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在崇山峻岭的原始森林中的一座小城里,一群牧羊人坐在旅馆的厨房里谈论着往昔岁月,讲述年轻时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稀奇古怪的事情。

此刻,满头银丝的马丁神甫正在高谈阔论。

“朋友们,”他说,“你们都有着妙不可言的奇遇,但我要向你们讲述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令你们更为惊奇的事情。我还是个小伙子时,无家可归,没有人照料。我背着背包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在全国到处流浪。我长大一点的时候,就在山里给一个牧羊人当用人,帮了他三年时间。一个秋天的傍晚,我赶着羊群回家,发现有十头羊失踪了,主人叫我到森林里去寻找它们。我带上狗,在灌木丛中一直找到天都黑下来了,可狗还是没能找到它们的踪迹。当时我对那一带还不熟悉,在黑暗中找不到回家的道路,于是决定在一棵树下睡一夜。半夜,狗不安起来,夹着尾巴呜呜哀鸣,爬到我身边。看见这一情景,我知道肯定发生什么事了,往周围一望,在明亮的月光中看见有个人影站在我身旁。看样子那是一个头发蓬乱的男人,长长的胡须垂到双膝上。他头上戴着一只花环,身上束着一条橡树叶腰带,右手拿着一棵连根拔起的冷杉树。看见这一情景,我像一片白杨叶一样哆嗦不已,吓得全身发抖。陌生人招手叫我跟他走,我站在那里没有动弹,他便用一种嘶哑、刺耳的声音说道:‘鼓起勇气来,你这个胆小的牧羊人。我是这座山上的寻宝人。你要是跟我走,就会挖到很多金子。’“虽然我依然怕得浑身冰凉,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走开,你这个邪恶的幽灵,我不想要你的财宝。’“听了这话,幽灵冲着我咧开嘴笑了笑,嘲弄地大声说道:

“‘笨蛋!你对自己的好运都不屑一顾吗?那好,你一辈子都去当流浪汉吧。’“他转过身似乎要离我而去,之后又走回来说道:‘想想吧,想想吧,你这个无赖。我可以使你的背包装满财宝——我可以把你的钱袋装得满满的。’“‘走开,你这个妖怪,’我回答,‘我不会和你打交道的。’“幽灵见我不理会他,便不再催促我,只是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他悲哀地看着我,大声说道:‘用心听我说的话,把它牢牢记住,你醒悟过来后它会对你有用的。地下深埋着大量的金子和宝石。黎明和正午时它被隐藏着,但到午夜就可以把它挖出来。我已经看守它七百年了,现在我看守的时间已到。那都是公共财产,让有办法的人去找到它吧。我出于一片好心想把它送给你,因为你在我这座山上放牧羊群。’“于是幽灵确切地告诉了我珍宝藏在什么地方,以及怎样找到它们。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忆犹新,就好像是昨天才听到的。

“‘走向那些小山坡,’他说,‘到那里去找到黑王谷,然后走到一条小溪边顺着溪流往前走,一直走到锯木厂旁的那座石桥边。不要过桥,继续沿右岸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块高大的岩石前。在离那块石头一箭之遥的地方,你会看见一个墓穴般的坑。一看到这个坑就把它挖开——那是一个很辛苦的活儿,因坑里的泥土被特意压得紧紧的。尽管如此你还是要不停地挖,一直挖到你发现四周都是坚硬的岩石为止。你不久就会挖到一块方形厚石板,把石板从石壁上移开,宝藏室的入口就展现在你面前。你一定要把灯含在嘴里爬进那个入口,把手腾出来护着头,免得在石头上撞破鼻子。那条路很陡,路上的石头也很尖利,要是石头擦伤了你的膝盖,你也不要介意,因为你正通向发财的路。你要不停地往前爬,一直爬到一座宽阔的楼梯前,再走下楼梯,一直走到一间宽阔的大厅里,大厅里有三扇门,其中两扇门开着,第三扇却用锁紧锁着。别进右边那扇门,免得冒犯了那些珍宝的领主的尸骨。也别进左边那扇门,它通向蝰蛇和大毒蛇盘踞的蛇屋。你要用那种有名的春天的树根打开那扇紧闭的门,一定别忘了带春天的树根,否则你会白费心机,因为没有撬棍或别的工具可以帮你打开那扇门。想得到春天的树根就去找卖木头的人要一根,那是猎人们都必需的东西,找到它并不难。要是那扇门在响亮的咔嚓声和吱嘎声中猛然打开,你不要害怕,那是魔根的力量弄出来的声音,你是不会受到伤害的。这时候你要把灯光调暗一些,只要看得清东西就行,因为你会被墙上和拱顶柱上闪闪发光的金子和宝石照得眼花缭乱。你一定要小心地伸手去拿那些珍宝!

洞窟中央放着一只铜箱子,你会在里面发现很多很多金子和银子,你可以随意尽情地拿。你尽量拿出来的财宝,足够你用一辈子了。你可以回去三次,要是你冒险回去第四次,灾难就会降临到你头上,你就会遭受疼痛的折磨,就会因为贪婪受到惩罚,你会从石梯上摔下去跌断腿。最后,每次去了之后都别忘了把松土堆回去盖住宝库的入口。’“幽灵刚说完话,我的狗就竖起耳朵叫起来。我听见远处马车夫的鞭子发出的噼啪声和车轮在地上滚动的声音,我再看时,幽灵已经不见了。”

牧羊人的故事讲完了,跟其他人一起听故事的旅馆老板机灵地说:

“告诉我们,马丁神甫,你到那座山上去找到幽灵答应给你的那些东西了吗?

或许这只是编出来的故事吧?”

“不,不,”胡须半白的老人回答,“我不知道那个幽灵是否在撒谎,因为我从未前去寻找那个坑,有两个原因:一是我的生命太珍贵了,我不能冒着生命危险走进那个陷阱;二是没有人能告诉我什么地方能找到那种春天的树根。”

这时,布莱日——另一个老牧羊人大声说起话来:

“真可惜,马丁神甫,你的秘密跟你一起变得老掉牙了。要是你四十年前老老实实地把它讲出来的话,你就不至于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春天的树根了。即使现在你再也爬不到那座山上去,我也要告诉你——当然这只是开个玩笑——怎样去找到它。弄到它的最简单的办法是去寻求黑啄木鸟的帮助。瞧,春天她在树上的洞里筑巢,等她飞出去为雏鸟觅食的时候,用一块硬草皮把进巢的入口堵起来,然后在树后潜伏着,一直等到那只鸟飞回来喂雏鸟。她发现进不了巢,就会痛苦地鸣叫,围着那棵树飞来飞去,然后会迅速地向日落的方向飞去。看见她飞走,你就披上一件鲜红的斗篷,如果没有斗篷就去买几尺红布,并在啄木鸟用嘴衔着春天的树根飞回来前跑回那棵树边。她用那条根一碰堵住鸟窝的草皮,草皮就会猛地从洞里飞出来。然后你要迅速把红布铺在那棵树下,那样啄木鸟就会以为那是一团火,它会在惊骇之中扔掉那条树根。有的人会真正地点上一把火,并往里面撒甘松①花。那是个①甘松:一种四季常青的芳香草本植物(匙叶甘松,甘松属),产于喜马拉雅山脉,开玫瑰紫色的花。

笨办法,因为火焰如果不在恰当的时候冒出来,啄木鸟就会衔着那条树根飞走。”

那群人饶有兴致地听着这番话,可就在这时那个人打住了。天色已晚,他们都回家去了,只留下一个人,那人整个傍晚自始至终坐在角落里,没有人注意他。

彼得·布洛克先生曾经是个成功的旅馆老板,一个技艺高超的厨师,但他后来越来越潦倒,现在已经非常穷困。

他以前是个快乐的人,喜欢说笑话,烹调技术在那座城里没人能敌。他会做鱼冻、榅桲①煎饼甚至威化饼。他把所有公猪的耳朵都贴上金箔。彼得早年曾四处求偶,但不幸他选中了一个在那座城里以言语刻薄著称的女人伊尔丝。每个人都讨厌她,城里的年轻人宁愿绕几英里路也不愿碰到她,她对每个人都会恶语相加。彼得先生经过时,她自夸自己是个能干的家庭主妇,彼德信以为真,并向她求婚,她迫不及待地接受了。他们第二天就结了婚,但还没回到家就开始争吵起来。彼得满心欢喜地喝着他上好的葡萄酒,新娘吊住他的胳膊,把他绊倒了,她也被拖倒在地,于是她把他痛打了一顿。邻居们说出了实话:彼得先生没有希望过上安稳日子了。

即使这对不般配的夫妻不久就幸运地有了几个孩子,但他的快乐还是转瞬即逝,吵闹不休的妻子暴躁的脾气似乎一开始就把孩子们毁了,因而他们像小羊崽一样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里夭折了。

没有子嗣让彼得先生感到伤心。当他把一个又一个婴孩放进墓穴里时,他会对朋友们哀叹道:“闪电又击中了樱桃花,所以樱桃都长不大。”

但不久之后,他有了一个非常强壮健康的小女儿。母亲的脾气、父亲的溺爱都没有阻止她长成一个又高又漂亮的大姑娘。同时,那个家庭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

彼得先生从少年时代起一有钱就会慷慨地花掉,为所有向他要饭吃的饥民提供食物。钱袋空了,他就向邻居们借,但他一直都很小心,不让他爱斥责的妻子知道。

他的座右铭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可到头来却落得个破产的下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正当地去谋生,因为他尽了最大努力,厄运却似乎缠上了他,他失去了一个又一个工作,最后沦落到只能为妻子运送玉米袋到磨坊里去的地步。要是他运慢了,她就会狠狠地责骂他,并克扣他的伙食。

这伤透了他漂亮女儿那颗脆弱的心。她深深地爱着父亲,她是父亲一生的安慰。

①榅桲:一种产于西亚的灌木或乔木,开白色花,结坚硬的、类似苹果的果实,果实味香多籽,煮后可食用。

彼得正坐在旅馆的厨房里想着女儿时,他听到了牧羊人谈论那些埋藏起来的珍宝,他决定为了女儿去探寻财宝。彼得做好了打算,然后从旅馆老板的扶手椅上站起来,他心情愉快、满怀希望地向家里走去,他有很久没有这样了。路上,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找到那种神奇的春天的树根,又心情沉重地偷偷溜进屋,倒在他用稻草铺成的硬邦邦的床上。他既无法入眠也得不到安宁。天刚一亮,他就起床把寻宝需要做的事详细写下来,那样就什么都不会忘掉。当那些细节清楚明白地展现在他眼前时,想到虽然必须再为妻子干上至少一个冬季的粗活,但自己后半辈子再也不用踏上去磨坊的路了,他心里便十分宽慰。不久他就听见妻子一边做家务,一边用刺耳的嗓音唠叨着每天早晨都要唱的老调。这会儿,她正责备着女儿。他在穿衣服的时候,她猛地打开了他房间的门问候道:“喂,酒鬼!你一整夜都在喝酒,都在浪费从家庭开支中偷得的钱吗?真可耻,你这个酒鬼!”

彼得先生已经习惯了这种谈话方式,他并没有生气,等那阵风暴平息之后,他平静地说道:

“别生气,亲爱的妻子。我手头有桩好买卖,它可能给我们带来好运。”

“你有一桩好买卖?”她叫道,“除了夸夸其谈你没有任何用处!”

不久争吵平息,一切又恢复原样。从那天起,彼得把女儿露西亚偷偷给他的每一个便士都节省下来,买通他认识的小孩为他找黑啄木鸟的巢。他让他们到森林和田野去,但他们不但不去找鸟窝,反而一门心思跟他搞恶作剧。他们引着他翻山越谷,越过倒伏的树干和石头,去看一窝乌鸦的窝或者一窝松鼠在一棵空心树里筑的巢。他对他们发火,他们就冲他大笑着跑开。这种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有个孩子在牧场里的一群斑尾林鸽①中发现一只啄木鸟,他在一棵半死不活的桤木树上发现了她的巢穴,便跑去把这一发现告诉彼得。彼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他立即亲自跑去看是不是真的。来到那棵树下,果然有只鸟在那里飞进飞出,仿佛她的窝就筑在里面。这一幸运的发现使彼得大喜,他立即设法去找红斗篷。整座城里只有一件红斗篷,而且它是刽子手海默林先生的,海默林先生是个任何人都不愿请求他帮忙的人。去拜访这样一个人之前,他的内心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且他也不喜欢这样的思想斗争,因此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他径直向那个刽子手提出了要求。彼得这样一个可敬的人会来借自己的制服,刽子手感到非常荣幸,因此欣然借给了他。

①斑尾林鸽:一种产于欧亚大陆的大鸽子,每只翅膀上都长有白色的带状纹。

现在彼得具备了弄到那条魔根所必需的一切东西。他把通向鸟巢的入口堵起来,一切完全像布莱日所预言的那样发生了。那只啄木鸟衔着根一飞回来,彼得就从那棵树后冲出,非常敏捷地展开火红的斗篷。鸟吓了一大跳,把根扔在一个很容易看见的地方。彼得的所有计划都成功了,那条魔根——一根能打开所有门并能为主人带来空前好运的万能钥匙——真真切切地握在了他手里。现在他的心思转移到了那座山上,他秘密地为自己的旅行做好准备。他只带了一根棍子、一只结实的袋子和女儿露西亚给他的一只小盒。

就在彼得决定出发的那一天,露西亚和她妈妈碰巧一大早就到城里去了,留下他看家。尽管出发的时刻来临了,但他想还是先亲自试一试那条被夸大了魔力的魔根。伊尔丝夫人有一个嵌在她房间墙壁里、上了七把锁的坚固的橱柜。她把存下来的所有钱都保存在里面,并总是把橱柜的钥匙挂在脖子上。彼得先生对家庭财务没有支配权,因此对这些秘密贮藏起来的财物一无所知,这似乎是个看看它们究竟是什么的大好时机。他把魔根伸向锁孔,吃惊的是他听见那七把锁都吱吱嘎嘎地响着转动起来,橱柜的门突然大开,他贪婪的妻子存储起来的金币展现在他眼前。他惊呆了,弄不明白这一意外的发现和验证了魔根真正的魔力这两件事,哪一样更令他欣喜若狂。最后他想起是该起程的时候了。于是他往口袋里装满了金子,小心地锁上空橱柜,没有再耽搁时间,离开了房子。伊尔丝夫人和她女儿回来时,惊讶地发现家门紧闭着,到处都看不到彼得先生的影子。她们敲着门大喊,但除了那只猫,屋里一切都静静的。她们只好请铁匠来打开门。之后,她们从阁楼到地窖搜遍了那座房子,都没有找到彼得先生。

“谁知道呢?”伊尔丝夫人最后叫道,“这个无耻的家伙可能一大早又到哪个酒馆里混日子去了。”

这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她一跳,她摸着自己的钥匙。要是它们落到没用的丈夫手里,他擅自把那些财宝拿去用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啊!但没有,钥匙安全地挂在她的脖子上,那个橱柜看起来也完全没人碰过。到了中午,到了傍晚,一直到了午夜,彼得先生都没有露面,事情真的变得严重起来了。伊尔丝夫人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丈夫来说是多么大的折磨,懊悔使她产生了最令人沮丧的不祥之兆。

“啊!露西亚,”她大声说道,“我非常担心你父亲已经自杀了。”她们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流下了眼泪。

这时她们赶紧把房子的每个角落重新搜寻一遍,把墙上的每颗钉子和每根房梁都检查过了。幸运的是彼得先生没有吊在它们上面。之后邻居们拿着长竿到每条沟渠和每座池塘里去打捞,但什么也没捞到,于是伊尔丝夫人不再抱希望见到丈夫了,并且很快止住了悲伤,只是不知道以后怎样把大袋的玉米运到磨坊去。她决定买一匹强壮的驴子来干这活,而且选中了一匹,在同驴子的主人进行一番讨价还价后,她到嵌在墙壁里的那个橱柜中去取钱。可她发现自己面前每一块搁板都空空如也,这时她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啊!她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语无伦次地说着话。露西亚惊惶失措跑到她身边,她一听说钱不见了,就由衷地高兴起来。她不再担心父亲遭到了什么不幸,知道他一定是到外面用某种新的方式发财去了。

大约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有人敲伊尔丝夫人的门,她去看是不是顾客就餐来了。但走进来的是一个穿得像公爵儿子一样的英俊小伙。他谦恭地问候她,问候她漂亮的女儿,就好像他是她们的老朋友似的,但她记不得自己曾见到过他。

不过她还是请他进屋坐下。他说明来意,神色非常神秘地请求她准许他跟美丽的露西亚说话,因为他早就听说了她有高超的刺绣技艺,要给她一张委任状。由于会面将在她眼皮底下进行,所以她没有反对,而是唤来勤劳的女儿。露西亚放下手中的活顺从地走出来。她一看见陌生人就突然站住,红着脸垂下了自己的目光。他深情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她试图抽回手去,并大声说道:

“啊!弗雷德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还以为你在一百英里之外呢。你到这里来是想再伤一次我的心吗?”

“不,我最亲爱的姑娘,”他回答,“我是来让咱们得到幸福的。我的命运已经完全改变了,我不再是那个穷流浪汉。我那位富有的叔父去世了,他留给了我大量的财物,所以我才敢以求婚者的身份来见你母亲。我很清楚自己爱你。如果你能把你的爱赐给我,那我就会是个真正幸福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露西亚曾抬起漂亮的蓝眼睛羞怯地看他一眼,这会儿她咧开玫瑰色的嘴唇微笑起来。她偷偷地瞥一眼母亲,想看看她对整个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那位夫人已经惊呆了,她本打算宣布永远也不让女儿离开自己身边,却发现女儿已经和这个英俊的陌生人相当熟悉,并非常愿意成为他的新娘。她还没回过神,性急的求爱者就把金币堆在光亮的桌上当做聘礼送给新娘的母亲,在露西亚的围裙里也装满金币,以便为求婚铺平道路。这样一来夫人便不再反对,这件事很快定了下来。

伊尔丝夫人收起金币,把它们小心藏起来,那对恋人则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弗雷德林告诉露西亚的事似乎让她每一刻都更加快乐和满足。

于是屋子里忙碌起来,人们紧锣密鼓地为婚礼做着准备。几天后,一辆满载货物的四轮马车驶来。从车上搬下许多箱子和大包的东西,让伊尔丝夫人对未来女婿所拥有的财产感到惊奇。举行婚礼的日子选好了,他们所有的朋友和邻居都得到邀请出席婚宴。露西亚在试戴新娘花冠时对母亲说道:“要是彼得爸爸能领我上教堂,这只花环就会真正使我感到高兴了。如果他能回来该多好啊!我们在这里过着富足的生活,而他却很可能在忍饥挨饿。”这个想法使她潸然泪下,就连伊尔丝夫人也说道:

“我自己也会高兴看见他回来的——老家伙走了,家里老像缺少了什么东西一样。”

实际上是没人可以让她责骂,她心里感到厌烦。

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婚礼前夜,有个人推着一辆独轮车来到城门边,他为车里装着的一桶钉子交了通行税,然后尽快来到新娘的住处敲着门。

新娘本人透过窗户往外看会是谁,只见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是她父亲彼得!

房子里因此充满了喜悦的气氛。露西亚跑过去拥抱他,就连伊尔丝夫人也伸出手来欢迎他,这时她想起那只空无一物的珍宝柜,说道:“捣蛋鬼,你一定要痛改前非。”彼得爸爸向新郎问好,精明地打量着他。而母亲和女儿则争先恐后讲述着她们知道的新郎的所有长处,看样子对他这位女婿感到很满意。伊尔丝夫人把吃的端到丈夫面前,很想听一听他的冒险经历,急切地问他为什么出走。

“上帝保佑我的家乡。”他说,“我走遍了这个国家,试过每一种工作,现在找到一个做铁器买卖的活。只不过迄今为止,我在这门生意里的投入多于收获。这桶钉子是我全部的财产,我想把它作为结婚礼物送给新娘装修房子。”

这番话把伊尔丝夫人激怒了,她突然尖声责备他,把两个旁观者的耳朵都快震聋了。弗雷德林赶忙给彼得爸爸腾出一间屋子,让他跟露西亚和他住在一起,保证会让他过上舒适的日子,并且永远欢迎他。就这样露西亚实现了自己的心愿。第二天,彼得爸爸领着她来到教堂里,婚礼在愉快的气氛中进行。不久,这对年轻人在弗雷德林买下的一座漂亮房子里安了家。他们拥有一座花园、几片草地、一座鱼塘和一座种满葡萄的小山,一直生活得非常幸福。彼得爸爸仍然平静地跟他们住在一起,像每个人都深信不疑的那样,依靠他那富有、慷慨的女婿生活着。没有人想到那桶钉子是只真正的“丰饶角”①,所有兴旺都来自于此。

彼得到那座珍宝山去的旅行很顺利,没有人发现他到哪里去了。一路上他从容不迫,旅途很是愉快,最后他竟然无意间走到山谷里,遇到了那条他费了很大周折寻找的小溪。于是他急切地往前赶,不久来到森林中的那个小坑旁。他走下坑,像鼹鼠一样在地里挖了个洞。那条魔根发挥了作用,最后那些珍宝呈现在眼前。你可以想象彼得是怎样欣喜若狂,怎样尽可能多地往袋子里装金子,以及他是怎样带着一颗充满希望和喜悦的心踉踉跄跄地走上那七十级台阶的。他不太相信那位财宝守护神关于安全的承诺,急忙回到了外面,竟然无暇顾及左右,之后再也记不起墙上和柱子上是否有宝石在闪闪发光了。

不过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他既没看见又没听到什么骇人的东西,唯一发生的是他刚一走出门,那扇装着铁闩的大门就“哐当”一声关上了,此时他想起自己把那条魔根留在了里面,因此再也不能进去装珍宝了。但这并没有使彼得感到烦恼,弄到手的金子已经让他十分满足了。他完全按照马丁神甫的指示干完每一件事,把土填回坑之后,坐下来仔细考虑自己怎样才能把珍宝运回家乡,在那里享用它们,而不用被迫与成天骂骂咧咧的妻子分享。思索良久之后,一个念头闪现了。

他把那袋金子搬到最近的村子里,在那里买了一辆手推车、一只结实的桶和一些钉子,然后把金子装进桶里,用一层钉子把它严严实实地盖起来,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桶装上手推车,推着它向家里走去。在路上一个地方他遇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从对方垂头丧气的样子上看,他似乎非常苦恼。彼得希望每一个人都过得像他那样快乐,就兴致勃勃地跟年轻人打招呼,问他到哪里去,年轻人伤心地回答:

“我要到广阔的世界去,老人家,或者离开这个世界,走到哪儿算哪儿。”

“你为什么要离开这个世界呢?”彼得问,“这个世界对你怎么了?”

“它没对我怎样,我也没对它怎样,”他回答,“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①丰饶角:希腊神化中哺乳宙斯的羊角,亦即满装花果象征丰饶的羊角,通常出现于绘画或雕刻中。

彼得竭力使他振作起来,请他跟自己在他们见到的第一家旅馆里一起吃晚饭,心想或许是饥饿和穷困使这个陌生人苦恼不已。但美味佳肴摆在他面前时,他似乎都不想吃。因此彼得意识到是心灵的悲伤使这位客人感到烦恼,便诚恳地叫他把自己的经历讲讲。

“那有什么益处呢,老人家?”他说,“你既不能帮助我也不能使我得到慰藉。”

“谁知道呢?”彼得回答,“我或许能为你做点什么。在生活中,帮助常常来自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就这样,年轻人鼓起勇气讲起他的故事。

“我是为一位高贵的伯爵服务的弓弩手,”他说,“我在他的城堡里被他养大成人。不久前主人出去旅行,同其他珍宝一起带回来一幅一位漂亮少女的肖像。她是那样漂亮可爱,我看到她第一眼时就爱上她,一心只想着怎样找到她并跟她结婚。伯爵告诉了我她的名字,以及她住在哪里,但嘲笑我对她的爱,并且根本不同意我去寻找她,我只好趁黑夜从城堡里逃出来。很快我来到少女居住的小城里,但我在那里遇到了新的麻烦。她在母亲的照料下生活着,她母亲非常严厉,从不允许她向窗外张望,也不准她独自出门。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同她交上朋友。最后我装扮成一个老太婆,放心大胆地去敲她的门。可爱的少女亲自把门打开,她深深地迷住了我,我差点儿忘记了自己伪装的是老太婆。但我不久恢复理智,请她为我缝一张精美的桌布,因为据说她的针线活是那一地区最好的。打那以后,我就可以以看活儿干得怎样了为借口经常去看她。一天她母亲到城里去了,我斗胆脱去伪装,告诉她我爱她。起先她非常吃惊,但我说服她听我解释。我不久看出她虽然温和地责备我违抗主人,伪装起来欺骗别人,但她并不讨厌我。我请求她嫁给我,她伤心地说她母亲瞧不起身无分文的求爱者,哀求我马上离去,免得给她惹麻烦。

“我非常痛苦,她叫我走我不得不走,从那以后我四处流浪,悲伤折磨着我的心。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怎么可能有希望赢得可爱的露西亚的爱呢?”

彼得一直专心听着,当他听见女儿的名字时,竖起了耳朵,他发现年轻人如此深爱着的人真的是他女儿。

“你的经历确实很奇特,”他说,“这个姑娘的父亲在哪里?你为什么不通过他向她求婚呢?他可能会站在你这一方,很高兴让你当他女婿。”

“唉!”年轻人说,“她父亲是个四处流浪的废物,他抛妻弃子走掉了——谁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呢?他妻子对他满腹牢骚。我那亲爱的姑娘站在她父亲一边,也遭到她的责骂。”

彼得爸爸听了这番话觉得很开心,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发现他正是自己所需要的人,他能够使他平静地享用自己财富而又不会同他亲爱的女儿分开。

“要是你愿意听我的忠告,”他说,“我就保证能让你跟你深爱的姑娘结婚,而且不用等很多时日。”

“朋友,”弗雷德林愤怒地叫道,他以为彼得只是在取笑他,“嘲笑一个不幸的人是很残忍的,你最好另外去找一个会轻信你的保证的人。”他猛地站起来,准备马上离开,但是彼得抓住了他的胳膊。

“等一等,你这个急性子!”他大声说道,“我没有取笑你,我愿意证明自己的话。”

于是他把藏在钉子下面的珍宝给年轻人看,向他讲明自己的计划:就是由弗雷德林来充当富有的女婿,并对一切守口如瓶,那样他们就能一起平静地享用自己的财富了。

命运的这一突然转变使年轻人欣喜若狂。他不知道怎样感谢彼得爸爸的慷慨相助。第二天早晨天刚破晓他们就又上路了,不久来到一座城市里。在那里,弗雷德林像一位高贵的求婚者那样把自己穿戴打扮起来。彼得爸爸在他衣袋里装满金子当做聘礼,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再把那辆载着家具的四轮马车发出去。这样,富有的新郎就会在新娘居住的小城里引起巨大轰动。他们分手时,彼得爸爸最后又吩咐弗雷德林要严格保守他们的秘密,就连对露西亚也要等她成了他妻子后才能说。

彼得先生长久享受着去那座山所带来的收获,所幸也没有任何有关他去那座山的谣传。晚年的时候他是那样富贵显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么富有。人们一直以为那些钱是弗雷德林的。弗雷德林和他深爱着的妻子过着最最幸福、最最平静的生活,在那座城里受到极大的尊敬。直到今天,每当市民们说起富人的时候,他们都会说:“那个人像彼得·布洛克的女婿一样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