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凯特叫道,“他没有看见他们出来吗?”

“没有。就在这时候,德赖弗太太慌慌忙忙出来了,去赶火车已经不早。她催他上马车,因为她说她要尽快回来看‘那出戏的收场’。德赖弗太太就是那样的人。”

凯特低下头来半天不言语。“那么,这就完了?”她最后说。

“是的,”梅太太说,“但换句话说,也可以说是刚开始……”

“不过,”凯特抬起她担心的脸,“他们也许没有逃出通风格栅呢?他们也许终于被捉住了?”

“不,他们逃出来了。”梅太太轻松地说。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梅太太说。

“他们又怎样过那几片牧场呢,有牛什么的,还有乌鸦?”

“当然是步行过去的。亨德列里家的人也走过去了。人只要有决心去做,什么事都能做成。”

“不过那可怜的霍米莉!她一定太难受了。”

“是的,她当然很难受。”梅太太说。

“他们怎么认识路呢?”

“顺着煤气管走,”梅太太说,“它一路上高起来,穿过树丛,通过牧场。你知道,当人们挖沟埋管子时,把挖出来的土放回去是不会十分平整的。地上看起来总有点两样。”

“可怜的霍米莉——她没有她的茶叶,或者她的家具,或者她的地毯等等。你想他们带走了什么东西吗?”

“噢,人们逃走时,总是顺手抓起什么东西就带走什么东西,”梅太太简短地说,“有时候还是最奇怪的东西——你读过轮船遇难的事就知道了。”她匆匆忙忙地说,好像老谈这件事,她已经感到累了,“用点心,孩子——粉红色的方块旁边不要缝上灰色的。你得把它拆下来。”

“不过,”凯特一面拿起剪刀,一面用绝望的声音说下去,“霍米莉可不愿意到了那里,在卢皮的面前又可怜又一贫……”

“一贫如洗,”梅太太耐心地说,“你记得吗,卢皮并不在那里。卢皮没有回去。霍米莉可以大有作为。你能把她想像出来吗?‘噢,这些可怜的傻男人……’她会大叫一声,马上围上她的围裙。”

“他们都是男孩吗?”

“是的,古钢琴家的和时钟家的。他们会把阿丽埃蒂宠得不得了。”

“他们吃什么呢?你想是吃毛虫吗?”

“噢,天啊,孩子,他们当然不吃毛虫。他们过美好的生活。獾洞几乎就像一个村庄——满是通道、房间和贮藏室。他们收集榛子、山毛榉坚果和核桃;他们采集玉米——像我们人类一样贮藏起来,磨成粉;样样任他们拿:他们连种也不用种。他们还有蜂蜜。他们可以煮接骨木花茶和酸橙茶。他们有蔷薇果、山楂、黑莓、黑刺李和野草莓。男孩们可以到小溪去捉鱼,对他们来说,一条小鱼仔就跟一条鲐鱼一样重要。他们有鸟蛋——要多少有多少——用来做蛋糊、蛋糕和煎蛋。你明白,他们知道上哪里去找它们。他们自然有蔬菜和色拉。想想用山楂嫩芽做的色拉吧——我们常称它作干酪面包——再加上酸模、蒲公英、百里香和野蒜。要记住,霍米莉是一个好厨师。时钟家住在厨房底下不是一无所得的。”

“不过危险呢,”凯特叫道,“那些黄鼠狼、乌鸦、鼬鼠等等?”

“是的,”梅太太同意说,“当然有危险。到处都有危险,但他们所遇到的危险并不比我们遇到的多。至少他们没有战争。美洲早期的移民怎样?在非洲野兽地区和在印度丛林边上建立农场的人又怎样?他们要知道动物的习性。连兔子也知道狐狸在什么时候不猎食,当狐狸吃饱了晒太阳时,兔子可以走得离它很近。要记住他们都是男孩,他们会学会找东西吃和保护自己。我不认为阿丽埃蒂和霍米莉会在田野上走远。”

“阿丽埃蒂会的。”凯特说。

“是的,”梅太太大笑着同意说,“我想阿丽埃蒂会。

“那么她们会有肉吃吗?”凯特说。

“是的,有时候会有。但借东西的人是借东西的人而不是杀手。我想,”梅太太说,“比方一只黄鼠狼杀了一只鹧鸪,他们会借一条腿!”

“如果一只狐狸杀了一只兔子,他们会借兔子的毛皮吗?”

“会的,借来做地毯什么的。”

“假定他们要吃烤的东西,”凯特兴奋地说,“他们就剥掉山楂的皮烤来吃,它们的味道会像烤土豆吗?”

“也许像。”梅太太说。

“但他们在獾洞里不能煮东西。我想他们要到户外煮东西吃。那么冬天他们怎样取暖呢?”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梅太太说。她放下她手里的活儿,略向前靠,“我想他们根本不住在獾洞里。我想他们用它,连同它所有的通道和贮藏室,做个大蜂窝那样的门厅。只有他们知道暗道,通过许多隧道最后进入他们的家。借东西的小人喜欢一条条通道,喜欢一扇扇门,他们喜欢住在离开他们前门远远的地方。”

“那么,他们会住在什么地方呢?”

“我正在想着那些煤气管……”梅太太说。

“噢,对了,”凯特叫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里的土很松。我想他们会穿过獾洞,挖出一个圆形的房间,和煤气管相平。在这房间周围有许多小房间。我还想,”梅太太说,“他们会在煤气管上刺三个小针眼。一个小得看也看不出,可以一直点亮。另两个可以关闭,要点煤气时就拔出塞子。他们可以用一直点亮的小火去点着那两个大点的。这样他们可以煮东西,也有了亮光。”

“但他们会那么聪明吗?”

“他们是聪明的,”梅太太向她保证,“非常聪明。太聪明了,不会住得离煤气管那么近而不利用它。要记住,他们是借东西的小人。”

“但他们需要一个小小的通气孔吧?”

“噢,”梅太太马上说,“他们是有一个。”

“你怎么知道?”凯特问道。

“因为有一次我到那里,闻到了罐焖土豆牛肉的气味。”

“噢,”凯特兴奋地叫道,她转了一个身,在跪垫上跪下来,“这么说,你的确到过那里?因此你知道!你也看到过他们?”

“没有,没有,”梅太太在她的椅子上挪后一点,“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从来没有。”

“可是你到过那里?你知道点什么!我看得出来你知道!”

“是的,我到过那里。”梅太太回看凯特渴望要知道的脸。她似乎有点犹豫,几乎是有点内疚。“好吧,”她最后承认说,“我来告诉你,不管是真是假。我住到那房子里去,正是在索菲姑妈进疗养所之前。我知道那房子就要出售,因此我……”梅太太又犹豫了一下,几乎是不好意思,“对,我把玩具房子里所有的家具拿出来,放在一个枕头套里,拿到那里去。我用我的零花钱还买了各种东西——茶叶、咖啡豆、盐、胡椒、丁香和一大包方糖。我还拿去一大包小绸布块,是做拼方块被子多出来的。而且我带给他们一些鱼骨当针用。我带去了我在圣诞布丁里得到的一个小顶针,还带去了我存在巧克力盒子里的所有小玩意儿和饼干什么的……”

“但你没有看到他们!”

“是的,我没有看到他们。我对着山楂树篱下的草埂坐了好几个小时。那是一道很可爱的草埂,盘着山楂树根,布满沙洞,那儿还有紫罗兰、樱草和早开的剪秋罗。在草埂上可以看到田野过去几英里远,可以看到树林、山谷和盘旋的小道,可以看到房屋的烟囱。”

“也许不是这个地方。”

“我可不认为是这样。我坐在青草上,半在做梦,看着甲虫和蚂蚁,忽然我看到一个栎果,它很光滑很干,一边有一个洞,顶上削了一片……”

“一把茶壶!”凯特叫道。

“我想是的。我到处看,但找不到羽毛管做的壶嘴。于是我低头对所有的洞呼叫——就像我弟弟做过的那样。但没有人回答。第二天我到那里去时,那枕头袋不见了。”

“连同里面所有的东西?”

“是的,连同所有的东西。我在周围的地上搜寻了好几码远,但愿能找到一片绸布或者一粒咖啡豆。但什么也没有找到。自然,也可能是有人正好走过,把它们捡起来拿走了。但就是这一天,”梅太太微笑,“我闻到了罐焖土豆牛肉的味道。”

“是你找到阿丽埃蒂的日记本的那一天吗?”凯特问道。

梅太太放下她手里的活儿。“凯特,”她用吃惊的口气说,接着拿不定主意地微笑,“你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她的脸已经红了。

“我是猜的,”凯特说,“我知道有什么事……有什么事你不肯告诉我。比方……比方读了别人的日记。”

“那不是日记,”梅太太急忙说,她的脸更红了,“这是一本《备忘录》,里面有白页。她把字写在那上面。我不是在那一天找到它的,而是在三星期之后——在我离开那里的前一天。”

凯特坐着一声不响,看着梅太太。过了一会儿她吸了一口长气。“那么,”她最后说,“这就证明地下是有房间的。”

“不完全能证明。”梅太太说。

“为什么不能?”凯特问道。

“阿丽埃蒂一直把e这个字母写得像个小月亮,当中加一横……”

“那又怎么样?”凯特说。

梅太太哈哈笑着,重新拿起她的活儿。“我的弟弟也是这样写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