见,岂有至人既能不惑於事物矣,又至於十年之久,然后知其理之当然?"曰:"今且据圣人之言如此,且如此去看,不可恁地较迟速远近。若做工夫未到那贯通处,如何得圣人次第。如伊川说,虎伤人,须是真见得似那虎伤底,方是。"〔卓〕

问:"'五十知天命',集注云:'天命,即天道也,事物所以当然之故也。'如何是'所以当然之故'?"曰:"如孝亲悌长,此当然之事。推其所以然处,因甚如此?学者未便会知此理。圣人学力到此,此理洞然。它人用力久,亦须会到。"〔宇〕

辛问:"'五十知天命',何谓天命?"先生不答。又问。先生厉辞曰:"某未到知天命处,如何知得天命!"〔淳〕

十五志于学,三十守得定,四十见得精详无疑,五十知天命。天命是这许多柄子,天命是源头来处。又曰:"因甚恁地知得来处?"〔节〕

问:"'六十而耳顺',在人之最末,何也?"曰:"听最是人所不著力。所闻皆是道理,无一事不是,可见其义精仁熟如此。"〔一之〕

问:"'四十而不惑',是知其然;'五十知天命',是其所以然。如此说得否?"曰:"如门前有一溪,其先得知溪中有水,其后知得水源头发源处。如'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四十时是见得那'率性之谓道';五十时是见他'天命之谓性'。到六十时,是见得那道理烂熟后,不待思量,过耳便晓。"〔义刚〕

问"圣人生知安行,所谓志学至从心等道理,自幼合下皆已完具"云云。曰:"圣人此语,固是为学者立法。然当初必亦是有这般意思,圣人自觉见自有进处,故如此说。圣人自说心中事,而今也不可知,只做得不可知待之。"曰:"立,是大纲处把得定否?"曰:"立,是事物侵夺它不得,须子细看志是如何,立是如何。"问:"伊川谓'知天命而未至命,从心方至命'。此说如何?"曰:"亦是。这知天命是从不惑来。不惑,是见道理恁地灼然;知天命,是知个源头来处恁地彻。"〔淳〕总论全章。

问:"志学,便是一个骨子。后来许多节目,只就这上进工夫。'从心所欲不逾矩',自从容中道也。"曰:"固是。志学时,便是知了,只是个小底知;不惑,知天命,耳顺,却是个大底知。立,便是从心不逾矩底根子;从心不逾矩,便是立底事,只是到这里熟,却是个大底立。"〔文蔚〕

问"志于学"章。曰:"就志学上,便讨个立底意思来;就立上,便讨个不惑底意思来。人自志学之后,十五年工夫方能有立。立比不惑时,立尚是个持守底意思,不惑便是事理不惑了。然不惑方是事理不惑,到知天命,又是天之所以命我者无不知也。须看那过接处,过得甚巧。"〔植〕

叔蒙问:"看来此章要紧在志上。"曰:"固是。到圣人三十时,这志久交卸了。"又问"五十知天命"。曰:"初来是知事物合著如此;到知命,却是和个原来都知了。"器之问:"此章,圣人自是言一生工夫效验次第如此,不似大学格物、诚意、正心、修身,是随处就实做工夫处否?"曰:"是。圣人将许多铺摊在七十岁内,看来合下已自耳顺,不逾矩了。"〔宇〕

圣人亦大约将平生为学进德处分许多段说。十五志于学,此学自是彻始彻终。到四十不惑,已自有耳顺、从心不逾矩意思,但久而益熟。年止七十,若更加数十岁,也只是这个,终不然到七十便画住了!〔贺孙〕

志学,至从心所欲不逾矩,只是一理。先自人事做,做来做去,就上自长。如事父孝,事君忠,初时也只忠孝,后来便知所以孝,所以忠,移动不得。四十不惑,是於人事间不惑。五十,知皆自天命来。伊川说"'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知是知此事,觉是觉此理",亦此意。如行之而著,习矣而察,圣贤所说皆有两节,不可躐等。〔从周〕

吴仁父问:"'十五志于学'章,知、行如何分?"曰:"志学亦是要行,而以知为重;三十而立亦是本於知,而以行为重。志学是知之始,不惑与知天命、耳顺是知之至;'三十而立'是行之始,'从心所欲不逾矩'是行之至。如此分看。"〔铢〕

"志于学,是一面学,一面力行。至'三十而立',则行之效也。学与不惑,知天命,耳顺相似。立与从心不逾矩相似。"又问:"'四十而不惑',何更待' 五十而知天命'?"曰:"知天命,是知得微妙,而非常人之所可测度矣。耳顺,则凡耳闻者,便皆是道理,而无凝滞。伊川云:'知天命,则犹思而得。到耳顺,则不思而得也。'"〔僩〕

或问:"'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集注云:'立,守之固也。'然恐未有未不惑而能守者。"曰:"自有三节:自志学至於立,是知所向,而大纲把捉得定,守之事也。不惑是就把捉里面理会得明,知之事也,於此则能进。自不惑至耳顺,是知之极也,不逾矩是不待守而自固者,守之极也。"〔伯羽〕

问"十五志于学"章。曰:"志学与不惑、知天命、耳顺是一类。立与从心所欲是一类。志学一类,是说知底意思;立与从欲一类,是说到底地位。"问:"未能尽知事物之当然,何以能立?"曰:"如栽木,立时已自根脚著土,渐渐地生将去。"问:"未知事物之所以然,何以能不疑?"曰:"知事物之当然者,只是某事知得是如此,某事知得是如此。到知其所以然,则又上面见得一截。"又曰:"这个说得都精。"问耳顺。曰:"程子谓'知天命为思而得,耳顺为不思而得'。耳顺时所闻皆不消思量,不消拟议,皆尽见得。"又问:"闻无道理之言,亦顺否?"曰:"如何得都有道理?无道理底,也见他是那里背驰,那里欠阙。那一边道理是如何,一见便一落索都见了。"〔胡泳〕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古人於十五以前,皆少习父兄之教,已从事小学之中以习幼仪,舞象舞勺,无所不习。到此时节,他便自会发心去做,自去寻这道理。志者,言心之念只在此上,步步恁地做,为之不厌。'三十而立'者,便自卓然有立,不为他物移动;任是说虚,说空,说功,说利,便都摇动他不得,以至'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四十而不惑',於事物当然更无所疑。'五十知天命',则穷理尽性,而知极其至矣。立时则未免有所把捉,不惑则事至无疑,势如破竹,迎刃而解矣。不惑者,见事也;知天命者,见理也。伊川云:'先知先觉,知是知此事,觉是觉此理。'"又问:"不惑者,是知其然;知天命者,是知其所以然?"曰:"是如此。如父之慈,子之孝,不惑者知其如此而为之。知天命者,谓因甚教我恁地,不恁地不得是如何,似觉得皆天命天理。"又曰:"志学是知,立与不惑是行;知天命、耳顺是知,从心所欲又是行。下面知得小,上面知得较大;下面行得小,上面又行得较大。"〔子蒙〕

刘潜夫问:"'从心所欲,不逾矩',莫是圣人极处否?"曰:"不须如此说。但当思圣人十五志学,所志者何事;三十而立,所立者何事;四十而不惑,不惑之意如何;五十知天命,知得了是如何;六十耳顺,如何是耳顺。每每如此省察,体之於身,庶几有益。且说如今学者,逐一便能检防省察,犹患所欲之越乎规矩也。今圣人但从心所欲,自不逾矩,是甚次第!"又曰:"志学方是大略见得如此,到不惑时,则是於应事时件件不惑。然此数者,皆圣人之立,圣人之不惑。学者便当取吾之所以用功处,真切体认,庶几有益。"〔壮祖〕

"十五志学"一章,全在志于学上,当思自家是志於学与否?学是学个甚?如此存心念念不放,自然有所得也。三十而立,谓把捉得定,世间事物皆摇动我不得,如富贵、威武、贫贱是也。不惑,谓识得这个道理,合东便东,合西便西,了然於中。知天命,便是不惑到至处,是知其所以然,如事亲必孝,事君必忠之类。耳顺,是"不思而得",如临事迎刃而解,自然中节,不待思索。所欲不逾矩,是"不勉而中"。〔季札〕

问"耳顺"。曰:"到得此时,是於道理烂熟了,闻人言语,更不用思量得,才闻言便晓,只是道理烂熟耳。'志学'字最有力,须是志念常在於学,方得。立,则是能立於道理也,然事至犹有时而惑在。不惑,则知事物当然之理矣。然此事此物当然之理,必有所从来。知天命,是知其所从来也。上蔡云'知性之所自出,理之所自来',最好。"〔璘〕

问:"'七十从心'一节,毕竟是如何?"曰:"圣人生知,理固已明,亦必待十五而志于学。但此处亦非全如是,亦非全无实,但须自觉有生熟之分。"〔可学〕

蜚卿问"十五志于学"一段。曰:"圣人也略有个规模与人同。如志学,也是众人知学时。及其立与不惑,也有个迹相似。若必指定谓圣人必恁地,固不得;若说圣人全无事乎学,只脱空说,也不得。但圣人便自有圣人底事。"〔道夫〕

问"十五志学"章。曰:"这一章若把做学者功夫等级分明,则圣人也只是如此。但圣人出於自然,做得来较易。"〔焘〕

或问:"自志学、而立,至从心所欲;自致知、诚意,至治国、平天下;二者次第等级各不同,何也?"曰:"论语所云,乃进学之次第;大学所云,乃论学之规模。"〔柄〕

所谓以类而推,只是要近去不要远了。如学者且只是做学者事。所谓志学与立,犹易理会,至耳顺以后事,便去测度了。〔士毅〕

"三十而立",是心自定了,事物不能动摇,然犹是守住。至不惑,则见得事自如此,更不用守。至知天命,则又深一节。如"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固是合当亲,合当义。更知得天初命我时,便有个亲,有个义在。又如"命有德,讨有罪",皆是天理合如此。耳顺,则又是上面一齐晓得,无所不通矣。又问:"'四十不惑',是知之明;'五十知天命',是知极其精;'六十耳顺',是知之之至。"曰:"不惑是事上知,知天命是理上知,耳顺是事理皆通,入耳无不顺。今学者致知,侭有次第节目。胡氏'不失本心'一段极好,侭用子细玩味。圣人千言万语,只是要人收拾得个本心,不要失了。日用间著力屏去私欲,扶持此心出来。理是此心之所当知,事是此心之所当为,不要埋没了它,可惜!只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至大至公,皆要此心为之。"又云:"人心皆自有许多道理,不待逐旋安排入来。铢录此下云:"但人有以陷溺其心,於是此理不明。"圣人立许多节目,只要人剔刮得自家心里许多道理出来而已。"〔明作〕铢同。集注。

问:"圣人凡谦词,是圣人亦有意於为谦,抑平时自不见其能,只是人见其为谦耳?"曰:"圣人也是那意思不恁地自满。"淳举东莱说:"圣人无谦。本无限量,不曾满。"曰:"此说也略有些意思,然都把圣人做绝无此,也不得。圣人常有此般心在。如'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分明是有功有劳,却不曾伐。"〔淳〕

问"十五志于学"。曰:"横渠用做实说,伊川用做假设说。圣人不到得十年方一进,亦不解悬空说这一段。大概圣人元是个圣人了,它自恁地实做将去。它底志学,异乎众人之志学;它底立,异乎众人底立;它底不惑,异乎众人之不惑。"〔植〕(集注)

问:"'十五志于学',至'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程子云'穷理尽性以至於命',如何?"曰:"这事远,难说。某尝解孟子'瞽瞍底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曰:'知此者为尽心,能此者为尽性。'"问:"穷理,莫是自志学时便只是这个道理,到耳顺时便是工夫到处?"曰:"穷理只自十五至四十不惑时,已自不大段要穷了。'三十而立'之时,便是个铺模定了;不惑时便是见得理明也。知天命时,又知得理之所自出;耳顺时,见得理熟;'从心所欲不逾矩'时,又是烂熟也。"问:"所学者便是格物至平天下底事,而立至不逾矩,便是进学节次否?"曰:"然。"问:"横渠说'五十穷理尽性,至天之命,六十尽人物之性',如何?"曰:"据'五十而知天命',则只是知得尽性而已。"又问:"尽性,恐是尽己之性,然后尽人物之性否?"曰:"只是一个性,不须如此看。"又曰:" 自圣人言之,穷理尽性至命,合下便恁地。自学者言之,且如读书也是穷理,如何便说到尽性、至命处!易中是说圣人事。论语'知天命',且说知得如此,未说到行得尽处。如孟子说'尽心、知性、知天',这便是说知;'存心、养性',至'所以立命',这便是说尽性、至命。要说知天命分晓,只把孟子'尽心、知性' 说。"问:"'四十不动心',恐只是'三十而立',未到不惑处?"曰:"这便是不惑、知言处。可见孟子是义精理明,天下之物不足以动其心,不是强把捉得定。"问:"横渠说'不逾矩'如何?"曰:"不知它引梦周公如何。是它自立一说,竟理会不得。"问:"范公说'从心所以养血气',如何?"曰:"更没理会。"〔榦〕

问"五十知天命"。曰:"上蔡云:'理之所自来,性之所自出。'此语自是。子贡谓夫子性与天道,性便是自家底,天道便是上面一节。这个物事,上面有个脑子,下面便有许多物事,彻底如此。太极图便是这个物事。箕子为武王陈洪范,先言五行,次言五事。盖在天则为五行,在人则为五事。知之者,须是知得个模样形体如何。某旧见李先生云:'且静坐体认作何形象。'"问:"体认莫用思否?"曰:"固是。且如四端虽固有,孟子亦言'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又曰:"此个道理,大则包括乾坤,提挈造化;细则入毫釐丝忽里去,无远不周,无微不到,但须是见得个周到底是何物。"〔夔孙〕

孟懿子问孝至子夏问孝章

问"无违"。曰:"未见得圣人之意在。且说不以礼盖亦多端:有苟且以事亲而违礼,有以僣事亲而违礼。自有个道理,不可违越。圣人虽所以告懿子者意在三家僣礼,然语意浑全,又若不专为三家发也。"〔铢〕

子曰"无违",此亦通上下而言。三家僣礼,自犯违了。不当为而为,固为不孝;若当为而不为,亦不孝也。详味"无违"一语,一齐都包在里。集注所谓"语意浑然者,所以为圣人之言"。〔明作〕

问"孟懿子问孝"云云。曰:"圣人之言,皆是人所通行得底,不比它人说时,只就一人面上说得,其馀人皆做不得。所谓生事葬祭,须一於礼,此是人人皆当如此。然其间亦是警孟氏,不可不知。"〔南升〕

问:"'生事以礼'章,胡氏谓'为其所得为',是如何?"曰:"只是合得做底。诸侯以诸侯之礼事其亲,大夫以大夫之礼事其亲,便是合得做底。然此句也在人看如何。孔子当初是就三家僣礼说,较精彩,在三家身上又切。当初却未有胡氏说底意思。就今论之,有一般人因陋就简,不能以礼事其亲;又有一般人牵於私意,却不合礼。"〔淳〕

"生事葬祭之必以礼,圣人说得本阔,人人可用,不特为三家僣礼而设。然就孟懿子身上看时,亦有些意思如此。故某於末后亦说及之,非专为此而发也。至龟山又却只说那不及礼者,皆是倚於偏,此最释经之大病。"因言:"今人於冠婚丧祭一切苟简徇俗,都不知所谓礼者,又如何责得它违与不违。古礼固难行,然近世一二公所定之礼,及朝廷五礼新书之类,人家傥能相与讲习,时举而行之,不为无补。"又云:"周礼忒煞繁细,亦自难行。今所编礼书,只欲使人知之而已。观孔子欲从先进,与宁俭宁戚之意,往往得时位,必不尽循周礼。必须参酌古人,别制为礼以行之。所以告颜子者亦可见。世固有人硬欲行古礼者,然后世情文不相称。"广因言书仪中冠礼最简易,可行。曰:"不独书仪,古冠礼亦自简易。顷年见钦夫刊行所编礼,止有婚、丧、祭三礼,因问之。曰:'冠礼觉难行。'某云:'岂可以难行故阙之!兼四礼中冠礼最易行,又是自家事,由己而已。若婚礼,便关涉两家,自家要行,它家又不要行,便自掣肘。又为丧祭之礼,皆繁细之甚。且如人遭丧,方哀苦中,那得工夫去讲行许多礼数。祭礼亦然,行时且是用人多。昨见某人硬自去行,自家固晓得,而所用执事之人皆不曾讲习。观之者笑,且莫管;至於执事者亦皆忍笑不得。似恁行礼,济得甚事!此皆是情文不相称处,不如不行之为愈。'"〔广〕

叔蒙问:"'父母唯其疾之忧',注二说,前一说未安。"曰:"它是问孝。如此,可以为孝矣。"〔贺孙〕以下武伯问孝。

"父母唯其疾之忧",前说为佳。后说只说得一截,盖只管得不义,不曾照管得疾了。〔明作〕

问:"集注中旧说意旨如何?"曰:"旧说似不说背面,却说背后一句相似,全用上添一句。新说虽用下添一句,然常得父母之心如此,便也自不为不孝。故虽添句,已不多添。"〔一之〕

问:"'色难'。此是承顺父母之色,或是自己和颜顺色以致爱於亲为难?"曰:"人子胸中才有些不爱於亲之意,便有不顺气象,此所以为爱亲之色为难。"宇。以下子夏问孝。

问:"'曾'字,或训则,或训尝,何也?又诗中'憯'字训曾,不知一音耶,二音耶?"曰:"除了人姓,皆当音在增反。凡字义云'某之为言,某也'者,则是音义皆略相近。尝与则,意亦略同。"〔广〕

叔蒙问:"'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集注云:'此为懿子发者,告众人者也。'若看答孟武伯子游语,亦可谓之告众人。"曰:"'无违'意思阔。若其它所告,却就其人所患意思多。然圣人虽是告众人意思,若就孟懿子身上看,自是大段切。虽是专就一人身上说,若於众人身上看,亦未尝无益。"〔贺孙〕集注总论四章。

或问:"武伯多可忧之事,如何见得?"曰:"观圣人恁地说,则知其人之如此矣。"〔广〕

或问:"'父母唯其疾之忧',何故以告武伯?"曰:"这许多所答,也是当时那许多人各有那般病痛,故随而救之。"又曰:"其它所答,固是皆切於学者。看此句较切,其它只是就道理上说如此。却是这句分外於身心上指出,若能知爱其身,必知所以爱其父母。"〔贺孙〕

问:"'子夏能直义',如何见它直义处?"曰:"观子夏所谓'可者与之,不可者拒之',孟子亦曰'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则子夏是个持身谨、规矩严底人。"〔广〕

问:"'子夏能直义,而或少温润之色',直义,莫是说其资之刚方否?"曰:"只是於事亲时无甚回互处。"〔义刚〕

孟懿子孟武伯子游子夏问孝,圣人答之皆切其所短。故当时听之者止一二句,皆切於其身,今人将数段只作一串文义看了。

问:"孔子答问孝,四章虽不同,意则一。"曰:"如何?"曰:"彼之间孝,皆有意乎事亲者。孔子各欲其於情性上觉察,不使之偏胜,则其孝皆平正而无病矣。"曰:"如此看,恰好。"〔过〕

"不敬,何以别乎?"敬,大概是把当事,听无声,视无形。色难,是大段恭顺,积得厚,方能形见;所以为难,勉强不得。此二者是因子游子夏之所短而进之。能养、服劳,只是外面工夫,遮得人耳目所及者。如今人和养与服劳都无了,且得如此,然后就上面更进将去。大率学者且要侭从小处做起。正如起屋,未须理会架屋,且先立个基趾定,方得。〔明作〕

问:"'色难'有数说,不知孰是?"曰:"从杨氏'愉色婉容'较好。如以为承顺颜色,则就本文上又添得字来多了。然而杨氏说文学处,又说远了。如此章本文说处,也不道是文太多,但是诚敬不足耳。孔门之所谓文学,又非今日文章之比。但子游为人则爱有馀而敬不足,子夏则敬有馀而爱不足,故告之不同。" 问:"如何见得二子如此?"曰:"且如洒埽应对,子游便忽略了,子夏便只就这上做工夫。"又曰:"谢氏说此章甚差。"〔榦〕

问:"子游见处高明,而工夫则疏;子夏较谨守法度,依本子做。""观答为政、问孝之语可见。惟高明而疏,故必用敬;惟依本做,故必用有爱心。又观二人'洒埽应对'之论,与子夏'博学笃志'之论,亦可见。"〔伯羽〕

问:"夫子答子游子夏问孝,意虽不同,然自今观之,奉养而无狎恩恃爱之失,主敬而无严恭俨恪之偏,侭是难。"曰:"既知二失,则中间须自有个处之之理。爱而不敬,非真爱也;敬而不爱,非真敬也。敬非严恭俨恪之谓,以此为敬,则误矣。只把做件事,小心畏谨,便是敬。"〔道夫〕伯羽录云:"敬,只是把做事,小心畏谨,不敢慢道。"

问告子游子夏云云。曰:"须当体察能养与服劳如何,不足为孝敬时模样如何。只说得,不济事。"〔南升〕

子夏之病,乃子游之药;子游之病,乃子夏之药。若以色难告子游,以敬告子夏,则以水济水,以火济火。故圣人药各中其病。〔方〕

《朱子语类》 宋·朱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