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一个人站在后门口,一肚子的委屈,真想大哭一场,但他克制着自己。他用惜别的目光环视着花园。心里十分生气:为什么非要他离开这花园,离开弟弟彼得!

他早就和彼得计划好了,打算暑假时在后花园痛痛快快地玩一玩。

城市居民家里的花园一般都不大,汤姆家的花园也不例外。在他家的花园里。有一小块菜地,一块草坪,一个花圃;在靠近后篱笆墙的地方,有一小块高低不平的土地,上面长着三棵苹果树。苹果树很大,但结的苹果却很少,所以爸爸妈妈允许汤姆和彼得爬到树上去玩。他们计划假期里在苹果树上搭一个小棚子。

汤姆依依不舍地望了一会花园,然后转身走进屋里。他走到楼梯口时,朝楼上叫了一声:“再见,彼得!”楼上传来了一声沙哑的回答:“汤姆,再见!”

汤姆走到大门口,看见妈妈正提着箱子在等他。他伸手去接箱子,妈妈没有马上给他,而是亲切地对他说: “汤姆,你知道,麻疹是会传染的。所以才这样匆匆忙忙地把你送走。这样做你不乐意,我们也不乐意,可是没法子。你爸爸和我都会想你的,彼得也会想你的。他现在正在出麻疹,怪受罪的。”

“我没有说过我走了你们就高兴了,”汤姆说,”我只是说……”

“嘘!”妈妈轻声打断了他的话,抬头望着马路。马路上停着一辆小汽车,司机座上坐着一个男人。她把箱子递给汤姆,俯身整了整他的领带,领结正好挡住衬衫的第一个钮扣。然后凑近汤姆的耳朵,低声叮嘱说:“汤姆,好孩子,记住,你到那儿是个客人,一定要……咳,该怎么说呢?你一定要乖一点。” 妈妈吻了一下汤姆,接着轻轻地把他向前推了一下,跟在他后边朝汽车走去。

汤姆上了车,妈妈对坐在司机座上的姨父说道:“阿伦,请向格温问好。告诉她我们很感谢你们。你们一接到通知就来接汤姆,太麻烦你们了!汤姆,是不是?”

“嗯!”汤姆很不情愿地咕哝了一声。

“唉,家里有一个人生病,地方就嫌小了。”妈妈叹了一口气。

“这点小事,不用客气。”阿伦姨父回答说。他开始发动引擎。

汤姆摇下靠近妈妈一边的车窗说道:“妈妈,再见!”

“唉,汤姆!”妈妈的嘴唇有点哆嗦,“真抱歉,暑假一开始就让你不痛快!”

汽车开动了,汤姆回过头来大声喊道:“我宁愿留在家里和彼得一起出麻疹!”

汤姆气呼呼地向妈妈挥手告别。然后,他不顾别人在场,对贴在楼上卧室玻璃窗后面一张烧得绯红的脸挥挥手。妈妈抬头一看,无可奈何地举起双手——彼得是不该下床的——便急急忙忙跑进屋里。

汤姆关上了车窗,背靠在座位上。气呼呼的,一句话也不说。

阿伦姨父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希望我们能合得来。”

这不算是问话,汤姆也就懒得回答。

汤姆知道,他这样做是不礼貌的,但他找到了一个借口:他不大喜欢阿伦姨父,也不打算去喜欢他。实际上,他倒希望阿伦姨父是个性格粗暴的人。他心里盘算着。“只要他打了我,我就跑回家去,那时爸爸妈妈就不会说我了,即使麻疹病人要隔离,也管不着了。可是,我知道他连碰都不会碰我的。而格温姨妈更糟糕,她脾气好,又非常喜欢孩子。唉,和阿伦姨父、格温姨妈一起关在一套死气沉沉的房间里好几个星期……”虽然汤姆从没去过阿伦姨父家,但他知道他们住的是公寓房子,没有花园。

一路上阿伦姨父和汤姆两人沉默无言。只是在穿过伊利市的时候,车停了一下。阿伦姨父下车给汤姆买了一张伊利市大教堂尖塔的明信片。可是姨父不让他去爬教堂的尖塔,汤姆非常扫兴。姨父对他解释说:他和麻疹病人接触过,带有病毒,需要隔离;所以不能让他去。汤姆既不能和彼得在一起,怕被传上麻疹,也不能同别人接触,怕他万一已传染上了麻疹又传给别人。阿伦姨夫和格温姨妈都患过麻疹,所以不怕传染。

他们的汽车经过伊利市、芬斯市和卡斯尔福特市,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阿伦姨父和格温姨妈的家。这原是一幢独家。居住的大楼,后来改建成公寓楼。楼房四周有许多比它更新一些的矮房子,鳞次栉比,一眼望去尽是一排排凸形窗,人字形压顶和小尖阁楼。这幢外表平常的长方形大楼矗立在矮房子之中,显得十分威风。

阿伦姨父揿了揿喇叭,转弯开上了大楼前的汽车道。其实现在已不能称它为汽车道了,因为太短了。“原来这幢楼的正面比现在好看。”阿伦坡父说道,“后来,对面盖了房子加宽了路面,所以就不如过去了。”车子在有两根柱子的大门前停住。这时,格温姨妈已经站在门口,高兴地笑着上前亲了汤姆一下,接着拉着他的手进了大楼,阿伦姨父提着箱子跟在后面。

汤姆的脚踩在楼下阴冷的石板地上,鼻子里闻到一股久未打扫的灰尘味。长年来没有人打扫。汤姆环顾四周,打了个寒颤。这个大厅既不简陋也不难看,但是却使人感到不舒服。大厅是大楼底层的中心,从前门一直通到后门。大厅旁边有一条小过道通往楼梯,与大厅成丁字形。大厅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死气沉沉。有人在大厅灰色的高墙上贴了一张色彩鲜艳的旅游招贴画;不知是谁在墙角放了一个洗衣盒,上面还有一张洗衣清单;稍远一点的一扇门旁摆着几个空牛奶瓶和一张给送奶工人的纸条。看来,这些东西都不是大厅里原来就有的。整个大厅空空荡荡静悄悄的,只有格温姨妈喋喋不休的说话声,她问起汤姆的母亲和彼得的麻疹等。只要她一停,汤姆听见的唯一声音是一只老式的落地大座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汤姆转身走向大座钟,格温姨妈急忙说: “汤姆,别去碰它。”接着她又压低声音说,“这钟是楼上巴塞洛缪老太太的,她特别不愿意别人碰它。”

汤姆想打开大座钟看看,但又想到这事可以留到以后做,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悄悄地打开座钟。当然,光看一看不会有问题。他转过身来,背对着钟,一面若无其事地继续和姨妈说话。一面偷偷把手伸到钟摆门缝里,试着用指甲撬开……

“既然巴塞洛缪太太对她的钟那么爱惜,她为什么不搬到自己房间里去呢?”汤姆边问边用指甲轻轻拨着,可是钟门纹丝不动……

“因为钟的背面是用螺丝固定在墙上的,螺丝已经锈死了。” 格温姨妈答道。“汤姆,走吧,咱们上楼喝茶去。”

“嗯!”汤姆好象刚知道自己站在什么地方似的。他离开了大座钟,看来钟门是锁着的。

他们上楼时,听到大座钟郑重地敲了一下。

阿伦姨父皱了皱眉头,尖刻地评论了两句。他说:“这座钟走得倒挺准,现在时针正好指到五点,它却只敲了一下。它常常乱敲,如果听它的钟声来判断时间就麻烦了。讨厌的是,钟声传得很远,夜间躺在床上也能听见乱敲的钟声。”

楼上第一道门就是阿伦·基特森夫妇的家,第二道门过去是狭窄的楼梯,通往顶层巴塞洛缪太太的住房。这幢楼,还有那个大座钟都是她的。她是房东,基特森夫妇和其他住户都是她的房客。

“这就是我们的家,亲爱的汤姆,”格温姨妈说道。“这是客房,就是你的卧室。我在里面放了花,还有几本书供你消遣。”她对汤姆微微一笑,目光似乎在要求他喜欢这地方。

汤姆的卧室屋顶很高,但面积不大。房间的一边墙上还有一扇门,外表跟房门一样,窗户宽大明亮。汤姆一心打算做一个有礼貌的客人,但是……

“窗户下都有铁栏杆?”汤姆突然嚷了起来,“这是幼儿室,我不是幼儿!”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格温姨妈着急起来,大声解释道,“这些铁栏杆不是为你装的,汤姆,我们搬来的时候就有了,浴室的窗户上也有。”

但是姨妈的话并没有完全消除汤姆的怀疑。

喝茶之前,汤姆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整理衣物。他又仔细观察了房间,发现另一扇门是一个放衣服的小壁橱的门。姨妈拿来的书都是女孩子读的,是她童年时代阅读的有关学校生活的故事书。不管格温姨妈怎么解释,窗户上确实装着幼儿室才有的铁栏杆。

喝茶的时候,汤姆的情绪好了一点。格温姨妈煮了德国郡的茶,还有煮鸡蛋,自制烤饼,自制草梅酱和掼奶油。她自诩善于烹调,又喜欢烹调。她准备做些好吃的东西好好招待一下汤姆。

喝完茶,汤姆给妈妈写了一封信,报告平安到达,还附了一张给彼得的明信片,在明信片上客观地描写了一下自己在这里的情况。他写道:“希望你的麻疹好一些了。这是一张伊利市大教堂尖塔的照片。”汤姆知道彼得一定会感兴趣的,因为他们俩不仅爱爬树,还爱攀登教堂的尖塔。“我们来的时候路过伊利市,可阿伦姨父不让我爬大教堂的尖塔。他们住的是公寓楼房,没有花园。我卧室的窗上还有铁栏杆,格温姨妈说不是给我装的。这里吃得很好。”

写完之后,汤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决定在最后一句话下面划一道加重线,表示对格温姨妈的尊重。签名是用的暗号:一只瘦长的猫,代表汤姆·朗格①。

汤姆正在画猫胡须的时候,听到从楼下大厅里传来了钟声。声音的确很清楚,可以数它敲了几下。汤姆数了数不禁得意地笑起来,它果然又敲错了,与实际时间完全是两回事。

① 汤姆在英文中另一个意思是猫;朗格是英国人的姓,意思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