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地暖和了,脱了棉衣,换了夹衣。闸桥边的柳树绿成一长排,穿上了戏装的舞者一样,婀娜可人。桃树三三两两地夹在柳树中,像是伴舞的小姑娘,兴奋地俏脸飞红。河水比冬天涨了许多,也清澈了许多,大概是水面流动起来的缘故吧。我们沿着河边上学,常常能看到河中快乐嬉戏的鱼,它们总有一尺多长,露出水面的背鳍是乌黑乌黑的,猛一转身时,会打出一个很大的水花,还有"扑通"的一声响动。米爽说那是乌鱼在产籽。罗欢庆说不对,鲢鱼和鲫鱼的背鳍也是黑颜色的。争论到最后,他们就脸红脖子粗的,互相不理睬。

偶尔看到河边有人在捋树叶,一把一把很珍惜地放到身边的小竹篮子里。我先以为他们捋树叶回家喂兔子,后来米爽告诉我,才不是,他们是捋回家做摊饼吃的。刚刚发芽的柳树叶有清香味,拿回家洗一洗,切碎,调进面糊里,放一点点盐,而后把铁锅烧热,拿刷锅把儿沾一点豆油抹锅,薄薄地倒进一圈面糊,摊开,煎出微黄的一层焦壳,好吃得要命呢。

米爽说得我很馋,一心一意要尝尝杨柳叶摊饼什么味道。有一天下午我捋了几把嫩叶子回家,想央求妈妈做一次,可是妈妈看都没有好好看一眼,就说:"猪才吃这东西。"毫不犹豫扔进了垃圾筒。我心里有一点失望。我想这些柳叶如果是艾早弄回来的,妈妈对待它们就不可能这么粗暴。

爸爸又出差了。家里的蜂窝煤球烧得只剩下缺角少边的几块。往常买煤球是我和艾早的事。当然主要是艾早,我的任务是跟车,看着车上的煤球会不会从车后滑下来。要是碰到上坡路,我也会扶在车帮上推一把。艾早嘲笑我"力气没有蚂蚁大",我认为她是夸张,我的力气肯定比成千上万的蚂蚁加起来还大得多。我们拉煤的板车是从街道居委会里租来的,一块钱一租,街巷里的人家拉腌菜,拉年货,拉家俱,拉病人上医院,都是租那辆车。那车子的胶皮轱辘有我的半人高,车板很沉重,把手又长,艾早拱腰曲背地拉着,看起来不像她拉车,像车反过来拱着她走,如果不是我时不时地推两把,我不相信她每次都能够把一百只蜂窝煤顺顺当当拉到家。

艾早的功课在这个学期明显紧张了,学校要求星期天也要到校去补课。妈妈跟我商量:"艾晚,你说我们两个人能不能把煤球弄回家?"

我妈妈一次都没有去煤球厂买过煤,我不能确信她跟我合作得好不好。

妈妈很意外地巴结我:"你就陪妈妈去吧,你姐姐现在功课紧张,考学是大事,能不惊扰她的事情就不惊扰她。"

妈妈这么一说,我自然没有异议。

我带着妈妈去居委会取了板车,又带着她去城河边的煤球厂。妈妈事事陌生,我却是熟门熟路,我能够指点着妈妈去这去那,很有自豪感。那一天艳阳高照,气温窜到了二十来度,路上的行人都换上了单衣,个个看起来身轻如燕。我妈妈那天穿着一件蓝白色格子的春秋衫,心情也不错,拉着空车去的路上坚持要我坐上车。其实我在车上坐得非常不舒服,且不说车底板很脏,又硬梆梆硌人,就说那车在石子路上哐啷哐啷一路颠簸,就差点儿没把我的屁股颠成两半。

到煤球厂,拿着粮油计划本买煤筹子要排一个长队,买到筹子去领煤球也要排一个长队。这种事情我和艾早向来都是分工合作的,所以我进了煤球厂立刻飞奔到领煤球的队伍里排上,让妈妈赶快去排买筹子的队,这样安排的话,至少能节省半个小时的时间。妈妈很高兴地夸奖我:"看不出啊,艾晚也挺能干的啊。"

煤球厂和肉联厂,大概是我们青阳城里最脏乱的两个地方。肉联厂是气味难闻,煤球厂是灰尘漫天。尤其碰上刮大风的天气,整个厂区煤粉飞扬,面对面都看不见人,你要拿衣袖捂住鼻子才能呼吸。我挺心疼我妈妈的那件蓝白色春秋衫,买这么一趟煤,白格子回家保准要成灰格子了。

妈妈先买到煤筹子的,买到了她赶快拉着板车来找我。我这边恰巧也差不多轮到了。我们被允许拉车进入储煤区,自己搬煤装车。我带着她一直走到储煤区的最里边,那儿离走道远,图方便的买煤人不愿意进去,堆着的蜂窝煤都已经打出来好久了,干得比较透,拉回家好烧,路上也不容易碎。我妈妈头一回知道买煤过程中有这些别别窍,又一次称赞我精明。我不好意思地告诉她,这都是姐姐教给我的。妈妈就笑,说:"你姐是个大人精,带出来你这个小人精。"

我们装好了一百只煤球,沿板车的中轴排列得整整齐齐。我妈妈在前面拉,我在后面使劲帮她推。妈妈先认为一百只煤球拉起来会很重,上手一掂,走几步之后,发现并不是很重,因为板车只要走起来了,自身是有惯性的,这么点煤球对它说来都不算什么份量。

可是有句俗话说:远路没轻担,走着走着妈妈还是累了,她毕竟已经是四十岁的人,平常又坐惯办公室,体力活儿很少碰。她开始更低地弓下腰,屁股撅起来,一步一步显得很吃力。我一心要帮她的忙,憋足了劲儿地在后面推,身上的毛衣都被汗水湿透了。我跟着艾早买煤球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让我这么费劲。

上闸桥。闸桥是有坡面的,有经验的拉车人都知道,负重拉车时,上桥不容易,下桥更不容易。我们的煤车在上桥时就遇到瓶项了:我妈妈一不留神把车轱辘卡到了一处桥缝里,无论她怎么使劲,那车东扭西歪,上不去又退不出。她再用力,车身眼看着就要竖起来了,车上的蜂窝煤呼拉拉往后滑,倾刻间就要全部滑落在地,碎成粉末,急得我张开胳膊不要命地扑上去,也顾不得脏不脏,用劲顶住那些争先恐后下滑的煤,一边大声叫:"妈妈不行了!"

说时迟那时快,住在桥底下的三虎一个箭步冲过来,手一伸,压住车把手,接着再一发力,把车轱辘拔出桥缝。

我妈妈惊惶未定地感谢他:"哎呀三虎,多亏你赶得巧。"

三虎呲牙一笑说:"阿姨,我不是赶巧,我看见你们拉车过来,本来就要上桥帮忙的。"

妈妈夸奖他:"你倒是个有眼力的孩子。"

三虎答:"以后家里有这种出力气的事,喊我就行。"

我妈妈就笑笑,没有接声。

我能猜出她不接声的原因,她是怕多用了三虎,欠下他的人情,以后他跟艾早的事情更加不好干涉。

可是这回妈妈实在是精疲力尽了,她没有能力再拒绝三虎帮忙把一车煤球送回家。

男孩子干体力活天生就是强项,三虎拉着煤车到我们家,帮忙把煤球一个个搬下来,在厨房墙角边垒好,把车上的煤屑扫干净,归拢到一个麻袋里,等攒多了一并拉到煤球厂换煤球。最后他又去居委会还板车,要回了车押金。

可惜三虎不是我哥哥,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哥哥,肯定很幸福。

三虎把车押金交回给我妈妈,跟她告辞时,我妈妈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三虎啊,艾早这段日子还是经常找你玩吗?"

三虎老老实实答:"不了,我正在考驾照,很忙的。"

妈妈说:"可是有时候艾好不声不响就出门了,她不去你们家,还能去哪儿?"

三虎迟疑一下,望一望我,想说,又不敢说。

妈妈微笑着鼓励他:"三虎你告诉我。"

三虎又想了想,还是没说。他低下头,眼圈儿好像还红了一下,然后一转身,逃跑一样地走了。

妈妈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像是情况不对呢。"

过两天,爸爸从外地回了家。家里的气氛有点反常,爸爸妈妈的脸色都变得很严肃,两个人经常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艾早向来对这些事情比较粗心,依旧是早出晚归地忙,问她忙什么,她总是说学校补课。艾好呢,更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除了上学就是看书,地震打雷都不会打扰他的清静。只有我,我小,所以我的心思也细,我察觉到了家里的不同寻常。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意外地发现爸爸妈妈齐齐端坐在吃饭桌前。

我们姐弟三个人当中,艾早艾好上高中,高中放学晚,天不擦黑回不了家,只有我,我上二年级,下午一般两节课,星期三只上一节课,上完了就放学了。爸爸妈妈坐在家中等人,要等的肯定是我。

我虽然小,在家里也没有白吃干饭,一般我回家后要负责把炉门打开,让炉火慢慢地旺起来,然后把妈妈事先淘好的米倒进钢精锅,锅里加冷水,坐到炉子上。我守在厨房,一边趴着一张方凳子写作业,一看照看炉子,等粥锅烧开,马上把炉门关小,把锅盖敞开一半,让粥小火熬着。到艾早或者妈妈回家时,粥就差不多稠了,晚饭很快就能上桌了。

我那天看见爸爸妈妈的阵势,心里害怕,进门就直奔了厨房,假装去开炉门,烧晚饭。妈妈不容我逃避,立刻喊我过去,指指饭桌对面的座位,和颜悦色地:"艾晚,炉门先不开,爸妈先跟你说几句话。"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用半个屁股坐下来,心里怦怦地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误。

"别怕,"妈妈发现了我的紧张,"不是批评你,是要问你一些事。"

我深深地吸口气,悄悄把屁股往凳子中间移了移。

"那个。....."妈妈开了个头,接下去似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用手肘捅捅爸爸:"老艾,你说吧。"

爸爸牙疼似地咧一下嘴,把皮球踢回去。"还是你说,女孩子的事嘛。"

"我说吗?"

"你说。"

我心里忍不住地又忐忑起来。这样的严肃和慎重,只为了跟我这个小孩子谈个话,好像还从来没有过。

妈妈咳嗽一声,停顿了一下,斟酌着如何开口。"这个。.....艾晚啊,你姐姐今年上高三了,再有几个月就要毕业高考了,这你都知道吧?"

我点头。

"高考是人生路上最重要的一个关口,是不是啊?老师也跟你们说过吧?"

我摇头。

爸爸插嘴:"她才多大?老师哪能跟她们说到这些?"

妈妈不反驳,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关系,我们艾晚从小就懂事,老师不说她也会明白。嗯。.....这么说吧,高考这事很重要,对你姐姐特别特别重要。我们这样的家庭,爸妈都是小人物,没权没势,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你们现在能努力到什么样子,将来才能出息成什么样子。"

"也就是说,考到一个什么样的大学,对于你姐姐是一锤定音,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爸爸努力要把妈妈的话阐述得更加明白,要让我充分理解话里面的意思。

我当然是听懂了:爸爸妈妈不允许姐姐把高考弄砸了锅。

可是姐姐的高考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高中的功课我一点不会做啊,想帮忙也帮不上啊。他们该找艾好才对,艾好能帮姐姐做作业。

妈妈这时候却把话题突然一转:"艾晚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对我说老实话。"

爸爸帮腔:"一定要老老实实说。"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的严肃面孔,心里第三次怦怦发跳。

"你姐姐跟那个陈清风,他们是不是在谈变爱?"妈妈俯下身子,很近很近地看着我。她的语气也特别柔和,好像生怕吓着了我一样。

我心里"噗"地一愣,心脏都有点停跳了似的,不知所措地看着妈妈。

妈妈伸手摸摸我的脸。她的指尖是凉凉的。她轻声细语地说:"艾晚是好孩子,好孩子不会对爸爸妈妈说谎。你告诉我,你姐姐是不是在恋爱?"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像蚊子在哼哼。

爸爸替我解释:"她恐怕不懂什么叫恋爱。"

妈妈说:"好,那我就问你,艾早是不是经常去找那个陈清风?"

她的眼睛灼灼发亮,就像两盏雪亮的探照灯,要把我脑瓜里的每一瞬间的犹豫照出来。我躲开她的眼睛,嗫嚅:"姐姐是去借书。艾好要看的书。"

我从小就本能地明白一件事:用艾好的需要当挡箭牌,容易大事化小。

妈妈终于忍不住了,板起脸,重重地拍一下桌子:"别提借书!那根本是借口。"

我的心跳得很乱,实在不知道如何帮艾早掩饰。我慌乱得眼泪水都涌了出来,要掉不掉地汪在眼眶里,显得既无辜,又委屈。

我爸爸就心疼我了,责备妈妈:"你看你,吓着了孩子。"

妈妈叹口气:"我不是要吓唬她,我是恨那个大的太不懂事,这种时候,她会。....."她咽住下面的话没有说,转而吩咐我一件事:"这样吧,艾晚,你是妈妈的乖女儿,妈妈现在只能相信你,也最相信你,妈妈交给你一个任务:时时刻刻盯住你姐姐,看紧她,如果她再跟陈清风在一起,你就记下时间地点,然后告诉我,好不好?你别的不要管,只把看见的告诉我就行。"

"对,只要告诉你妈妈就行。"爸爸跟着重复。

我想了一会儿,迟迟疑疑地问他们:"你们是不是要我当特务?"

妈妈噗哧一下子笑出来:"就算是吧。可是你记住,妈妈是为了姐姐好。无论如何父母都不会害自己的孩子。"

爸爸再一次鹦鹉学舌:"明白不明白?是为你姐姐好。她再有三四个月就高考了。"

我做出十分明白的样子,点头,说:"噢!"

妈妈不失时机地表扬我:"乖孩子!"又作了许诺:"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吗?下个月爸爸要去上海出差,到时候让爸爸给你买,挑那种带荷叶边和泡泡袖的。"

爸爸斩钉截铁:"买!买一件全上海最漂亮的!"

我长长地出一口气,又礼貌地笑一笑,心里很奇怪地想,要有连衣裙了,可是我一点不觉得高兴呢,怎么回事啊?

星期天上午,又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窗玻璃一直照到屋子里,桌子啦椅子啦全都亮闪闪的,其乐融融的。妈妈打扫完了卫生,打开窗户透气,一下子飞进来两只淡黄色带黑斑点的小粉蝶,循着气流在屋子里忽高忽低地翩翩起舞着。艾早又在对着墙上的小镜子用劲梳她的头发,努力抹平那些翘上去的发梢。她今天没有把头发扎成两只刷锅把,而是拿一根新买的大红色的发带束起来,额前和耳边不留一根发丝,突出了漂亮女孩子的光洁和妩媚。她大概还抹了许多的"雅霜"牌的香脂,脸颊和脖根、双手闻起来喷香喷香,弄得我馋巴巴地跟前跟后,一会儿踮脚摸摸她的头发,一会儿凑过去拉拉她的衣服。

"艾晚你的手啊!"她夸张地叫,嫌我刚吃完油条,怕油污弄脏她。

我把两只白白净净的手伸出去给她看:"洗过了。"

"洗过了也不能乱摸。走开,写作业去。"她下了逐客令,一边最后一次地扭身在镜子前照她的后腰,看她的涤纶翻领衫有没有摺皱处。

妈妈手里拿着抹布走过来,脸上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神色。"艾早,星期天还要去上学啊?"

"不上学,有另外的事。"艾早倒也很坦然。

"没有功课要复习吗?"妈妈拖长了声音。

艾早扭头,眼睛里带着一点挑衅:"妈,我今年不是八岁,是十八岁!"

这句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所以妈妈立刻知趣地闭上嘴。妈妈心里很明白,艾早不是棉花团,是"凤仙花籽儿",碰不好会碰炸。

艾早几乎是故意的,当着妈妈的面,把自己收拾得溜光水滑,随手又拿了艾好的一本什么书,踮着脚尖转一个身,用舞蹈般的步态出了门。

妈妈瞪目结舌地看着艾早的青春背影,脸色发白,连嘴唇都在微微地发着抖。后来她一声接一声地喊我:"艾晚!艾晚!"

我从角落里站出来,小声回答:"我在呀。"

她往外面努一努嘴,提醒我:"你应该帮妈妈干什么?"

我马上明白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一个不光彩的盯梢者。

我跟在艾早身后出门,远远地尾随她往前走,过了闸桥,穿过一条横马路,走到十字路口,转身进文化馆。她的红发带在人群里耀眼地一闪,像一朵飞掠的火苗儿。

我不方便再跟着她进去了,就装做买东西,踏进路边的一家文具店。我看过电影和电视剧里的特务盯梢,他们都是这样,装做干一件不相干的事,然后只用眼角的余光瞄着要盯梢的人。

店堂不是很大,我在里面磨磨蹭蹭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看我最喜欢的塑料铅笔盒,再看看自动铅笔和香味橡皮,仔细研究一盒新到货的橡皮泥。我还从来没有买过橡皮泥这东西,不知道能够干什么用。我又发现了柜台里面有一个小熊形状的铅笔刨,红色的小熊很可爱。最后我的目光被一个塑料封面的笔记本吸引住了,那本子的封面是浅绿色的,很浅很浅的像柳芽儿那样的绿,最中间画着扎一根红绸带的美丽的白雪公主,四边还簇拥着七个快乐的小矮人。我埋下头,盯着那个本子看了又看,惊奇白雪公主有那么长的睫毛和红得像玫瑰花的嘴唇,又惊叹她的拖地长裙有那么大的裙摆,把她的腰肢儿衬得铅笔一样细。

四十多岁长了一副双下巴的营业员阿姨走过来问我:"小姑娘看中什么了?"

我难为情地咬住嘴唇,满脸飞红。这店里所有的东西我都看得中,可我的身上没有钱,一分钱都没有。

"回家去。"她笑眯眯地怂恿我。"问你妈妈拿钱去。"

我摇摇头,才要走,后脑勺被人拍了一巴掌。一转身,原来是艾早。她旁边还站着陈清风。

妈呀我真是昏头了,我明明是出来盯梢的呀,可是我居然就忘了这件事!现在好了,要是艾好问我到这儿买什么东西,我怎么回答她?

陈清风这时候已经踱到柜台前,指着我刚才盯了很久的那个白雪公主的笔记本:"师傅,请给我拿这个。"

本子的标价五毛四分钱。陈清风付过钱,拿了本子,递到我面前:"艾晚,送你的。"

我惊呆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把本子买下来送我。本子很贵呢,五毛四分钱呢。我妈妈从来都不准我们要别人的东西的。现在怎么办?我慌慌张张地看着艾早。

艾早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话:"买都买了,不要白不要。"

她说得很轻松,可我面红耳赤地接过本子时,觉得本子是烫的,滚烫滚烫。我知道这下子很糟糕了,胡妈常说的一句话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我拿了陈清风的本子,回家还怎么向妈妈汇报呢?

艾早真了不起,她一眼就看明白我的心思,也猜到了我跟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她顺手就把一个答案喂给了我:"艾晚,回家妈妈问起来,说我特地来请陈老师给我们班讲高考作文。"

哎哟,原来艾早是来请老师的呀!这下我放心了,笔记本抓在手里也不再发烫了。

回家告诉了妈妈,妈妈却是将信将疑:"艾早又不是班长,请老师为什么让她请?"

我愉快地回答她:"姐姐跟陈老师熟啊。"

"还是啊,"妈妈皱着眉,"凭什么她跟人家熟呢?再说了,请个老师,用得着打扮一早上吗?"

我说:"老师喜欢漂亮啊。"

妈妈的眼睛瞪成两颗杏核:"喜欢漂亮?"

我猛一哆嗦,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是有问题的。可是到底有什么问题呢?我一时又想不太明白。

管他呢,反正盯梢的任务完成了,妈妈没有发火,姐姐那天回家后也没有挨骂。我喜欢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