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的坟墓简单朴素。一方稍稍隆起的泥土,覆盖着两条榛树枝交叉摆成的十字。白色的花盛开在坟头,把这座小坟墓装饰成世界上最美丽的坟墓。皮特的一生都是快乐的,连坟墓上都荡漾着欢乐的气氛。托梅克和玛丽站在墓前默哀,玛丽用温柔的声音说:

“安息吧,船长……”

她的眼中泪光闪烁,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草原的美是托梅克不敢想象的,就像脑海中有一座花园:开满淡紫色的、白色的、红色的、黄色的、黑夜一般的墨色的花,五彩缤纷,争香斗艳。

现在,铺展在托梅克眼前的正是一望无际的、无数个这样的花园。

他朝前走了几步,向第一簇花俯下身去。这花看起来有些像三色堇,生着天鹅绒般的花瓣,颜色翠绿,仿佛刚上过绿漆。他采了一朵,拿到鼻子下闻了闻。他觉着这香气有点像胡椒粉,又有点像巧克力,那气味真是奇妙。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发现手上正戴着小时候冬天用的那双厚厚的滑雪手套。这双手套丢了之后,再没能找回来。他的脸上荡漾着开心的笑容,他招呼着玛丽:

“玛丽,玛丽,快来看呀!来看我的手!我找到我的滑雪手套了!这就是我小时候用过的那双!”

玛丽疾步跑过来,猛拍了一下托梅克的手腕,打掉了他手中的那朵花。

“快撒手,托梅克!任何花你都不许碰!”

她领他朝森林边走去,卡迪雄乖乖地在那儿等着他们。

“托梅克,这些花都是陌生的品种。我们最好当心点。”

他们回到森林里找干木柴。他们出来时听见卡迪雄正发出阵阵悲鸣。就在刚才,他以为自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这无疑让他很感伤。再次看到朋友们,他高兴得跳了起来,放了一连串的屁表示欢迎。他们生起火,玛丽煮了一锅美味的猪油烧土豆。他们愉快地吃着晚餐,欣赏着草原上的落日。夜幕终于降临,他们在马车内收拾出两个临时床铺,挨着躺了下来。

“晚安,托梅克,”玛丽说,“我很高兴遇见你。能和你谈谈皮特,真是太好了。”

“晚安,玛丽。”托梅克轻声说,很快就进入了恬静的梦乡。

第二天,当他们吃早饭时,玛丽对托梅克说白天她留在这里陪皮特,当晚就返程回去,问他的打算是什么。

“我想,”托梅克回答,“我想穿过平原。只要我捏着鼻子就行了!”

“我早就猜到了!”玛丽说,“自从我看见你准备独自穿越森林,我就明白不论什么事情,你都可能去尝试!”

她没有劝阻托梅克,而是帮他准备了一个小包袱,可以和被褥一起背在肩上,包袱里塞满了食物:除了面包,还有奶酪、干果和饼干。最后,他把水袋灌满,往鼻孔里塞了两个准备好的棉球。为了检测一下效果,他闻了闻剩下的咖啡和一朵绿色的花,结果没有气味透进来,他完全可以放心了。

离别的时刻来临了。

“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或是发生了什么变动,”玛丽对他说,“你可以在今晚前回来,在这儿和我会合。现在去吧!我不喜欢和人道别,卡迪雄也不喜欢!”

他们拥抱在一起,托梅克的心紧绷绷的。然后,他迈开步子向草原走去。

“再见了,玛丽!再见了,卡迪雄!”他喊道。

“再见,托梅克,”玛丽的脸上挂着真心的笑容,“不要忘记了:我一年后的今天还会回到这里,我们也许会再相见!”

“也许!”托梅克应答,他继续向前走去。

小棉球很管用,托梅克走了大半天,也没有受到花香的干扰。他健步如飞。他想买麦芽糖的女孩在森林中并没有领先他太多,只比他们早出森林几个小时而已,就算她没有像他们一样休息了一整夜,也不会走得太远。森林是那么的广阔,也许她为了穿越森林,已经走过了漫长的路程。谁知道呢?

每走一步,托梅克都能发现新奇的花卉,可他一朵也不认识。时而是一片黄色的海洋,巨大的郁金香的花萼上布满了金色的花粉,最轻微的风也能把它们扬起;时而是纵横交错的红花和其他小花,互相缠绕,铺满猩红色的苔藓,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一点声音;最妖艳的蓝色花海中,花瓣大如床单,它们像海底的水生植物一般,在空气中飘摇。

黄昏迫近,托梅克喘了口气,停下休息。他惊讶地发现肩膀上除了被子,还有一个小包袱。他打开包袱,里面装满了食物:除了面包,还有奶酪、干果和饼干。他不记得带过这些东西。那么只有一个解释:送食物的人现在正在遗忘森林中,所以他什么都记不起来。那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几个人还是一个人?他没有丝毫的头绪。总之,他边咬奶酪边想,这是一个喜欢我的人,否则他不会送给我这些东西……

他又走了一段长路,身体和心情都放松下来。他哼着“我的毛驴,我的毛驴,他的脚掌疼得厉害”,突然发觉有人正在跟踪他。他转过身,看到一头牛犊在他身后迈着碎步小跑。可转瞬间,那头牛就消失不见了。但是接着其他的事又发生了:托梅克的头发突然疯长,一直长到胯部。走在他身边的一位盛装的少妇热心地递过来一把剪刀,他接过来开始剪头发,但是他的头发越剪越长。

剪啊剪啊

剪啊剪啊

一群大腹便便的小矮人唱着,合唱团的成员们把手都搭在大肚子上。托梅克忍俊不禁。然后,刚才出现过的全部景象又重现了,小牛犊、大肚子的合唱团队员、盛装的少妇,都迈着整齐的步伐朝前走,他们唱得越来越动听:

剪啊剪啊

领带

剪啊剪啊

抹布

这没有意义,我们不在乎

剪啊剪啊

抹布

托梅克笑得直不起腰。他们的歌声是那么的欢快,引得他跟着唱起来,歌声越来越嘹亮:

剪啊剪啊

领带

剪啊剪啊

火鸡

蜗牛没有脚

绵羊也没有

猪也没有

没过一会儿,他们停了下来。他们笑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况且从右边来了一队骑着迷你单峰驼的商旅,他们干脆停下来让路。走过来的是六个同胞兄弟,带着第七个坐在画箱里,朝西边走去。

“你们好,兄弟们!”托梅克愉快地冲他们打招呼。

他们没有回答,只有最后一个朝他瞥了阴郁的一眼,像是在说:“你想画像吗?”

这让托梅克多少清醒了点,顿时感到精疲力尽。他坐了下来,但感觉还不够,于是干脆在地上躺了下来。他的头枕在紫色的花上,花香让他想起了羽毛枕头的味道。味道?他应当什么都闻不到呀,他的鼻孔里不是塞了棉球吗?他摸了摸,原来它们不见了!他没有注意到它们丢了……他想应当赶快再准备两个,但是太晚了,他睡着了。三只田鼠穿着蓝色的罩衣,戴着镶边的眼镜,坐在离他的脸只有几厘米远的长凳上。他们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然后,第一只田鼠说话了:

“他需要一个枕头!给他拿一个枕头!”

“没错,”第二只说,“要想美美地睡上一觉需要一个枕头。”

“不……谢谢……我……我不需要……”托梅克陷入了恐惧之中,“我……我不想睡觉……这……这……太危险……我不需要……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看哪!”第三只田鼠说,“当我们疲倦时还有什么比小睡一会儿更美妙呢?给他拿一个枕头!”

托梅克感到有人抬起他的头,在下面放了一个枕头,就是他的羽毛枕头。他合上了眼皮,但是三只田鼠还是在他眼前,朝他微笑。

“好了,”第一只田鼠说,“一切都安排妥当。”

“不……不是……这样不好……”托梅克用仅存的力气说,“你们……你们……是田鼠……田鼠……是不说……不说话的。我想……我想回……回家……”

“当然。”第二只田鼠说。

“确实。”第三只说。

托梅克感到自己在深渊中不停地滑落,滑落,什么都抓不住,昏昏沉沉。他想说点什么,可是词语跳不出嘴巴,像钟摆一样在脑海中不断回响。后来,钟摆也停了,他彻底丧失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