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的乡下男孩是有些尴尬:会吃会跑了,也慢慢懂事了,但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再说,村里没有托儿所,家中又舍不得请保姆,咋办呢?

爸爸妈妈不放心让我乱跑乱闯,每天去工厂时,竟然把我像囚犯似的关在家里。我孤单单陪伴着从天窗口照下来的那个慢慢移动的光影,一个人把电视里所有的动画片看个遍,把所有的玩具都玩腻,最后,又一点点把玩具折腾得支离破碎、狼狈不堪……

早春里的一天,轮到爸爸妈妈厂休,我终于暂时获得跑到外边去玩耍的自由。

尽管室外呜呜地吹着寒风,村头路旁的积雪也没有完全融化,我还是屁颠屁颠地跟着飞飞他们往屋外跑,看着他们聚在场地上噼里啪啦地放鞭炮。

一时间,村头上空烟花簇簇,乒乓作响,场面煞是热闹。

飞飞家的大黄狗也来凑热闹,对着腾空而起的鞭炮一边汪汪高吠,一边吓得往小主人的身后躲。

飞飞操着毛竹筒似的大鞭炮,摆出孩子王的姿态,最后一个上场。伙伴们自然异常兴奋地期待着精彩的“压轴戏”。

导火线嗞嗞地燃尽了,可不知什么原因,“毛竹筒”迟迟没有爆响。

正当小伙伴们扫兴地松开捂在耳朵上的手指时,路边走来一个陌生而异样的女孩,从她那微胖并且略高于我的个头上判断,估计比我大两三岁;从她那又脏又破的穿着看,好像是四处流浪的乞丐;从她走路时一步一颠的样子以及迟钝木讷的神情看,不是傻子便是憨大。

飞飞冲着我说话了:“喂,顺佳,别看花了眼,那女孩将来当你的老婆可是不错的。”

场地上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我气坏了,顾不得自己根本不是飞飞的对手,也暂且忘记了大黄狗的凶狠,捡起鸡蛋大小的泥团直往飞飞身上砸去。

飞飞动作快,一眨眼工夫跑远了。

大黄狗转过身来,冲着我汪汪乱吠。

我吓得两腿直打哆嗦。

那女孩竟然不怕狗咬,只顾不错眼珠地对着哑了半天的“毛竹筒”看新奇,看着看着,还想伸手去取呢。

没想到,“毛竹筒”突然醒了,“啪”地爆出一声巨响。

那女孩还在傻乎乎地看,总算反应过来时,又偏偏朝着“毛竹筒”斜飞的方向跑,这样,炸成碎片与粉末的“毛竹筒”就不偏不倚撞在了她的头上。最后,我们看到的是一张缀满了焦黑烟灰的脸,还有用灰糊糊的手背猛揉眼睛的狼狈相。

“喂,大家来看傻丫头!”飞飞他们又聚拢来,对着那女孩哇啦哇啦起哄。

我打从娘肚子里生出来,还没见过这么傻的丫头呢!

这下好玩了,伙伴们野蜂似的盯着傻丫头看。

傻丫头非但不以为伙伴们在嘲笑她、捉弄她,还乐呵呵地傻笑,叽里咕噜地自言自语。

在飞飞的带头下,我和伙伴们捡起泥丸、石块往她身上掷。雨点般的“子弹”落在她身上。她无法招架,乌黑蒙盖的额头上硬是现出了血淋淋的肉疙瘩。

然而,她还是不知道逃跑,只是摇着一头乱发,哇哇尖叫,最后才想到用双手抱头的方式奋力防御。

“住手!”一个大人的吼声镇住了我们。

我回头一看,想不到是我妈妈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飞飞他们再次往四下里逃散。我被妈妈叫住了,不得不遵照妈妈的吩咐,将功补过——去家里拿来湿毛巾、红药水、白纱布等。

妈妈替傻丫头擦拭、包扎后,还一步步把她搀扶到我家正屋后面的一间一直闲置着的小屋里。

我糊涂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一位陌生的中年妇女从我家的那间小屋里迎出来,见了我妈妈,竟然一个长跪,嘴里说不完的感恩与道谢。

我更加糊涂了。

傻丫头额部贴着白纱布,颤抖地站在她妈妈身边,用恐惧的目光看着我。

妈妈赶忙扯过我说:“快叫姐姐。”

我显然开不了口,心里说:“我哪有这样的姐姐?要喊,就喊她傻姐。”

哪知道傻姐听我妈妈这么一说,一步凑上前来,用贼亮的眼光看着我,仿佛亲人久别重逢似的。

我害怕了,木头人一般愣着。

傻姐神情恍然,又呵呵傻笑,最后,终于用嘴含话梅时才有的含糊声调,连连“的的,的的”(其实是“弟弟,弟弟”)地叫我!

我听到“弟弟,弟弟”的叫唤,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厌恶,是恐惧还是羞怯。

我迅速地躲在妈妈身后。

她妈妈听到自己的憨女儿一个劲儿地叫唤着“弟弟”,禁不住泪水直流。

我妈妈受到感染,也在低声抽泣。最后,默默地拉着我往家里走。

回到屋里后,妈妈才告诉我:傻姐一家太艰辛了。前年,她爸爸妈妈带着她和她的弟弟从老远的贫穷山区来到我们这里打工。她妈妈经我妈妈介绍,进入我妈妈所在的工厂做工,因为人勤快,心地善良,很快成了我妈妈的知心朋友。而傻姐呢,就待在家里负责照看弟弟。没想到,她弟弟生病死了,可怜的傻姐不相信弟弟死了,整天疯疯癫癫地叫喊着“弟弟”。

从此,傻姐更傻了,整天捧着亡弟的遗像不肯放手,偶尔也会走出家门,但时常会找不到回家的路,要不是她妈妈一次次地跑遍村头把她找回来,准会出事的。她甚至整天不知饿、不知渴的,她妈端上什么她就吃什么,端多少她就吃多少。

现在,我妈妈再次伸出援助之手,决意把我家的那间小屋免费供她一家住。这样,我妈妈还可以顺便对傻姐一家多照应着点儿。

我毕竟年幼,对妈妈的讲述只能懂个大概。只是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傻姐已经把我当做她九泉之下的亲弟弟了!

过了几天,当我担心自己又会被关在家里忍受寂寞时,听到门外有人在喊“弟弟”。

我开门一看,傻姐跟着她妈来到了我家。

傻姐洗漱得干干净净,还穿了一件暖和的新棉袄,梳着两条光滑的羊角辫,真跟换了个人似的。

傻姐很开心地迎上来,还伸出双臂把我紧紧地搂住。这下,我非但不再害怕,还在心底里滋生出从来没有过的亲切感。

我妈说,从现在起,每天由傻姐陪伴我,照看我。

我一听有人陪我玩,连忙拿出一大堆玩具来讨好傻姐。

尽管傻姐一点儿也不会摆弄玩具,然而,我还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由傻姐陪伴着的踏实与温馨。

爸爸妈妈出门上班后,傻姐就背着我往门外走。

门外的风景真好。河面上的鸭子追逐着清冽的涟漪,地上的花花草草开始穿红着绿,堤岸上的柳枝也在春风里荡起秋千,天空中的风儿与鸟儿比赛着飞翔……

我趴在傻姐结实的背上,咿咿呀呀地哼着童谣,好像骑上了一头壮实的小水牛。

傻姐不停地喊着“弟弟”,不停地绕着弯弯曲曲的村道一步步走。走着走着,傻姐的额上渗出了汗水,身上的新棉袄也一点点热乎起来,而我竟然在晃晃悠悠的节奏中慢慢地睡着了,嘴角边的口水沾湿了傻姐的小辫梢。

不知什么时候,我被一阵熟悉的哄闹声吵醒了。睁眼一看,飞飞他们挡住了傻姐的去路,嘴里还在嚷嚷:

傻姐傻,傻姐傻,

背上睡个丑娃娃。

走到东来走到西,

鞋子破了地上爬。

不知是听不懂,还是不屑理睬,傻姐只顾背着我,一阵风似的冲过飞飞他们的人墙。

由于傻姐使劲过猛,人墙顿时倒塌,连平时蛮横无比的飞飞也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飞飞不会甘愿吃这样的亏,还没有完全爬起来,就已经现出了报复的凶相。

一场战争近在眼前。

令我想不到的是,飞飞并不是亲自出马,而是喊了一声“阿黄”,把他家的大黄狗叫了过来。

望见大黄狗吐着血红的舌头猛扑过来,我吓得不知所措,胯间的小鸡鸡也湿漉漉起来。

傻姐把我放到地上,并连声喊:“弟弟快跑,弟弟快跑!”

可是,我才跑了几步,就被大黄狗拦住了去路。

眼看着大黄狗的血口利牙一点点儿贴近我的皮肉,傻姐冲到了大黄狗跟前,站稳脚跟,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大黄狗的进攻。

大黄狗一看,戛然止步,自己将要攻击的目标不会是一尊坚硬无比的石雕吧?

“大黄,快咬!”飞飞咬着牙大吼。

大黄狗纵身一跃,两只前爪狠狠地抵在了傻姐的胸前。傻姐立即失去重心,一个后仰倒在了泥地上。

我吓得紧紧闭上眼睛,而泥地上密集的滚打声、猛烈的顶撞声,还有嘈杂的叫喊声,无一不在告诉我:傻姐与大黄狗的生死决战已经开始。

“汪——”我终于听到了一声揪心裂肺般的尖叫!

我更是不敢睁眼,但想象中已经见到傻姐的皮肉被咬破了,泥地上的鲜血流了一片。

“汪汪——”刚才的尖叫还在继续,只是不再那么尖厉张狂,而是一点点地低沉下去,一点点地变得沙哑起来,仿佛往瓶子里灌水时的声音,越灌越细,越灌越闷。

“阿黄——”飞飞发出颤抖的吼叫。

我这才睁开眼睛,一看,傻了!我无论如何不敢相信泥地上的惨烈:只见傻姐的双手死死地掐住大黄狗的脖子,任凭大黄狗怎样挣扎,怎样扑腾,始终挣不开傻姐十根铁爪般坚韧的手指。最后,只得四脚一伸,吐出长长的舌头,绝望地呻吟。

傻姐气消了,松开手,然后站起来,紧紧地搂住我。

我第一次把敬佩的目光投向她。

大黄狗虽然没断气,但那丧魂落魄的样子令飞飞丢尽了面子。

从那一天起,飞飞再也不敢轻易欺负我了,而他家的大黄狗见了傻姐的影子,竟然也会害怕得浑身发抖。

一天晚上,傻姐背着我去村头看露天电影,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后发现,无论我怎样努力地抬头,也无论傻姐怎样用尽力气把我往高处托,我的视线总是被前面的大人挡着,而喇叭里的声响告诉我电影是多么的精彩。

“托高点儿,再托高点儿!”我冲傻姐吼着。

傻姐喘着粗气,淹没在东摇西晃的人堆里,好似巨浪中颠簸着的小船。

我气坏了,举起两个拳头,把傻姐的后背当做了皮鼓。

傻姐没吱声,一边忍受着我的拳头,一边转身往人堆外围走。走到树下的一处空地时,蹲下身把我放下来。这下,我更是连电影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当我变本加厉地着急时,傻姐突然趴在地上,然后用手脚撑起身体,为我撑起一座“拱桥”。我没有犹豫,奋力一跃,站到了傻姐的“拱桥”上,而身边的杨树恰巧是我的扶手。

真妙!这里虽然离银幕远了点儿,但每一个镜头都让我尽收眼底。很快,我的所有注意力都被电影吸引住了,而全然记不得自己脚下柔软而平稳的“拱桥”是何物。

正得意时,“拱桥”突然坍塌,我的身体也往下倒去。我的额头被坚硬而粗糙的树皮擦破了,我顺着疼痛处一摸,是黏糊糊的一片。

“弟弟——”傻姐急叫着,背起我拼命往家里跑。

一路上,传来飞飞他们的嘲笑:

傻姐傻,傻姐傻,

背上站个懒娃娃。

腿脚软来腿脚酸,

跟斗撞到杨树杈。

回到家里,我妈妈一边替我包扎伤口,一边安慰我说:“比姐姐额上的疙瘩小多了,没事的。”

夜深了,北边小屋里传来密集的打骂声,还有傻姐急促的哭叫声。

我随妈妈迅速赶到小屋一看,傻姐被她妈妈捆绑在木柱上,身上挨着细竹竿的抽打。

我妈妈上去夺过细竹竿,大声说:“别这样,是我家顺佳的错,怎么能怪罪你家孩子呢?”

第二天,寒风呼呼刮得很紧。大人们上班去了,我又独自待在家里,无论怎样寂寞,始终也没有等来傻姐。后来,我从北面的窗边看到,傻姐正伤心地低着头,抱着泥巴斑斑的棉袄,木木地坐在小屋的门槛上。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我被一阵凄惨的哭声吵醒了。连忙起床,匆匆走到屋外一看,河岸上站满了围观的人群,水边泊着一条陌生的木船,船头上晃动着几位陌生的大人,而船舱里孤零零待着的是泪流满面的傻姐。

大人们在议论:“这憨丫头要送人了,真是可怜!”

“可不是一般的送人,听说是嫁给一个讨不到老婆的疯男人……”

我一时不太明白“送人”两字的含意,但从眼前的情形看,我知道傻姐是要离开我了。

竹篙点开,橹声咿呀。渐行渐远的木船上传过来一声声呼唤:“弟弟——,弟弟——”

以后的日子里,我只能一次次坐在清悠悠的小河边,遥望着傻姐远去的方向,谛听着不知哪条木船上摇出的橹声。我又一遍遍地想:傻姐之所以送人,一定是因为我看电影时摔了一跤;而傻姐一定会更加伤心,也一定会更加惦记着我这个“弟弟”吧!

两年后,我终于到了上小学的年龄。

一天,学校里的早操铃声响了,我和同学们前呼后拥去操场集中。很快,各班同学列队完毕,然后,跟着喇叭里广播体操的旋律与口令,伸手、踢腿、弯腰、出拳……可谓动作整齐,秩序井然。

正做着,操场上突然唧唧喳喳地骚动起来。我顺着其他同学的眼光朝河岸边的围墙处一看,原来那边站着一个乞丐模样的女孩。我瞥过一眼后,暗想:还不快去要饭,看广播操能去除饥饿吗?

可是,当我再次扭过头去看她时,心里猛地一震:她怎么跟记忆里的傻姐有点儿相像?傻姐不是早已送人了吗?

喇叭里的旋律游离开去,我的动作也一下子乱套了。

全场同学的注意力几乎都聚在她身上,而她非但不在乎这么多眼睛,还在一列列纵队里探头探脑的,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一会儿,她慢慢地朝我这边走来了。我趁着广播体操换节的间隙,起身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天哪,眼前一步步走近我的,真是傻姐!

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傻姐已经喊着“弟弟”冲我走来。我无法隐身回避,也不可能从队伍中跑开。最后,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我竟然被傻姐紧紧地抱住了。

我奋力挣脱后,转身躲到她的背后。傻姐误以为我是要她像从前那样背在背上,于是,迅速蹲身下去,躬着背,一动不动地等待我。

我又羞又恼,真想把傻姐狠狠地推倒在地,或者把她赶得远远的。最后我还是没有这样做,因为我已经是个懂事的学生了,而且,傻姐那副越发变得痴呆、越发变得邋遢的样子实在令人怜悯。

全场一片惊讶,一片肃静,尔后,才爆发出一片雷雨般的哄笑。

早操完毕,全体散场。

飞飞和他的同伙们又编顺口溜了:

傻姐傻,傻姐傻,

背上背个笨娃娃。

白日是个读书郎,

夜里变成小傻瓜。

放学后,我一踏进家门就没好气地问妈妈:“傻姐不是送人了吗?”

妈妈说:“领养她的那户人家嫌她傻,从不好好儿待她,还把她打得青一块紫一片的。她妈妈知道后,就把她领了回来。”

我说:“今后不准傻姐再闯到学校去。”

妈妈说:“是不该让姐姐闯到学校去。可是姐姐太可怜,刚一回家,就满口喊‘弟弟’,到处找‘弟弟’。”

我沉默了!

傻姐真是讨厌,每天我背上书包去上学,她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我,还一次次蹲下身,要我像往日一样趴在她背上。

我当然不肯,趁她不留神时,突然加快脚步,又一个急转身,绕进小弄堂,或者躲在一棵大树背后,把她甩掉。

可是,常常才上完一、二节课,傻姐又摸到学校来了。

无奈,我只得像躲瘟神似的回避她。而她一点儿也不气馁,嘴里念叨着“弟弟”,绕着整个学校乱跑。有时,她错把别人看成了我,也一股劲地迎上去,吓得人家直喊娘。

放学时,傻姐一准儿会等候在校门口。我无路可逃,常常被她逮个正着。

有一天放学时,我破例没见到傻姐。因为当时风紧云稠,天色灰暗,我以为她没来学校,或者提前回家了。回到家后,妈妈问我傻姐怎么没有跟我一起回来,我说没见到傻姐。妈妈急了,让我返回学校去找傻姐。

我很不情愿地走进空荡荡的校园,找了好一阵,竟然在垃圾箱边寻到了傻姐。可以确信,傻姐还在等我,或许是累了、渴了、饿了,最后,晕乎乎地倚在垃圾箱上打着呼噜睡着了。

对于傻姐,老师也是奈何不得,赶不走,吓不跑,总不能用木棒打她吧。最后,还是门卫有办法,见了傻姐就把校门关闭。

傻姐进不了校门,只得在河岸边的围墙外来来回回地转悠。后来,她想爬墙进来,乱发蓬松的脑袋瓜在墙头一探一探,但始终没有成功。

几天后,我正专心地听老师讲课,听着听着,我的眼角的余光中又出现了傻姐——教室一侧的窗玻璃上,正贴着一张泥糊糊的脸,还有一双痴呆呆的眼睛。

我故意侧脸躲避,努力装出没看见的样子,没想到,后来的势态让我加倍地难堪。当老师转过身去写字时,傻姐竟然大模大样地走进了教室,堆着一脸傻笑,满教室里寻找“弟弟”,直至发现目标,兴冲冲地径直朝我走来。

安静的教室顿时乱作一团。

老师发火了,严厉地说:“顺佳同学,告诉你家大人,以后再也别让她来学校了。”

我憋着通红的脸,一头扑倒在课桌上,呜呜地哭了。

回到家里,我郑重宣布:“要是傻姐还去学校,我就不念书了!”

她妈妈安慰我说:“顺佳乖,今后再也不让憨丫头去学校了。”

第二天我去上学时,果然没见傻姐跟上来。

疑惑间,我特意绕到小屋边去察看。眼前的景象让我震惊,只见傻姐被牢牢地反锁在小屋里,焦躁而绝望的傻姐正在窗口的铁棂间幽幽地眨动着眼睛。

一连几天,傻姐真的没来学校。

一个阴雨霏霏的傍晚,我背着书包走出校门。路过河岸边的围墙时,看到村里的大人们正神情悲哀地围观着什么。

飞飞和他的同伙们也在,只是一个个低着头,不再调皮,也不再捣蛋。

出于好奇,我凑上前去看。顿时,我惊呆了:只见傻姐湿淋淋静悄悄地躺在一块石板上,脸色苍白如纸,往日里那双幽幽眨动的眼睛紧闭着,竹签般的手指上沾着血浆嵌着泥巴,仿佛还有小屋窗棂上的铁屑,而雨水亮滑的围墙上分明印记着杂乱而深重的爬痕……

“姐姐,我在这里呢!”我一头扑在傻姐身上,第一次用“姐姐”这个称呼哭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