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果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次野外露营。事情发生在他五年级下半学期,那天他们在班主任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城市西北方的郊外。那里是一个半开放式的巨型植物园,所谓的“半开放”是指它连着市区的这一边被开发出来,供人们游玩度假,而它的纵深则仍然保持着原始丛林的原貌。

“我爷爷说,在这个动植物园里可得小心。因为在那边的原始丛林里,有很多凶猛的野兽!他说在他小时候,那些野兽是会跑出来伤人的!”那豆坐在校车里,对着旁边座位的苏雨果说。他的声音原本是很憨的那种,但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刻意地把声音弄得紧张兮兮的。

那豆是个大活宝,是个爱闹爱笑的无敌小胖子。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生活像是白吐司面包那样索然无味,所以必然要不停地往里加料——要麻辣、要惊险、要刺激、要够劲儿……所以,你看,这不,他在露营的路上,就又开始危言耸听了。

可是他的死党苏雨果却丝毫不捧场,他仍低头专注于手中的《超能少年》,轻描淡写地说:“老师说过了,很安全的。”

苏雨果就是这样解嗨(happy)的人,他的人也和他的性格一样——他的脸白白的,瘦削而有着混血儿一样的棱角,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总好像藏着心事。用女生安洛心的话说:“我觉得咱们班的苏雨果好帅哦,他的眼睛里好像流淌着忧伤,像一个王子。”大家也不知道安洛心是从言情小说还是从韩国电视剧里学来了这么矫情的一句话,但是把这话用在苏雨果身上却出奇地恰当。苏雨果真的好像一个忧伤的王子,他的眼睛里总是能倒映出这个世界里最具悲伤气质的流光。安洛心这么说完苏雨果,那豆不忘补上一句:“苏雨果当然是最帅的,明明是国产的,却长得跟进口的一样。”

校车在蜿蜒的公路上行驶着,已经进入了茂密的森林地带。两面的树郁郁葱葱,让道路有一半掩映在树荫里。一整片的阳光被树叶割成了细碎的小钻石,那些透过树叶缝隙照下来的阳光,雀跃地穿过车窗的玻璃,落到车里同学们幸福的小脸儿上。

——嘎吱——

一声凄厉的急刹车把这份宁静打破了。

突然地急刹车让大家的身子都往前倾倒,那豆的脑袋一下子磕到了前面的座位上,发出一声很夸张的“哎呦”。

“是鹿群。”安洛心把头侧向窗外,兴奋地说。她的声音像森林里婉转、清脆的鸟鸣。

安洛心是同学们公认的最甜美的女生,她总是喜欢扎着两条蓬松的小辫子,喜欢穿粉色的T恤搭配白色的蓬蓬裙,或者是白色的领口有荷叶边的白衬衫搭配带蕾丝花边的背带牛仔裤。她爱笑,笑起来像是棉花糖,有一种童话般的轻巧如云的美,又透着丝丝缕缕的甜。

“不过是过街的鹿群而已,有必要那么夸张吗?”唐云朵最受不了安洛心的大惊小怪了。唐云朵连对自己的名字里有“云朵”这个柔美的字眼都很反感了,也难怪她会讨厌小女生专属的叽叽喳喳。再看她的那一身装束——T恤配松垮垮的牛仔裤,头上还歪歪地戴着一个棒球帽,棒球帽里藏着的是假小子一样的短发。这是她最喜欢的打扮了。她说话的时候,嘴巴会习惯性地往一侧一歪,看起来痞痞的、坏坏的,有点儿像是女版的迷你陈冠希。

“哇!母狮子又发威了!”那豆一边揉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又唯恐天下不乱地掺和进来。

“小狮”是唐云朵的绰号,她那大喇喇而又野蛮女的性格,简直是像极了“河东狮[宋朝陈季常的妻子善妒,苏东坡戏称之为“河东狮”。后世多用来指代妒妇、悍妇。]”, “还唐云朵呢,就算你是云朵也是乌云!我看叫河东狮还差不多!”这是这个绰号诞生时那豆的原话。“这个名字有个性,我喜欢!”很妙的是当时唐云朵竟然是这种反应,于是“小狮”这个名字便流传下来了。

那豆把脑袋探出了车窗,他还装模作样地大口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我选的这个位置真好,整个车里,就这里能开窗!”可是他刚暗爽地说完这句话,就觉得鼻子一凉。“糟糕!”他顿感不妙,肯定是又流鼻血了。

果不其然,鼻血像是两条蚯蚓一样从他的两个鼻孔爬出来。

“卫生纸,快!”他撅着屁股像一只胖企鹅一样尽力地把头从窗口探出来,一边把手伸向身后,请求苏雨果的支援。

鼻血大滴大滴地落到了地面上。

“人家都是看到喷火女郎才会流鼻血的,你这样真没出息!”唐云朵在一边奚落着他。

“你还有点同情心没,我在流血你在笑!”那豆的语气很无奈。

“是猪在流血我在笑!”唐云朵又补了一刀,周围的同学都哄笑了起来。

然而,就在大家哄笑中,一条受了伤的鹿腿,引燃了苏雨果的余光。那头鹿因为受伤,而在队伍的最后面,速度也比其他的鹿慢很多。那伤口划过苏雨果的视野,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一道划痕。

“那伤口……”他的心里泛起了狐疑,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类似的伤口。

然而他来不及再看第二眼,那只鹿就消失在了对面的森林里。

而在鹿群仓惶逃过的那一片森林里,残忍的一幕却正在无人之处悄然上演。一头鹿被狠狠地拽入地下的洞窟中,颈部已经被咬断,鲜血淋漓。

“我恨透了这血液里的牲口味儿!”那怪物大口地吸了一口鹿血,张开沾满鲜血的大口,愤怒地嘶吼着。

“可是我们和人类已经有了盟约,分立而治,只有这暗黑地下城的世界,才是我们的领地。”一个明显比嘶吼的怪物瘦小了很多、一看就是跟班儿的家伙,弱弱地说。

“嗯?”突然间那打怪物扬起了头来,鼻子像猎狗一样在空气中狠狠地嗅了几下。“我闻到了一股……人血……的味道……这味道真是让人怀念。”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光,像是蒙了锈的屠刀,又被打磨出了利刃,显露出嗜血的本性来。

校车又徐徐地开动了。它停过的地方,那豆的几滴鼻血刚刚滴落在那里。

血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