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马地区的设置和扩大

隋唐两代皆重视牧放马匹,并设置专官管理监牧事。隋时置有同州(治所在今陕西大荔)总监和陇右牧总监,其下更有苑川(当在今甘肃榆中)十二马牧,每牧置有大都督。唐时亦置监牧,贞观年间以太仆少卿张万岁领群牧,四十年间竟无所改易,所养马达七十万六千匹,为后世所少有。

隋时虽于同州和陇右设官牧马,但牧马之地却涉及畜牧地区许多州郡。早在隋初,突厥曾举兵来寇,致使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七郡(治所依次在今甘肃武威、天水、泾川、兰州、陕西富县、甘肃庆阳、陕西延安诸县市)六畜皆尽。这就激起隋文帝的愤怒,因而以全力对付突厥,并且取得相当成功。河西、陇右土旷民稀,容易遭受突厥和吐谷浑的侵扰,隋文帝就命令驻军凉州(即武威郡)的贺娄子幹在当地设置村坞,勤事防守,贺娄子幹提出“陇右之民以畜牧为事,若更屯聚,弥不获安”,因而作罢论,使畜牧地区仍然保持原来的旧貌。

唐代初年,为了发展陇右的牧马,就把隋时放牧在同州赤岸泽的马匹,尽数徙到陇右。前面曾经提到,当时为了牧马,曾在岐、豳、泾、宁之间设置八坊,以便管理,这八坊为保乐、甘露、南普润、北普润、岐阳、太平、宜禄、安定。这八坊的所在地有的已难于稽考。普润和岐阳分别在今陕西麟游县西北和岐山县东北。宜禄和安定分别在今陕西长武县和甘肃泾川县。宜禄和安定位于碣石龙门一线的延伸线之北,应该是畜牧地区,普润和岐阳在这条延伸线之南,却是农耕地区。据说这八坊之中有田千二百余顷,募民耕种,以供给养马的刍秣,这就不是借草原来牧马了。

当时还有一种不同的记载,说是贞观年间自赤岸泽西移的马匹,移到秦(即天水郡)、渭(治所在今甘肃陇西)二州之北,会州(治所在今甘肃靖远)之南,兰州(即金城郡)狄道县(今甘肃临洮)之西。当时都监使驻在原州(治所在令宁夏固原),所管辖的四使中的西使在临洮军西二百二十里。临洮军就驻在狄道县。这两说不尽相同,却显出前后的演变,牧马的地区是由东向西发展的。据说监牧地东西约六百里,南北约四百里,至少现在宁夏南部和甘肃中部都包括在内。

就是这样,牧马地区还不断在扩大,由于马多地狭容纳不下,又析八监列布于河西丰旷之野。这里所说的河西,有的记载说是河曲,河曲在令青海东部黄河曲流处。这样的说法亦有一番道理,因为由临洮军向西自然会达到河曲。玄宗天宝年间,王忠嗣为河西和陇右节度使时,曾由河东、朔方徙来戎马九千匹,置于河、陇境内。这些戎马是王忠嗣为朔方节度使(驻地在今宁夏灵武)时借互市向北陲一些游牧民族购得的。当时王忠嗣还兼任河东节度使(驻地在今山西太原),故这些马匹就放牧于河东、朔方地区。至是又徙其一部分于河陇。河西节度使驻节凉州(治所在今甘肃武威)。陇右节度使驻节都州(治所在今青海乐都),鄯州就在临洮军早期驻地狄道县西北,当亦在上面所说的当时养马地区之内。王忠嗣此举就使当时养马地区大为扩展,涉及到河西各州。这些戎马来自胡地,既杂胡种,马匹就更为强壮。

半农半牧地区中的农业

养马地区是畜牧地区。这样的畜牧地区乃是半农半牧的地区,这是在前面已经一再说过的。前面曾经征引过《隋书·地理志》所说的:“安定、北地、上郡、陇西、天水、金城,于古为六郡之地”,其人“勤于稼穑,多畜牧”,就是证明。这六郡中的安定、北地、上郡三郡于唐时隶属于关年道,陇西、天水、金城三郡于唐时为陇右道黄河以东地。其实河西各处也还是一样的。郭元振镇守凉州时,曾令人在甘州(治所在今甘肃张掖)屯田,尽水陆之利,数年丰稔,粟麦大增,一匹绢竟可籴数十斛,成为当地少有的奇迹。娄师德亦曾于鄯、凉等州屯田,也卓著成效。这都是显明的例证。其邻近各州也莫不皆然。

前面还曾经征引过天宝八载关内、河东、河南、河北诸道的正仓、义仓和常平仓的储粮石数,以论述其间产粮的丰富。陇右道的农业同样也可以得到证明。有关的记载是于陇右道之外别立河西道。河西道是唐睿宗景云年间以江山阔远,奉使者艰难,因分黄河以西为河西道。这个由陇右道分出的道,虽不在十道之内,可以合并在一起算计。当时陇右道和河西道的正仓所储共有五十九万余石,不能和关内、河东、河南、河北诸道相比拟,却还超过了剑南道和山南道。这两道的常平仓所储,仅有七万余石。说到义仓所储,这两道合起来,只有三十九万余石,还比不上剑南道和山南道。这应该是不错的,因为是半农半牧地区,是不能和完全农耕地区相比较的。不过就在唐时,也还有对这半农半牧地区的陇右道过分夸大的记载。出自唐人手笔的《明皇杂录》就曾经说过:“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按照这样的记载,以之称道农耕地区,也应是难得的盛事。所谓“自安远门西尽唐境”,自是指玉门关外安西都护府辖境的西陲,就是所谓西域之地。当时由安远门西行前往西域的道路,至少有两条大道。一是出陇州(治所在今陕西陇县)的大震关,一是出会州的会宁关。由于养马地区的广大,不论出哪一条道路,都须穿行于养马地区之中。如果沿途都是“闾阎相望,桑麻翳野”,那又如何能够养那么多的马匹?看来是过分夸大了,把半农半牧地区说成农耕地区了。

邻近的游牧民族对养马地区的骚扰和破坏

这样广大的养马地区已经达到西北边陲,西北边陲在隋及唐代前期,北有突厥,南则前有吐谷浑,后有吐蕃。这些邻邦都曾经相率内侵,不仅毁破养马地区,而且控夺牧马及其他杂畜。隋时突厥最为强盛,北边皆数被骚扰,西北为祸更甚。前面提到隋初突厥内侵事,致使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诸郡的六畜咸尽。这应该是最为严重的一次。后来到了唐代。骚扰更为频繁,它曾数次入寇凉州和甘州,还曾入寇到肃州(治所在今甘肃酒泉)和原州、会州,更深入到鄯州、兰州、渭州和秦州。陇右道从西到东,几乎都受到骚扰,而通过陇右道东部一些地方进攻夫中的战役,还没有计算在内。就在唐代初年,吐谷浑和党项也都侵扰过陇右道,被侵扰的有洮、岷(治所分别在今甘肃临潭、岷县)、旭(原设在河州境内,后废)、叠(治所在今甘肃迭部)、鄯、廓(治所在今青海尖扎北)、河(治所在今甘肃临夏)、兰诸州,党项也曾侵扰过廓、河、岷、叠诸州。洮、岷、叠诸州也都在畜牧地区之内,都偏处于兰、渭诸州之南,当时养马的地区似未远至其地。河州和廓州位于兰州之西、鄯州之南,皆兼有黄河两岸之地,应当在养马地区之中。兰州所属狄道县,为早期临洮军的驻地。狄道县西即与河州属县大夏县(在今甘肃广河西北)相毗邻,大夏县西即河州治所的枹罕县。当时司养马事的都监牧使驻于原州,其所属的西使,驻临洮军西二百二十里。以道里计,西使驻地可能还在河州治所枹罕县之西,因而河州和廓州都应在养马地区之内。

然而使唐朝更感到威慑的则是陇右道西南的吐蕃。吐蕃崛起于周隋之时,当时还隔吐谷浑,尚不至于远道内侵。及吐谷浑被灭,遂与唐接壤,因而就时起干戈。唐高宗咸亨元年(670),唐蕃首次交锋,战于大非川,唐军竟为吐蕃所击败。大非川在青海之南,也在赤岭(今青海日月山)之西,距鄯州尚有一段路程,已使唐朝深感压力。稍后数年,至上元三年(676),吐蕃遂入寇鄯、廓等州,并导致青海之战唐军的败绩。如果鄯、廓等州不守,陇右养马地区势将难于保持得住。

为了巩固西北边陲,维护养马地区,从唐初起,就先后于凉、鄯、瓜(治所在令甘肃安西东南)、叠、秦、灵诸州设置都督府。到了玄宗开元年间,更于凉州设置河西节度使,鄯州设置陇右节度使,灵州(治所在今宁夏灵武)设置朔方节度使。朔方节度使的任务是“捍御北狄”,所谓北狄就是突厥。陇右节度使的任务是“以备羌戎”,所谓羌戎则指的是吐蕃。河西节度使的任务是“断隔羌胡”,也就是断隔吐蕃和突厥的往来勾结。河西节度使治所所在地的凉州,所濒的马城河(今为石羊河),下游入于白亭海(今己淤涸),就是突厥入寇的道路。当时曾在白亭海畔设置白亭守捉。凉州城南另有一条道路,越过姑臧南山,前往鄯州。在这条道路上,吐蕃也曾与唐发生过冲突。河西节度使所辖的甘州,则濒张掖河(今为弱水)。张掖河下游入于居延泽(今为嘎顺诺尔和苏古诺尔),也是突厥入寇的一条道路。当时曾在居延泽畔设置同城守捉,还曾经有一段短促时间。在同城守捉设置过安北都护府。甘州城南也另有一条道路,溯张掖河而上,越祁连山,可至浩亹水(今大通河)上游,循水而下,达到都州、吐蕃曾不只一次地由这条道路进攻河西。河西节度使的任务“断隔羌胡”,正是防备吐蕃和突厥借着这些道路互相呼应勾结。至于朔方节度使和陇右节度使的任务则是十分明确的,历任朔方节度使和陇右节度使也就借此扼住它们入寇的道路,树立功绩,其中哥舒翰最为有名于当世。

这样悉心的安排和设置,陇右养马地区得告安谧。唐朝初期曾经不时派军远征,取得一些胜利,固然是由于将帅指挥得宜,士兵勇武有力,也是由于马匹精良,而精良的马匹就是取之于陇右的养马地区。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狼狈逃于成都,肃宗即位于灵武(灵州治所),所凭借的就是朔方节度使所统辖的兵力和陇右养马地区的马匹。据说肃宗在西行赴灵武途中,路过平凉(今甘肃平凉),搜索监牧及私家马群,得马数万匹,军力遂大为振作。就是在后来平定安史之乱的过程中,马匹的作用还是显而易见的。

吐蕃的内侵与大部分养马地区的丧失

然而好景不常,陇右形势竟然有了显著变化。安史之乱猝 起,唐肃宗借朔方兵力东征,河西和陇右的军队也先后陆续调回参与平乱战争。边防空虚,吐蕃遂乘机内侵,强占河西和陇右各州县,还不时向东侵扰,关内道西部也为之不安,甚至于唐代宗广德元年(763)攻陷泾州,入寇邠州(即豳州),经过奉天县(今陕西乾县),入据长安,代宗为之东逃到陕州。直到唐德宗建中二年(781),两国才在清水(今甘肃清水)会盟,确定疆界。盟约中规定:唐朝的西界,泾州西至弹筝峡西口,陇州西至清水县,凤州西至同谷县,暨剑南大渡河东,吐蕃的东界至于成州。盟约中还规定:其黄河以北,从故新泉军,直北圭大碛,直南至贺兰山骆驼岭为界,中间悉为闲田。弹筝峡在令甘肃平凉市西,西距六盘山东麓不远。泾州为关内道属州,已迤出陇右道之外。这是说,唐朝当时已经不能据六盘山上诸关隘来防守,就是其北的原州和会州也都一齐沦陷。清水县本为秦州的属县,这里说到陇州西至清水县,也是说秦州的属县这时就只剩下了清水县。凤州治所在今陕西凤县东北,同谷县则在今甘肃成县。同谷县本为成州的属县。成州治所在今甘肃礼县西南。成州已为吐蕃所据有,则同谷县和清水县一样,为陇右道仅剩下的两座县城。至于黄河以北,盟约是由故新泉军说起。新泉军在今甘肃靖远县北黄河岸边。这里所说的闲田,其西侧是由故新泉军直北至大漠,东侧则是贺兰山的骆驼岭。这是说,黄河以北作为闲田,两不驻军。贺兰山东就是朔方节度使治所所在的灵州。朔方节度使原始设置的目的是为了防范突厥,这时却还要防范吐蕃。其实,自安史之乱肇始之初,朔方军已随后肃宗东向讨平内乱,虽还留有军名,已和其初置时不相比侔了。

就在清水会盟之后,吐蕃并未停止内侵,而是较前更为频繁。其内侵的趋向多在泾、邠两州和陇州、凤翔两路,因为由这两条道路进攻,可以直接威胁长安。然而更为频繁的却在关年道的北部。前面已经说过,关内道的北部也是养马的地区,只是和陇右道比较起来稍为逊色而已。清水会盟时所定的盟约,已经规定唐朝在这里的边界,仅止于弹筝峡的西口,就是本属于关内道的原州和会州,也改入吐蕃的版图。吐蕃就以这两州为基地,入侵盐州和夏州,最远竟达到河东的朔州。而朔州就在置有养马监牧的岚州之北。

在这条吐蕃向东进攻道路的两侧,北有灵州,而南有庆州(治所在今甘肃庆阳)。在清水会盟之前,吐蕃就已经向这两州进攻过,会盟之后,仍不时进攻。吐蕃进攻这两座州城,固然是为了有利于对于盐、夏两州的侵扰,当地能够养马,也应是招致吐蕃进扰的一个原因。有关文献记载,未见这几州的养马设施。这几州中羁縻州的繁多,却可以作为补证。羁縻州的设置是为了安抚内附的游牧民族,游牧民族擅长养马,是无须再作证明的。吐蕃攻陷盐、夏两州在德宗贞元二年(786),就在这一年,吐蕃还入寇银州(治所在今陕西横山东),这样就从中间截断了关内道。好在第二年吐蕃就撤离这几座州城,情势因得略告缓和。

为了亡羊补牢,唐朝于贞元九年(793)复筑盐州城。这在当时是边防设置的大事,很得到各方的称道。白居易在所作的《新乐府》中,还特列有一首《城盐州》,诗中说:“自筑盐州十余载,左衽毡裘不犯塞”,又说:“鄜州驿路好马来,长安药肆黄蓍贱”。

鄜州治所在今陕西富县。通过鄜州的驿路,出延州北面的芦子关(在令陕西安塞西北)可以达到夏州,更北还可以达到安北都护府(在今内蒙古包头西)。不仅盐、夏诸州的马匹可以运到长安,就是由回纪购来的马匹,也都出于这条驿道,所以自居易就称道说:“鄜州驿路好马来。”其实盐、夏诸州历经吐蕃的入侵,早已残破不堪,难得再有好马。至于由回纥购买马匹,那是另外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