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之际,学统四起

北宋在庆历之前,学术思想从总体上说,基本还是固守在传统的经学范围内,没有创新。皮锡瑞说:“经学自唐以至宋初,已凌夷衰微矣。然笃守古义,无取新奇,各承师传,不凭胸臆,犹汉、唐注疏之遗也。”但是,学术思想已经孕育、产生突破旧格局、旧体系的因素。这从两个方面可以看出。一种情况是对传统经学不满。有的学者已经在“通释、老之书,以经史传致精意,为一家之说”。有的反对“治一经或至皓首”,主张治学的人当作“一以贯之”的达者。有的主张,治经应当“不惑传注”。这些虽一时还未形成大气候,但确实是促使旧儒学裂变的因素。第二种情况是疑古逐渐地由萌发到成为一时风气,至宋仁宗庆历年间则成了治学的风尚。由于社会危机的发展,旧儒学无力,不能适应统治的需要,儒学的变化已是不可避免。理学,有的称之新儒学(Neo-Confucianism),遂应运而生。

理学经历过一个发生、发展的过程。理学的先驱是胡瑗(安定先生)、孙复(泰山先生)、石介(徂徕先生)。这三人被称为宋初三先生。孙复、石介与胡瑗是同学,石介又师事孙复。

宋初三先生开学术风气之先,对有宋一代学术的转变产生重要的影响。全祖望在《宋元学案》卷一中说:“宋世学术之盛,安定泰山为之先河。”胡瑗论性、论情、论欲,这些后来都成为理学讨论的重要命题。孙复的《春秋尊王发微》突出“尊王”的思想,从理论上说明封建等级礼制的规范不可破坏。他说:

《春秋》始隐者,天下无复有王也。

《春秋》之义,非天子不得专杀。

王者至尊,天下莫得而敌,非茅戎可得败也。

《春秋》之义,诸侯不得专执,况大夫乎。

孙复斥佛老,宣传道统论;提出“道”等有关的概念。石介着重阐发韩愈的道统说。他排列从伏羲经文、武、周、孔而下接韩愈的道统,主张要恢复孟子以后中绝的孔子之道。

胡瑗(993— 1059),13岁通“五经”。嘉祐初擢太子中允,天章阁侍讲,以太常博士致仕。他教学不注重章句、训诂,以经术教授吴中,所授为“明达体用之学”,重在 “六经”之义理。讲学分经义、治事二斋。经义在于讲明“六经”;治事重在治民安生、讲武御寇等。仁宗下令将其所创的“苏湖教学法”取以为太学法。而为生徒所爱重,弟子数千,经常去求教的有数百人,又各以所习的经义转相传授。这些门人在政治上有相当的声势,“礼部所得士,瑗弟子十常四、五”。在这一政治上有相当影响的庞大学术集团的推动下,其时学风发生很大变化。胡瑗的著作主要有《周易口义》、《洪范口义》、《春秋口义》、《春秋要义》等。

孙复(992— 1057)长胡瑗一岁。四举进士不第,退居泰山,学《春秋》。任过州县佐吏,后为国子监直讲,迁殿中丞。其代表作品为《春秋尊王发微》。石介(1005— 1045),天圣九年(1031)中进士,任郓州、南京推官、嘉州军事判官、国子直讲,至太子中允、直集贤院。父母去世,石介曾躬耕徂徕山下,以《易》授徒。著作主要有《徂徕先生集》。

庆历时期,理学兴起。在齐鲁、浙东、浙西、闽中、关中及四川各地都有一批重要的理学人物。全祖望称这种学术形势是:“庆历之际,学统四起。”理学进一步发展,便形成几个主支,这就是周敦颐的濂学,张载的关学,程颢、程颐的洛学以及邵雍的象数学。

关于周敦颐在宋代理学史上的地位,历代学者的看法有较大分歧。一种意见认为周敦颐在理学史上没有什么重要的地位,二程的洛学与濂学不存在传承的关系。另一种意见认为周氏学术为洛学渊源所自。还有一种看法认为濂学与洛学虽不能说有渊源关系,二程没有传周敦颐的学术,但洛学与之相通。从学派传承上说,周、程确实没有太多的联系,但在思想上,不能说没有关联。从理学的发生、发展上看,周敦颐无疑有他的重要地位。

尽心职事,奉养至廉

周敦颐(1017 —1073),字茂叔,号濂溪,道州营道(今属湖南)人。15岁时,父周辅成去世。依舅父郑向,郑向时为龙图阁直学士。周敦颐被舅父看作是有出息的孩子,爱若己出。20岁时,因郑向叙例荫补试将作监主簿。历洪州分宁县主簿,南安军司理参军,郴州桂阳县令,改大理寺寺丞,知洪州南昌县。40岁,改太子中舍人签署合州判官事,在合州四年多。45岁,解职还京师,次年迁国子博士通判虔州。英宗治平元年(1064)通判永州,在永州三年。治平四年(1067)秋,摄邵州事。后为赵汴与吕公著荐,为广南东路转运判官,称职,迁虞部郎中,提点本路刑狱。

周敦颐为官尽心于政事,断案公正清明,早在分宁县期间,因清理积案而为人所称道,迁南安军司理参军。当时,转运使王逵断案失实,但因畏其权势,无人提出异议。周敦颐敢于力争,并且申明:“杀人以媚人,吾不为也。”最终使王逵折服,从而纠正了一件错案。他尽职于事,一直为当地百姓所怀念。提点广南东路刑狱任上,这个地区多是荒崖绝岛,人迹罕至,疫疠流行。他为了了解案情,还是到各处查询,以洗冤情,但“竟以此得疾”。熙宁五年(1072)因病乞求知南康军,移居庐山莲花峰下。赵汴再次推荐,但此时周敦颐病情沉重。熙宁六年(1073)六月七日周敦颐与世长辞。嘉定十三年,赐谥元公。淳祐元年,封汝南伯,从祀孔子庙庭。

周敦颐为官清廉,潘兴嗣在墓志铭里写出亲见的事实:

君奉养至廉,所得俸禄,分给宗族,其以待宾客,不知者以为好名,君处之裕如也。在南昌时,得疾暴卒,更一日一夜始苏。视其家服御之物,止一敝箧,钱不满数百,莫不叹服。此余之亲见也。

周敦颐为时人所敬重。他在郴州、合州、邵州等地都兴学校,开讲学之风。在南康军任上时,程珦使程颢与程颐前往受学。周氏为官三十余年,志在求道,其为学途径也是出入释老而后反求诸“六经”。但他的讲学又更多带上道家的修养色彩,说:圣可学,“一为要。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静处则明,明则通,动直则公,公则溥;明通公溥,则庶矣乎。”

《太极图说》与《通书》

周敦颐的哲学著作,主要有《太极图说》与《通书》。《太极图》与陈抟有一定的关系。朱震说陈抟所传的路径不同。一是以《先天图》传种放,种放传穆修,穆修传李之才,李之才传邵雍。另一条传授是到了穆修后,穆修以《太极图》传周敦颐。还有一种说法,是《先天图》与《太极图》都传到周敦颐。是否有这样的严整的学脉系统,还要考定,但从学术体系上说,可以肯定一点,周敦颐接受道家的影响,接受后又对之作了根本性的改造,将它和以诚为本的思想结合起来,构成为一种新的观点。从这个意义上说,《太极图说》是“所自作,而非有所受于人”。

《太极图说》内容如下:

自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

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自注云:无欲故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以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周敦颐通过对《太极图》的解说,以太极为本体,提出他的宇宙观、世界观。由阴阳刚柔的变化,说明万事万物与人类的产生;进而提出形、神以及性、欲、善、恶、仁、义、“道”等范畴、概念。

《通书》则以诚为本,说:“诚者,圣之大本。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圣,诚而已矣。诚,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诚,成了世界包括精神世界的本源。濂溪由此进一步阐释他的清心、无欲修身及政治方面的观点与伦理道德等观念。《通书》用“理”,说明封建社会的等级礼制与名分,“礼,理也。乐,和也。阴阳理而后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万物各得其理,然后和,故礼先而乐后。”

后人论周敦颐学术时,说:“《通书》四十章,皆错综以阐太极之蕴,然其义各有攸当。”“《太极图》得《通书》而始明。”

周敦颐以无极、诚为本,由此在学理上构造出一个理论框架,提出本体论、宇宙观、运动观、社会政治思想和道德观,因此在理学的发展史上作为一个发端,有他一定的地位。“若阐发心性义理之精微,端数元公之破暗也”。但他的理论简略,对诚与太极的关系也没有作出严密的论说,有其不成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