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金先生和他的妻子星期六下午买完东西开车回校，在路上看见了一幅海报：捐赠品大拍卖！麦克唐纳男校，距此三英里。

校长猛地踩下刹车。要不是系着安全带，他俩准得破窗飞出去。

“威廉，怎么回事？”斯特金太太嚷了起来。

“我不明白，”她的丈夫不动声色地说，“我只能希望这里还有一个麦克唐纳男校。”

“噢，是这事呀。”斯特金太太看着海报轻轻地笑了笑。

“你是说你已经知道了？”

“嗯，是的，”她回答，“学生们为拍卖的事来找过我。他们想搞一次捐赠拍卖，为游泳池筹款，我看这没有什么害处。”

“他们为什么不到我这里来请求批准？”校长生气地喝问。

“别傻了，亲爱的，”她满不在乎地回答，“你自己也很清楚，你一定不会同意的。那些学生并不糊涂。”

斯特金先生冲出汽车，一把扯下海报扔进车里。“这件事要结束掉。”他的口气很坚决。

他的妻子微微一笑。车开出不远她就注意到，右边又出现了一张克里斯托弗？塔尔博特画的海报。“看仪表盘上的小灯，”她急促地说，“就是指示‘油’的那盏，它一直在闪个不停，也许你还是多注意一点好。”

斯特金先生一边担心地注意仪表盘，一边又要注意路上的车辆，结果没有看到那张海报：莫失良机！麦克唐纳男校捐赠拍卖，距此一英里

布鲁诺？沃尔顿站在银箱后面，一面收钱一面心满意足地巡视着校园。长长的车道两旁和公路旁停着不少汽车，每个拍卖摊前都挤满了人。布鲁诺是有权骄傲的。他组织的义卖不仅吸引了麦克唐纳男校和斯克林麦杰女校的师生员工，还做成了不少过路的买卖。他们中间有出来开车兜风的老年人，也有带小孩的年轻人，以及许多附近农庄、村庄的一家老小。布鲁诺还有一件喜事———他的护身钱安然无恙，此刻正暖乎乎地待在他的口袋里，他只花三毛五分钱就做成了这笔交易。

由于来的小孩特别多，埃尔默？德里姆达尔的金鱼和蚂蚁每份竟卖到了一块钱。有魄力的马克？戴维斯还印了题为《怎样喂养金鱼》和《怎样照料蚁群》的小册子，每份卖一毛钱。马克把他知道的全部有关知识都写进去了，诸如“不要使金鱼离开水”、“不要把蚂蚁扔进水里”之类。

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在商品上贴货价标签。但布鲁诺很快搞了一本空白笔记本，名为“价目一览”，不管有谁带着商品来付款，他就一本正经地假装在里头查找价目。尽管布鲁诺漫天要价，但如果某位顾客抱怨东西太贵时，他也很乐意还价，因为他曾经说过：“每样东西都必须卖掉。”

凯茜？伯顿匆匆来到收款处。“喂，咱们已经把所有的首饰都卖了。”她快乐地宣告，“甚至连桌布都卖掉了。”

“布茨可要发急啦，”布鲁诺说，“那本来是他的床单。”

“那我们怎么办？”

“咱们要发财啦！”布鲁诺大叫起来，指了指人群，“瞧，我看见有人带着你们送的那盏难看得要命的灯来了。咱们真该把早饭都省下来的！他们什么都买！”

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是斯克林麦杰小姐，她双手捧着一盏花花绿绿的防风灯。

“让她付钱未免有点不像话，”凯茜说，“她已经买过一次了。”

布鲁诺倏地转过脸来：“难道是她的灯？”

凯茜耸耸肩：“我们是从她的起居室里偷出来的。”

布鲁诺再想说什么已经太晚了。斯克林麦杰小姐出现在他面前。

“亲爱的孩子，我找到这件出奇的古玩时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她热情洋溢地说，“它跟我有的那个正好是一对。你要多少钱？你们是打哪儿弄来的？”

布鲁诺绝望地向四周张望，凯茜已经溜到人群中去了。“两……两块钱行吗？”他结结巴巴地说。

“亲爱的孩子，你要不会做买卖就别自己开价。给你十块钱，我这钱付得心甘情愿。”她递给他两张五块钱的票子。

斯克林麦杰小姐一走，布茨就跑了进来。“‘鱼儿’来啦！”他叫道。

“这几个丫头，”布鲁诺气喘吁吁地说，又好气又好笑，“她们偷了斯克林麦杰小姐的灯，她竟为此付给我十块钱，还以为是买到了配对的———”

“别管这些啦，”布茨苦叫，“她们把她的猎枪都给偷了，维伯在那边又设了个付款处，有位夫人刚用三十五块钱买下了！”

布鲁诺抬起头，注视着斯特金先生那辆蓝色的普利茅斯牌汽车慢慢驶过人群。

“威廉，冷静点。”斯特金太太劝道。

“我很冷静，”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停车地方的斯特金先生说，“我会保持冷静的，直到我抓住了要为这个———这个旧货市场负责的小子！”

“威廉，”她不高兴地说，“你知道他们是为了你和学校才这么干的，我看你该为他们感到骄傲才对。”

斯特金先生不吭声了。任凭妻子在他身后一个劲地夸“这些孩子真费了不少心”，他只管在人群里往布鲁诺坐着的付款处挤。挤到半道，他撞上了麦克唐纳男校董事会的董事长詹姆斯？斯诺。斯诺先生正在细看一幅由姑娘们画的连框油画———一只有点斜眼的狗，他也看见了斯特金夫妇。

“威廉！下午好，米尔德丽德，”斯诺先生打了个招呼，“祝贺你呀，你一定为你的学生举办了这样了不起的义卖感到骄傲吧？他们为学校筹钱，真是忠心耿耿，爱校如家呀！”

校长立刻拉下脸来，可他还是强打精神应付说：“噢，是的，吉姆，非常骄傲。”

斯诺先生接着说：“要说我么，刚才一直在寻摸便宜货。”他举起一把老式的黄绸伞柄，“瞧这个漂亮的古董，只花了我三块钱。”

斯特金先生挤出一个微笑说：“可爱，吉姆，真是可爱。看来你倒是赚了便宜。”他转身向妻子：“米尔德丽德，咱们也看看去好吗？”

斯特金太太跟在丈夫后面朝另外几个商品摊走去，等到他们走到斯诺先生听不见的地方，校长发问了：“米尔德丽德，那把伞柄是我的姑婆阿加莎送的结婚礼物。”

“不错，亲爱的，我知道，”她回答，“可我一直就讨厌它。你听见吉姆？斯诺对义卖是怎么说的了吧？他总是能很快看到事情的本质，对吧，亲爱的？”

斯特金先生没有回答，因为他正忙着瞧布鲁诺跟斯克林麦杰小姐做的另一笔买卖。她买了他心爱的老式椅子，就是他在地下室躲静时用的那把。他的嘴张了几下，可没发出声来。斯特金太太一直在微笑。

斯特金先生好不容易把太太甩在了人群里，终于站到布鲁诺？沃尔顿面前了。“我相信你的买卖不错哇。”他挖苦地说。

“您好，先生，”布鲁诺诚心诚意地问候，“我很高兴你能来。我们确实干得不错，很快就能弄到足够的钱造游泳池了！”

“可以问一下你们的营业时间吗？”斯特金先生瞥了一眼手表，“再过一小时就要吃饭了，义卖什么时候结束？”

“当然是等我们把全部东西都卖完的时候，”布鲁诺兴奋地回答，“样样都得卖掉，这是我们的口号。”

“好的，沃尔顿，你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来达到这个目标。十五分钟后，我希望所有的人和物都离开草坪，结束义卖。”

“是，先生。”布鲁诺极力克制着自己。

“还有，”校长又说，“今晚七点半你和奥尼尔到我的办公室来，请准时到。”校长说完就挤进人群，去寻找他的太太了。

布鲁诺站到摆摊的桌子上，用手拢着嘴大喊：“十五分钟！大拍卖还有十五分钟，再过十五分钟就结束！”

他听见车道对面的维伯？哈肯斯雷默也扯起了粗嗓门大叫。不久后，校园里的人便走完了。

“七百一十三块一毛五，”吃晚饭的时候，布鲁诺？沃尔顿向筹款委员会报告。他指了指放在餐桌下的四个大桶，“全在里面了，布茨跟我刚数过。”

埃尔默立刻算了出来：“这笔款子占建造游泳池应需款的百分之二点八五二六，还需要筹集二万四千二百八十六块八毛五。”

小伙子们顿时吓愣了。在那一瞬间，连维伯都停止了他有规律的咀嚼。

“我看卖的钱不少，”马克？戴维斯评论说，“可我原来还以为会更多些。”

大伙都纷纷表示同样的意见。

布鲁诺伤心地点点头。“我本以为咱们能有几千呢。”他说，“可毕竟这开了一个头。至少，我和布茨今晚到‘鱼儿’的办公室去的时候，能给他一些东西。”

正在喝牛奶的布茨一下呛住了：“‘鱼儿’？办公室？今晚？”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布鲁诺装得若无其事，“鱼儿要咱们今晚七点半去。”

“哎哟，我可不想见他，”布茨呻吟起来，“咱们又要倒霉啦。”

“用不着担心，”布鲁诺打包票，“咱们会用无懈可击的逻辑和装满钱币的大桶蒙住他的。”

“钱，我倒是知道，”布茨说，“可你还想让我也上你那套逻辑的当吗？”

“当然，”布鲁诺回答，“我的逻辑是，不管是什么东西会危害到麦克唐纳男校的尊严，那就一定要消灭它。再说，‘鱼儿’也是要池子的嘛———他自己说过。”

“等他收到咱们的七百一十三块钱，他会十分激动的。”布茨挖苦地说。

“还有一毛五呢。”布鲁诺说，“对，他会激动的，因为还会有更多的钱源源而来。”

克里斯托弗？塔尔博特站起来离开餐桌。“我想我也许要吐啦。”他说。

布鲁诺看看自己的手表：“七点一刻到了，走吧。”

他和布茨各提两个钱桶，向办公大楼走去。

戴维斯太太不在，但外间办公室的门开着，好让斯特金先生能看到他们进来。“进来吧，进来！”他不耐烦地说。他把他们叫进办公室，让他们在那条以前不知坐过多少次的硬板凳上就坐。他的眼睛盯着那四个钱桶，嘴角上扯出一道笑纹，但整个表情依然显得十分严肃。

布鲁诺勇敢地开口了：“我们带来了七百一十三块一毛五，先生，义卖的全部收入。”

斯特金先生伸手从桶里取出一张十元的票子，“七百零三块一毛五，”他纠正说，“这十块钱是要还给你们的一位顾客的。几分钟前我刚接到斯克林麦杰小姐的一个电话。”

“噢，”布鲁诺说，“你指的一定是那盏灯。”

“一点不错，”校长板着脸说，“是你们拿的吗？”

布鲁诺犹豫了。他不想给凯茜和黛安惹麻烦。

“呃———我想是的，先生。”

“说是也可以。”布茨补上一句。

斯特金先生好像是明白了：“还掉这十块钱后，剩下的问题就让斯克林麦杰小姐自己去处理吧。现在说说咱们的问题———也许，我该说是你们的问题。”

两个小伙子一声不吭。

“我还是这个学校的校长，”斯特金先生说，“学校举行考试———我知道，学校出现不良现象———我清楚，学校要剪草了———得问我。你们在麦克唐纳男校的时间不短了，应该明白，没有我的批准，就不能在学校进行任何活动———不管什么活动。你们还有什么为自己辩解的话吗？”

“我们本以为，先生，当你发现我们在为游泳池筹款时，会高兴得吃惊呢。”布鲁诺低声说。

斯特金先生点点头。“我知道你们的用意是好的，”他说，脸色不那么严肃了，“所以我并不想惩罚你们。不过，我要指出，世界上有许多坏事是由于人们的好心造成的。再也不许搞什么旧货市场啦。”

“你是说，不准再筹款了吗，先生？”布鲁诺焦急地问，“咱们正在为游泳池筹钱，现在钱还差一点儿。”

斯特金先生咳嗽了几声，竭力想显得严厉些。可这时他好像听见了斯诺先生的话：“爱校如家！”还有米尔德丽德的声音：“噢，威廉，这有什么害处？”他心里也觉得没有必要去泄他们的气了。

“要是你们不头脑发昏做傻事，那就可以继续进行。”他终于说。

“是，先生！”布鲁诺快乐地大声说。

“谢谢你，先生！”布茨补上一句。

“在此期间，”斯特金先生说，“这笔钱由我替你们存在办公室里。我不喜欢你们把钱放在宿舍的桶里。我要尽快带你们去银行，帮你们开个户头存上建池款。你们可以走了，再见。”

布鲁诺和布茨有礼貌地微笑着，退出了办公室。走出办公大楼时，他们遇上了布茨从前的室友乔治？韦克斯福德———史密斯三世。他跟谁都不是朋友，他也宁可这样。这会儿正在做清理他瘘管的晚间散步。

“嘿，”乔治恶毒地嘲笑他们，“我早该猜到今天搞那个庸俗的旧货市场的人是你们俩。我希望你们受到了适当的惩罚。”

“注意一点你的血压，乔治。”布鲁诺满脸堆笑，一点也不恼。

“再见，乔治。”布茨没好气地说，他们打他身旁走过去了。

布鲁诺笑得很开心。“咱们回去吧，”他满意地说，“你回去就给你家里写信，把有关咱们的新游泳池的事告诉他们。”

斯特金先生放好牙刷，关掉洗澡间的灯，走进黑洞洞的卧室。

砰！

“谁把椅子放这儿啦？米尔德丽德，我的夜明灯哪去啦？”

“几个来自加利福尼亚的过路旅客把它买走了。”她温和地说，“这把椅子是我在捐赠拍卖时看上的，只要八块钱，真便宜。”

“它没准是公路对面那条‘梭子鱼’的呢。”斯特金先生喃喃地说。

“喂，亲爱的，这样议论斯克林麦杰小姐可不好。”

他一寸一寸地往前挪，终于摸到了他的床头几。在他通常放眼镜的地方，多了一个金属的大箱子。他搬起箱子想把它挪开，突然噼啪一声，一个软软的、有弹性的玩意儿打在他脸上，一个机械的声音立即叫了起来：你好！我叫杰克！

斯特金先生吓愣了，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好容易才让怦怦的心跳恢复正常。

“这个玩偶匣{1}也是在义卖会上买的，”他的妻子解释说，“我觉得它挺逗乐。”

“噢，是挺逗乐，”他冷静地回答，“非常之乐。”

他们正要入睡时，突然听到了警笛的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