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仙子,名叫丁德内特。她是世上最好的人儿,心肠最为善良,可就缺那么点见识,往往本想做有益于他人的事,结果却总是让人痛苦和悲伤。对此了解最深的是莫过于远在海中央的某岛屿上的居民。依照仙界的法律,这个岛屿交由她予以特别保护。由于该岛最为漂亮,她昼思夜想都想把它变成一个全世界最为宜人的地方。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仙子隐身挨门逐户地访问。在各处都听到孩子们最渴望长大的那一刻,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还听到老人谈论过去,希望自己再度年轻。

“难道就没满足这些可怜人儿心愿的办法?”她心想,“哦,当然有啦。有人曾经试过。不过,如果有让人变得年轻的古老‘青春泉’,我要比他们做得更好。我要施法给果园中间那冒泡的泉水,喝过泉水的孩子会立刻长大成人,老年人会回到童年。”

丁德内特要是先去征求另一个仙子的意见,对方或许能给出合适的建议,可她不等这样做,就匆匆前往泉边施法去了。

作为岛上唯一的淡水泉,男女老少每天清晨都围在这里喝水。想到这个计划会让岛民快乐,仙子十分兴奋,藏在玫瑰丛中,每当有脚步声传来,她就往外探望。不一会儿,她就有了足够的证据,表明她的施法是成功了。差不多就在她的眼前,孩子拥有了成年人的个头和力量,而老头、老太则成了无助的弱小婴儿。事实上,她对自己工作成效非常满意,以至于使她不再隐藏,而是四处走动,告诉人们自己的所作所为,享受起他们的不尽感激之情。

然而,在得到愿望实现后的首次喜悦后,人们开始对神水的奇效心存惧怕。处于力量和美貌的顶峰自然是件美事,但人们总想把它们永远留住!这正是仙子一直忙个不停却难以解决的麻烦事。成长和衰老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当仙子意识到自己出错时,想再去纠正为时已晚。

当岛上居民知道身上发生的一切,他们绝望极了,想方设法去摆脱这一可怕的命运。他们在各自的住处打井,以便不再去取神水,然而砂土中没有水,雨季也早已过去。他们把露水、水果汁、植物液储存起来,但就需求量而言,这些只是杯水车薪。一些人跳入大海,希望海流把自己漂到别的海滩上——他们没船——还有几个更是等不及了,当场自杀。剩下的人则盲目地听天由命。

施法最要命的那部分也许是,从一种年龄到另一种年龄的变化太快,让人来不及准备。但是,在国民议会上,起身就和平或者战争发表个人建议的人,只要讲起话来有成年人的真知灼见,哪怕看上去像个婴儿,这本无太大关系。可是,唉!既没有婴儿的外表,又表现出婴儿的无助和愚蠢,偏偏又没人能教他如何改变事物。这一切的结果是,不出一个月,人口逐渐消亡,仙子丁德内特,因蠢行的后果深感羞愧和悲伤,永远离开了这座岛屿。

许多个世纪后,仙子瑟尔诺左拉因身体虚弱,医生嘱咐她每周两次,周游世界换换空气。在其中一次旅行中,她发现了这个泉岛。在所有旅行中,瑟尔诺左拉从不独自出门,而总带上她十分喜爱的两个孩子:一个是从贩奴市场买来的十四岁的科尼雄,另一个是小科尼雄几个月的突佩特,这孩子是由其监护人—— 守护神科里思托波托付给瑟尔诺左拉的。瑟尔诺左拉有心让科尼雄和突佩特在成年后结为夫妇。与此同时,两个孩子跟她坐一个小型飞船旅行,其空中穿行速度比当今飞船差不多要快一千九百五十倍。

瑟尔诺左拉深受岛屿美景的吸引,于是让飞船着陆,交由旅行中留居下来的一条龙看管。随后,跟两个陪伴一起上了岸。仙子见偌大一个城镇的条条大街、家家户户都荒凉不已,非常吃惊,决定实施法术,查个究竟。就在她忙不停时,科尼雄和突佩特一块儿漫步去了,不久来到泉边,像这样的炎热天,咕嘟冒泡的泉水看上去十分凉快、诱人。他俩刚猛喝一口,已查明原因的仙子赶了过来。

一见两个孩子,她高喊道:“噢,小心!小心!喝那种致命的毒水,会毁了你们一生!”

突佩特问道:“毒水?这可是我喝过的最提神的水了,科尼雄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不幸的孩子,看来我来晚了!你们干吗走开了呢?听着,让我来告许你们这岛上居民都发生了什么事,你俩也会发生什么事。神仙的力量巨大无比。”说完,她补充道,“不过,另外一个神仙的工作他们是无法毁掉的。不一会儿,你们就会进入年迈老人的虚弱、痴呆状态,我能做的就是尽力让你们更容易接受一点儿,保你们不像他们那样无人照顾、最后死去。”

施法开始见效了!科尼雄比一小时前更高、更像成年男子,突佩特不再是个小姑娘。

果然如此,但实际情况是,两个年轻人不像瑟尔诺左拉说的那么难受。

“别可怜我们,”科尼雄劝道,“如果我俩注定很快就会变老,那我俩就别再耽误婚礼。我俩在期待死亡时,也在期待快乐,那有啥关系呢?”

仙子觉得科尼雄的话有些道理,她看了看突佩特,见她没有惧怕的表情,就回答道:“那就这样,但不在这可怕的地方举行。我们立刻回到巴格塔,各项庆祝活动都要搞得最为壮观。”

他们回到飞船,几小时后,岛屿跟巴格塔之间的四千五百英里距离就过去了。一见这对年轻人离开几天就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人人都惊讶不已。由于仙子承诺只字不提这次历险,其他人也就不知其原委,只是忙着为这对新人赶制衣服,为第二天举行的婚礼做准备。

第二天清晨, 守护神科里思托波来到宫廷,他每次来访,习惯于探视自己的被监护人。 跟其他人一样,一见这孩子那突然变化的样子,大为震惊。他一直喜欢她,此刻却狂热地爱上了她。他心急火燎地要求面见仙子,给她提出了求婚的请求,丝毫没怀疑对方会不成全这一美事。然而,瑟尔诺左拉不可能同意,同时为科里思托波着想,甚至暗示他做别的打算。守护神表面上答应,却直奔突佩特的屋子去了,竟然在新郎在楼下等待之际,带着她破窗而去。

仙子发现这事后,气愤万分,接连派出使节,前往拉提布夫的守护神宫殿,要求他把突佩特送回来,不得有误,否则就向他开战。

对仙子的使节,科里思托波不予明确答复,而是把突佩特关在一座看守严密的塔里。在那儿,可怜的姑娘使出浑身解数,极力劝他推迟婚期。然而,在几天之内,悲痛,外加神水的魔力,她的容貌完全改变,连科里思托波也大为震惊,要不是这样,所有努力都只能是白搭。她要求得到娱乐和新鲜空气,而且独自待着,因为他在场会让她烦心。但守护神有一件事不同意做,那就是把她送回巴格塔。

与此同时,双方都在忙于召集军队,科里思托波把指挥权交给了一位名将,而瑟尔诺左拉让科尼雄做了军队的统帅。不等正式宣战,突佩特的父母奉守护神之命来到了拉提布夫。自女儿还是个婴儿起,父母就未曾见过她,倒是来往于巴格塔的旅行者不时跟他俩提起过她的美貌。但是,让父母吃惊的是,眼前的女儿不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而是个中年妇女,虽然模样不错,但显得相当憔悴,比自己还年老。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巨变,科里思托波也一样吃惊,认为是某个臣子开的一个玩笑,故意把突佩特藏起来,拿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顶替。一气之下,他立刻叫来所有城里的仆人和守卫,询问是谁胆敢无理作弄他,那个被抓来的女孩到底怎么啦。大家都说,自从突佩特交由他们负责,她就从未离开过屋子半步,还说,她在周围花园散步期间,她的饭菜是送去放在桌上,因为她喜欢独自一人吃饭,没人见过她的脸,或者说长的啥样子。

仆人们说的明显在理,科里思托波只得相信。“不过,”他想,“如果他们与此事无关,那准是仙子搞的鬼。”一气之下,他下令军队出征。

就瑟尔诺左拉来说,她自然明白守护神会怎么想。当她听说这是她搞的卑鄙诡计,非常生气。她起初的意图是立刻向科里思托波开战,但被大费周折的大臣们说服了,于是派出大使去科里思托波处,力求解决各项事宜。

因此,泽普拉蒂王子受命前去拉提布夫宫殿,在前往途中,他与把军队驻扎在巴格塔大门外的科尼雄见了面。王子向他出示了暂时保持和平的手谕。科尼雄渴望再次见到突佩特,请求陪同泽普拉蒂王子一起去执行拉提布夫使命。

到此时,守护神面对惹出的这些麻烦,对突佩特的激情已完全消失,尽管他告诉王子自己仍旧相信让姑娘发生可怕的变化是仙子捣的鬼,但还是愿意接受泽普拉蒂王子提出的和平条件。对此,王子当即答道,说有人足以证明那是不是突佩特,要求把科尼雄叫到现场。

突佩特得知就要见到昔日恋人,心里跳跃着喜悦,但回想所发生的一切,她记忆中的科尼雄也会有同样的变化。见面时刻可不全是幸福,尤其是突佩特,她无法忘记自己那消失的容貌。就在现场的守护神终于相信自己没有受骗,于是在手下的陪同下出来签署了和平条约。

当只有他俩留下时,科尼雄叫道:“啊, 突佩特,亲爱的突佩特!我俩又重逢了,让往日的痛苦统统忘掉吧。”

“往日的痛苦,”她说道,“那我俩失去的容颜和面临的可怕未来呢?你看上去比我上次见到时老了五十岁,我知道命运对我也好不了多少!”

“别那么说,” 科尼雄拉着她的手答道,“你不同,每个年龄都有各自的风韵,肯定没一个六十岁的女人比你漂亮!假如你的双眼还依旧明亮,那也跟衰老的皮肤不配呀!我看你布满皱纹的额头,就能说明你的双颊曾经丰满过,你那枯萎的喉咙透出了衰变的雅致。你的五官在老化过程中一样端正,这正是昔日风采的最好证明。”

“噢,你这魔鬼,”突佩特大叫着哭出声来,“难道那就是你可以给我的安慰吗?”

“可是,突佩特,”科尼雄回答道,“你曾经说过,只要能得到我的心,你不在乎自己容貌的呀。”

“是的,我知道,”她承认道,“可是你还会继续在乎一个跟我一样衰老、不中看的人吗?”

“突佩特呀,突佩特,”科尼雄回答道,“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呀,我的心犹如从前,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它改变。”

谈话到此,泽普拉蒂王子带着守护神的消息走进屋子,说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懊悔,完全同意科尼雄带走突佩特,随时都可以离开,回到巴格塔,还说请他俩原谅没能替他俩送行,希望不久后会去巴格塔看望他俩。

两个情侣当晚都未睡觉——科尼雄高兴的是要回家了,突佩特则是不再惧怕在巴格塔等待受虚荣的打击。旅途中,科尼雄试图用头一天的理由安慰她,但不见效,反倒使她心情越来越糟。一回到宫里,她就直接去了原来的住所,恳请仙子让她和科尼雄躲起来,谁也不见。

在他们回来后的一段日子里,仙子一直忙于准备活动,以庆祝和平,接待有意重修旧好的守护神,因而完全没有去过问科尼雄和突佩特。他俩真希望得到关爱,因此有被忽略的感觉。

一天,他俩终于在窗前看到了仙子和守护神,在臣子们的簇拥下,气派十足地朝着他们走来。突佩特立刻躲藏到屋子最黑暗的角落里,而科尼雄却忘了自己已不再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跑着过去迎候,却给绊倒在地,一只眼睛碰伤得十分厉害。一见情人无助地躺在地上,突佩特急忙赶了过去,可是,她那虚弱的双腿也不争气,差一点倒在对方身上,结果在他的额头上磕掉了三颗松动的牙齿。仙子这时已进了屋,流着眼泪,静静地听着守护神讲话,他示意一切都会慢慢改变的。

“上次的神仙大会,”他说道,“对每个神仙的行为都予以了审查、讨论。凡能尽力补救的,也都给出了建议,如丁德内特给泉水施法带来的危害。鉴于她并无恶意,大会认为她应该有能力解除一半的魔法。当然,她本该把那口致命的泉毁掉,那才是上策。可她却没有想到这一点。即便如此,她的心依然是善良的,我相信,一旦她听到需要她帮忙时,她会非常乐意。就这对情人而言,谁将先恢复昔日的力量和美貌,由夫人您来决定。”

一听这番话,仙子的心一沉。科尼雄和突佩特对她来说可是一样亲,自己怎能牺牲一个去偏心另一个呢? 就臣子来说,没人明白她会在选择突佩特上犹豫不决,但妇人们同样赞同该选择科尼雄。

无论仙子怎样难以抉择,这对科尼雄和突佩特却是另一码子事。

“哦,我的爱人,”科尼雄感叹道,“我看中你的心灵美胜过外表美,这下终于有了向你表白忠诚的最佳证明!尽管宫里最美的女子会因为我的年轻和力量而成为感情俘虏,但我只想怎样才能让她们拜倒在你的脚下,向你的年迈和皱纹表示衷心的敬意。”

“别急,”突佩特打断他,“我不明白你为啥两样都要占有,而把屈辱全堆在我一人身上?不过我相信仙子是公平的,她是不会那样对待我的。”

接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屋里,拒不出来,哪怕科尼雄不停地祈求给她解释。

在丁德内特到来的前几天,宫中没人谈论别的事。人人期待她一来就能把一切纠正过来。可是,唉!她也不知怎么办才是上策,总是相信跟她谈话者提出的建议。最后,她想到了一个主意,看来是满足双方意愿的唯一办法。她让仙子召集所有臣子、臣民,以便听取她的想法。

“制恶而纠者是快乐的,”她开始讲道,“未曾制恶者更是快乐的。”

由于无人反对此言,她又继续讲道:“就我造成的危害而言,本人只拥有解除其中一半的能力。”她对科尼雄说,“我能恢复你的力量,”又转向突佩特,“或者你的美貌。我要么都做,要么都不做。”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奇怪的低语,科尼雄和突佩特则惊奇得发抖。

“不行,”丁德内特继续说,“可我从来就不忍心让其中一个枯萎下去,而另一个尽享拿去的荣耀。由于我无法同时让你俩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但你俩各自的身体一半可以再次年轻,而另一半却要枯萎。我让你俩选择各自的那一半——比如我会在腰部或身体正中间画一条线。”

她自豪地看了看周围,期待有人能为她那巧妙的点子鼓掌,结果见到的却是,失望的科尼雄和突佩特气得直发抖,而其他人发出一阵阵大笑。出于对不幸情侣的同情,瑟尔诺左拉走了出来。

“除了你那个建议,”她说道,“让他俩按时轮流享受昔日的青春和容貌,你不觉得更好吗?”

“这主意妙极了!”丁德内特大叫道,“哦,那当然行!你俩,我先触摸谁?”

“她先来,”总是让着突佩特的科尼雄回答道,“我太熟悉她的模样,对她的突然变化有思想准备。”

这位仙子弯着腰,用魔环碰了一下突佩特,那位老妇人立刻变成了一个小姑娘。见此情景,整个宫廷喜极而泣。科尼雄惊奇得跌倒在地,突佩特朝他奔去,承诺会经常去看他,同时把自己所有舞会和水上宴会都告诉了他。

两位仙子各自回到住所,守护神也紧接着去跟她俩道别。

“哦,天啦,”丁德内特失口叫道,打断了守护神的告别演说,“差不多都忘了科尼雄应该变年轻的时间。我真蠢!我恐怕这下都晚了,我本该在用魔环触碰突佩特时就宣布的。哦,天啦,干吗没人提醒我呀?”

“你动作太快了,” 瑟尔诺左拉答道,其实她早就察觉到丁德内特又在捣鬼,“现在,我们只好等到科尼雄衰弱到极点时再说了,到那时,他还可以喝水,再变成婴儿,这样一来,突佩特只好一生当保姆、妻子和看护人啰。”

在长时间饱受身心疲惫焦虑之后,突佩特似乎觉得怎么也娱乐不够,尽管她一样喜欢可怜的科尼雄,但的确很少抽出时间看他,或对他温情一些。虽然没跟他在一起,但她依然相当快活,尽管那可怜人儿因年老而差不多耳聋、眼花,但对她的举动也不是一点儿都没注意。

解决丁德内特遗留的问题、让科尼雄重获失去的青春,最终落到了科里思托波的身上。当守护神十分巧合地发现科尼雄其实是他的儿子时,就非常乐意去做这件事。也正因为此,他才去参加了一年一度的神仙盛会。考虑到他曾经帮许多会员做过不少事,他祈求的这一恩惠得到了批准。类似的请求在仙界前所未闻,还招致了不少老资格神仙的反对。不过,因科里思托波和瑟尔诺左拉威望极高,反对的声音才被搁置一边。作为回报,守护神要求能陪着仙子回到巴格塔,在儿子重现原身时能在场。

他们决定只告诉突佩特,说给她找了个丈夫,要在定于第二天的举行的婚礼上给她个惊喜。她听到这消息大为吃惊,一想到科尼雄因见自己的位置让人替代后会伤心,更是自责不已。但她做梦都不会想要去违抗仙子的意愿,整天琢磨这新郎到底会是谁呢。

时辰一到,一大群人聚集在仙子的宫中,里面装饰着唯有仙境才有的芳香花卉。突佩特就位了,但是新郎在哪儿?

“有请科尼雄!”仙子朝管家喊道。

可突佩特插话道:“哦,夫人,饶了他那把老骨头吧,我求您啦,就让他别露面,让他享受安宁吧。”

她说话那会儿,科尼雄被领着走了进来,面对着欢快的人群,露出了垂老之人那种傻笑。

“把他领到这儿。”仙子一边命令,一边朝突佩特挥手。突佩特在吃惊、胆怯地往后退着。

接着,瑟尔诺左拉握住那可怜老人的手,守护神走上前来,用随身携带的戒指触碰了他三次,科尼雄马上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守护神说道:“愿你长寿、夫妻幸福、热爱父亲。”

仙子丁德内特惹的祸,就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