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爸爸一个劲地问我头还疼不疼?是不是要吃点感冒药?我被他缠得很烦,只好说,我没有感冒,好得很,就是心里比较郁闷。他笑呵呵地说,没事,他在网上下载了一部新电影,《2012》,是美国灾难片,很刺激的,呆会儿他把电脑接到电视机上,我们一块儿看,保证我不郁闷。

我只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爸爸都这么没心没肺了,我还能够说什么?

我帮着他洗了碗,收拾了桌子,然后他蹲在电视机前,捣腾那几条有红红绿绿插头的终端线。他做这些事情并不熟练,电脑接上了电视机之后,音频和视频线的位置总是弄不对,不是画面消失了,就是声音出不来。他几乎又没了耐心,抱怨着电视机厂把东西做得这么复杂,存心让不懂行的人为难。

这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地响起来。他指派我:“小小你接一下。”

我跑过去接电话。郑菩萨在电话里大喊大叫:“小小,喊你爸过来!”

我以为还是为了上课不上课的事。谁知道爸爸才听两句话,脸色就变了,惊慌失措地问:“真的吗?怎么会这样?”又听了几句,他忙不迭地点头:“好好,我就去,我就去。”

我问他:“郑叔叔喊你去哪儿?”

他喘着气,用哭一样的声音告诉我:“张成自杀了!”

我吓得张大嘴巴,小便差点儿冲出来。

他说:“我现在要去医院。晚上你不能一个人在家,你跟我走。”

他慌得像没头苍蝇,进来出去地给我拿大衣,拿帽子,把我裹得粽子一样严实,才拉着我的手出门。

他推出自行车,把我抱到后座上,飞快地骑上去,用劲蹬着往县人民医院走。大概郑菩萨已经在电话里说了张成在县医院抢救。我想,幸好爸爸下午刚修好自行车,否则这时候他就抓瞎了。

到了医院急救室,远远看到好几个穿公安制服的人。爸爸捏一捏我的手,告诉我说:“看到没有?戴眼镜的那个是青阳少管所长,那个女的是政委。天哪,都来了。”

他看到这几个所领导还是心虚,不敢走近,招手把郑菩萨喊过来问情况。

郑菩萨告诉他:“还在手术室没出来呢。好家伙,太吓人了,吞了一截牙膏柄,胃管捅破了,吐血啊!满床都是血啊。”

爸爸的脸色白寥寥的:“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是因为他的作文没上专栏吧?”

郑菩萨说:“你这个星期没来上班,不知道情况。是因为他姐姐在老家自杀了。”

“啊?”爸爸失声叫出来。

“对,自杀了,活不下去了。”

“死了吗?”

“喝的农药,死了。”

爸爸手捂住脸,显出很难受的样子。

郑菩萨啧着嘴:“张成跟他姐姐的感情,你是知道的,他之前要杀姐夫也是为姐姐抱不平。这会儿姐姐真死了,他接受不了,自己也就不想活。还留了遗书,说要用他的死替姐姐申冤。他那个姐夫真是禽兽。”

正说着话,远远看见手术室的门开了,一张手术床吊着一个输液的瓶子被推出来。少管所的所长和政委都围上去,医生跟他们说了几句话,手术床就被推到一间“重症监护室”,无关抢救的人都被拦在了门外。

郑菩萨说:“瞧,大概没有问题了。我们现在没法儿进去探视。”

可是我爸爸不死心,他一直带着我在病区周围徘徊,等到穿公安制服的人都走了以后,才回到重症病房前,趴在玻璃窗上往里看。

他看了几分钟之后,不说话,拦腰抱起我,让我也看一眼。隔着冰冷的带药水味儿的大玻璃,我看见房间里一个瘦瘦的少年躺在白被单下面,床底下伸出横七竖八的各种管子,床头还有个监护仪,红红绿绿的灯光一直在闪烁。张成的脸长得什么样子,我看不清楚,因为他闭着眼睛,他的脸色也太白了,跟白墙白被单几乎连成一片。

我扭头问爸爸:“他现在不会死了吗?”

爸爸把我放到地上,摸了摸我的脑袋:“应该说,现在我们不会让他死了。”

星期六上午,外公和新奶奶都打来了电话。外公说他前两天跟老朋友钓鱼去了,钓到了五六条河鲫鱼呢,都养在浴缸里,问我愿不愿意去吃他做的鱼汤小刀面?新奶奶的电话内容是,青阳电视台好不容易请到了两位二线偶像明星做娱乐节目,现场需要安排一些观众,她说赫拉拉想去,问我有没有兴趣?

我以作业太多为借口,谢绝了两位长辈的电活邀请。我爸爸的心情不太好,这时候我不应该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发呆。

爸爸说:“张成的事跟你没关系的,你没必要跟着我沉痛。”

我反驳他:“跟你不是也没有关系吗?你为什么要沉痛呢?”

他想了想,回答:“也许我从来没有碰到这样的事,一下子比较难接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圈很意外地红了一下,让我的心里更觉得不同寻常。

吃完早饭,我飞快地做作业,爸爸趴在电脑上飞快地打字,把他要照管的那些博客挨个儿更了新。他告诉我说,他今天写出来的文字都有点儿灰,也不知道雇主们是不是能接受。不过他又说,偶尔变一变文字风格,也许是好事,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吃多了海鲜,就要换个麻辣烫。

中午我们吃了超市里买来的速冻水饺,然后爸爸又一次骑车带我去医院。张成的术后情况还不错,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进去稍稍地探视一下了。门口值班的少管所的女警察认识我爸爸,她好意提醒:“任老师,你进去要少说话,别让病人激动。”

张成醒着,手背上还在输着液,床底下的导尿管什么的都没有辙掉,所以人像具僵尸一样一动都不能动。一开始走近他时我心里还有点怕,毕竟他是说起来都会让我头皮发麻的“少年杀人犯”。我紧紧地攥住我爸爸的手,脸藏在他身后,心里乒乒乓乓地跳得慌。后来我爸爸用劲按了一下我的肩膀,把我拉到前面说:“认识一下吧,这是张成哥哥。”我躲无可躲,终于站到病床边,看清楚了张成的模样:他很清秀,眼睛细细的,嘴唇有一点点厚,唇边上长着一圈浅黄色的茸毛,看起来很软很软,像刚出生的小鸡仔身上长出的绒毛一样。我仔细盯住他的眼睛,想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一种跟普通人不一样的东西,一种只应该在杀人犯身上才能有的凶狠、恶毒、阴险之类的东西,就好像电影电视里的那些坏蛋们一样,看你一眼都能把你吓得半死。可是张成却不是,他显得很软弱,也很疲惫,眼睛里是灰灰的,暗暗的,蒙着一层尘埃一样,让我看着他的时候,心里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再往下沉,要一直沉到地板上才算数。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想,可能因为他流了太多的血,又刚刚动了大手术,才变得这么有气无力吧?

我爸爸把手伸到张成的被窝里,握住了张成正在输液的那只手。非常突然地,爸爸的嘴唇哆嗦起来,脸颊和鼻翼都抽搐起来:他居然就哭了。他哭着对张成说:“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这样啊?”

张成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看我爸爸,可是也有两滴眼泪从他眼角流下来,一直淌到枕头上。他的稀薄的睫毛开始发抖,整个身子都在床上颤动,钢制的床架有了微微的嗒嗒声。

爸爸于是又慌了,赶快抹掉自己的眼泪说:“张成张成,你别激动,你现在还不能激动。你看你现在活过来了,好好的,很快就会没事。”

张成闭上眼睛,紧抿着嘴,脸色蜡黄蜡黄,在我看起来,他对自己“又活过来”这件事情不觉得开心,他愿意自己快一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爸爸其实很不善于安慰人,尤其当他心里也跟着难受时,他几乎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到点子上。他说:“张成你才十六岁,多年轻啊。”他又说:“张成你的作文写得真好,很多网络写手都不如你。你是有真情实感在里面的。”他居然还提出要求:“等你服完刑回家了,我一定到你老家找你,我想看看你的家,你家门口的天堂一样的世界。”

连我在旁边都听出来,我爸爸讲得豁边了:张成的姐姐自杀,爷爷瘫着,奶奶半瞎着,姐夫是禽兽,他的家里明明是地狱,怎么可以说到“天堂”两个字?

我爸爸自己说完话,也觉得不对。他扭头看看我,显得很懊恼,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括子。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张成继续谈下去。

还好门外的女警察走进来招呼我爸爸:“任老师,张成需要休息了。”

我爸爸松了一口气,俯身在床边,许诺他说:“明天我再来看你。”

之后我爸爸就一直沉默着,沉默着出了医院大门,沉默着走到医院存车处,推出他的自行车,抱我到后座上,沉默地蹬着往家走。可是当我无意中把脑袋贴在他后背上时,却听见他的心跳声很急促,嗵嗵嗵的,一声一声擂鼓一样的。

星期天早晨,爸爸一起床就给我外婆打了电话,询问给开刀的病人送什么食物最好?外婆吓得连声问他,谁呀?谁开刀了?是小小的爷爷啊,还是小小的新奶奶呀?爸爸说,都不是。外婆放下心来,仔细地问病人是哪儿开的刀?胳膊呢,还是腿呢,还是脑袋呢?爸爸问,这跟吃什么有关系吗?外婆回答,当然有关系,吃什么补什么嘛,你长到这么大还不懂?

我爸爸的确不懂。之前还没有这样的事情让他操过心。不过他最后还是得到了外婆的指点:胃部开刀的病人,不宜油腻,初期进食,喝点鱼汤最好。“记住要买乌鱼,不能买鲫鱼,鲫鱼是发物,不适宜。”

我的妈呀,一个电话打了有十分钟。你只要跟年纪大的人搭上话,就有这么多罗罗嗦嗦的麻烦。

放下电话,爸爸骑车去菜场,买回来一条乌溜溜的花纹有点怪异的鱼。他把鱼从塑料袋里抓出来,扔到水池里,不放心地喊我过去看:“我没有买错吧?”

爸爸这么信任我,我很高兴。他知道我跟外公出门钓过几回鱼,对于鱼的品种比他了解得多。我表扬他:“非常正确,这是一条最有营养的乌鱼。”他搓搓手,得意地打了个响榧指。

活鱼买回家,要变成碗里乳白色的汤,中间的程序很复杂。爸爸从小就是个横草不拿竖草不拈的人,吃惯了超市速食和现成饭,现在要把这条鱼对付下来,我感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爸爸却信心满满地说:“任何事都有第一次,你看我的!”

扎围裙,挽袖子,菜刀拿起来在水池边上荡了几下,摆出磨刀霍霍的样子,一切都做得满像回事。他并且还吹牛:“你以为我不会做这些事?我是不屑得去做罢了。”

他先刮鱼鳞。乌鱼鳞很细,又紧实,嵌在鱼肉里一样,实在很难把它们一片一片弄下来。乌鱼的生命力又特别强,精力太旺盛,在他手里扑嗵扑嗵不停地挣扎着,他的食指侧面和大拇指的正面分别被鱼鳍和刀刃扎了一下,弄破两个口子,裹上了两块创可贴。

之后他对付鱼头,要扒开鱼的脸颊,取出里面的带毛刺的腮。这事更难,因为鱼身上去了鳞之后,流出很多粘粘的液体,抓在手里比玻璃还要滑,他想把鱼摁在水池里都摁不住。几回一来他生气了,一挥刀,干干脆脆地剁下了鱼头,还说:“反正头也吃不着。”

被剁掉头的鱼,张着血淋淋的大口子,尾巴还在扑腾扑腾地甩,实在很恐怖。

冲掉了血污,接下来就是架锅,开火,倒进“金龙鱼调和油”,等油烧热后,放鱼下锅煎。外婆嘱咐过,鱼要煎得透,汤才能煨得白。

没想到乌鱼剁掉脑袋后还不肯死,爸爸刚拎着鱼尾巴把它往油锅里一放,那鱼冷不丁地蹦起来,笔直地跳上去一尺高,再咚地落回油锅,滚烫的油星溅了几点在爸爸脸上和手背上,烫得他忙不迭地扔了锅铲,远远地退出去几步,无比惊恐地看着锅里不停动弹的鱼,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我大声地指挥他:“爸,盖上锅盖,熄火!”

他马上反应过来,按我说的,拧掉了煤气灶的火头。“怎么回事啊?鱼怎么死不了呢?”

他用手死死地按着锅盖,担心那条被煎得半熟的鱼还会不顾一切地冲出来。

我仔细回忆爸爸的杀鱼过程,想出了他的一个大失误:他刮了鱼鳞,剁了鱼头,可是却忘记了剖开鱼肚,所以鱼的五脏六肺都在,它们还在顽强地工作,维持鱼的生命。

我把我的发现说出来之后,爸爸连声责备自己:“我真蠢!我真蠢!”

他试图挽救,从油锅里捞出那条终于一动不动的鱼,重新放回水池中收拾。可是鱼都已经煎得半熟了,鱼皮一碰就破,皱巴巴地脱开,鱼肉跟着丝丝缕缕地分离,还没等他用菜刀剖开鱼肚,鱼刺鱼骨头已经一根根地暴露出来。

他叹一口气,把那鱼扔进垃圾筒里。“算了,太麻烦,拿上锅,我们直接去饭店买一锅鱼汤吧。”

我非常同情我爸爸,他为张成做了这么多,虽然没有成功,却已经是尽了他的力量。每个人的能力都有大小,关键在于你有没有用心,这是我们老师经常在课堂上教育我们的话。

我们拿上钢精锅,到街头上一家专门卖“鱼汤小刀面”的面馆儿里,好说歹说匀了人家半锅熬成白汁样的鲜鱼汤,付了一锅“小刀面”的双倍的钱。

端上鱼汤,爸爸没法儿再骑车了,我们只好走着去医院。天冷,爸爸怕鱼汤凉了,走得有点急,我跟在后面一溜小跑都赶不上。他端着鱼汤的姿势也有趣:两只胳膊远远地朝前面架着,怕鱼汤溅出来,尽量地稳着身;鱼汤又不可能一丁点不溅出来,他忍不住地就要东躲西让,走成了一个“之”字形的身段。哎哟,我在后面看着他,真是替他急,替他别扭。外婆和新奶奶每次往我们家送点汤汤水水的菜,用的都是一种超级密封的“乐扣”塑料盒,盒盖一合上,搭边“咔”地一扣,一滴汤水都不带漏。爸爸要送鱼汤,居然还端个原始的钢精锅,可见他跟日常生活的距离有多么远。

张成病房门口的看守又换人了,换的是郑菩萨。郑菩萨要值一天班,百无聊赖得很,正在埋头玩手机游戏,看见我们来,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送什么好吃的?我看看!”他一伸手就揭开爸爸手里的锅,把半个胖脸都埋进锅里嗅。

“干什么呀?你看你这鼻子翕得,你是猫还是狗啊?”爸爸怕他弄脏了鱼汤,躲闪着,不高兴。

郑菩萨凑近爸爸耳朵:“我怕你下毒。”

“开什么玩笑?”爸爸大叫。

郑菩萨笑嘻嘻地:“真不是开玩笑,昨天所里还传达了一件事,一个犯人关在拘留所的时候,食物中毒死了。这不是存心有人要害他吗?”

爸爸把钢精锅抵在门边上,腾出一只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会害张成?”

“你当然不会。”郑菩萨有点酸溜溜地,“你最欣赏的文学苗子嘛,宝贝学生嘛。”他又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故作夸张地说:“小小你当心哦,你爸爸喜欢他的学生,不喜欢你了。”

我说:“我才不怕,我老哥离了我不能过日子。”

“哎哟,小人精哦。”郑菩萨笑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张成还像昨天一样躺在床上发呆,不过情况好多了,导尿管什么的都辙了,手背上暂时也没有输液,可以稍微地动上一动。爸爸对他说:“张成,你要吃东西,吃了东西才能恢复得快。”

张成的眼睛动了动,看看他,什么话都不说。

爸爸把钢精锅端到床边,手一摸,锅底已经凉了,就起身找病区的微波炉热汤去,留下我一个人在病房。我看着下巴尖尖的、比赫拉拉大不了几岁的张成,嗅到他身边散发出来的浓烈的药水味,一时间很紧张,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可是过了几秒钟,张成先跟我说话了,声音很虚弱,可是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我如果不死,我总有一天要把那个人杀死。”

我知道他说的是他姐夫。他的蜡黄蜡黄的脸,他说话时睁眼望着天花板的样子,还有他的绝望无助的口气,都让我心里无端地害怕。我偷眼看看门外专心玩游戏的郑菩萨,担心张成的这句话会让他听见。如果郑菩萨听见了,向少管所的领导报告了,那对张成肯定是一件不好的事。

幸好我爸爸很快返转来,端来了冒热气的香喷喷的鱼汤。他张罗着要用汤匙往张成嘴巴里喂,可是张成摇头不让,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他侧过头,坚持自己拿着汤匙舀汤往嘴里送。他身体虚,手一直在发抖,喘气声也粗重,一匙汤哆哆嗦嗦送到嘴边上,手一颤,汤撒了一多半,把枕巾都弄湿了。而且他的额头上还挣扎出了汗,密密的一层,像一片麻点儿,让人看着心里都发疼。

我爸爸责怪他:“张成,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啊?你动多了,伤口开裂,还得第二次缝上,多不合算。”

张成小声说:“我是犯人。”

我爸爸大声答:“可你是我的学生!”

张成的眼圈红了红,不再作声。

爸爸就开始喂他喝鱼汤。其实爸爸也很笨,他每舀一匙汤送到张成嘴边,总有半匙被枕巾喝下去。当一个人躺着的时候,喂他喝东西是很需要技巧的,我爸从来没有服侍过人,他哪里懂得手高手低呢?

还是郑菩萨不错,他看见我爸爸实在对付不过来,从隔壁病房里找来一根塑料吸管,让他试着用用看。结果还真是好,张成嘴含着管子吸汤,一滴都没有再漏。

我爸爸抬头看看郑菩萨,表扬他:“不错,脑子还是开窍的。”

郑菩萨很不服气地说:“嘁,你让小小讲,谁比谁笨?”

我当然不会讲。他们两个碰到一起,斗嘴是常事。

后来我们从病房出来时,郑菩萨追过来说:“任意,拜托去给我买份肯德鸡吧,我肚子都饿死了。”

我爸爸回答说:“凭什么?你又没有开刀不能动。”

郑菩萨愁眉苦脸:“我得值班,真是一步不能走。今天我跟女朋友约会都推了。”

爸爸指指病房:“张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们还怕他会逃走?”

郑菩萨说:“那真不能保证。邻县有个监狱,一个病人送到医院动阑尾炎手术,结果你猜怎么着?手术当晚捂着伤口就出逃,逃出去第三天,发现死在路上了。监管人员倒了大霉,饭碗都被敲没了。”

爸爸笑着拍拍郑菩萨的胖肚皮:“深表同情啊。”回头吩咐我:“小小你去,给他买份肯德鸡,记住带你自己一份,算他的帐。”

郑菩萨只好指着我爸爸,作咬牙切齿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