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星期四对我来说,永远都是一周里最重要的一天,因为那是西奥多来我们家的日子。有时候是全家聚会——或驱车南下,到遥远的海滩上野餐,或类似的活动。不过,通常西奥多与我会单独出去远足(西奥多坚持这么称呼)。我们背着采集装备、袋子、捕网、瓶罐和试管,带着狗儿,本着维多利亚时代探险家进入黑暗非洲的精神,在小岛上寻幽探奇。

但并不是每个维多利亚时代的探险家都有幸与西奥多同行,他就像一本出外旅行最易携带的百科全书。对我而言,他和神一般无所不知,但他比神更好,因为他是活生生的。每个认识他的人最感到惊异的,不是他的博学,而是他的谦虚。此刻,我依然记得大家围坐在阳台上母亲准备的丰盛下午茶残肴旁,聆听疲惫的蝉儿吟唱,把夜晚送进来;而我们也用没完没了的问题,催问西奥多。他穿着整洁的软呢西装,金发与胡须整理得一丝不乱,每进入一个新话题,他的眼瞳都闪着热忱的光芒。

“西奥多,”拉里会问,“帕尔卡斯崔萨的僧院里挂了一幅画,僧人们说是帕尼欧提·都克色拉斯画的,你说呢?”

“嗯,”西奥多会小心翼翼地回答,“恐怕我对这方面知道的不多,不过我相信比较合理的推测,应该是沙尚尼的作品……呃……他曾经在帕泰拉僧院里留下一小幅画……你知道吧,就在通往科孚北方上面那条路上。当然啰,他……”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之内,他会针对1242年以后的爱奥尼亚群岛绘画史发表一段鞭辟入里的演说。然后他的结语会是,“不过你若想听听专家的意见,帕拉米席欧提斯博士比我懂得更多。”

难怪我们都把他当做先知看待。只要加一句“西奥多说”,那句话的可信度立即有了百分之百的保障,不论你提出任何要求,都可以得到母亲的应允,从只吃水果维持生命的可行性,到养蝎子在卧室里的无毒性,屡试不爽。

西奥多可以和任何人谈论任何事。他可以跟母亲讨论植物,尤其是香料和食谱,同时他又从自己浩繁的侦探小说藏书中,不虞匮乏地提供她消遣读物。他可以跟玛戈讨论食疗法、运动以及据称对黑斑、青春痘、粉刺具有奇效的各种膏药。他可以毫不费力赶上我大哥拉里千变万化的思路,从弗洛伊德谈到庄稼人对吸血鬼传说的迷信。他可以提供莱斯利有关希腊武器史,或是野兔冬天习性的情报。至于我,对我那颗无知又好奇的心来说,西奥多仿佛一道知识的甘泉,任我贪婪啜饮。

每周四,西奥多通常会在十点钟左右抵达,安静地坐在马车后座,头戴银色小礼帽,膝头搁着采集箱,身旁倚着末端套个小薄纱网的手杖。从早晨六点钟就起来,不断往橄榄树林外瞄的我,此刻已绝望地认定他一定已经忘了今天是星期几,或者摔了一跤,跌断腿,否则就是碰上其他类似的灾难。因此看见他四平八稳地坐在马车里,那种解脱感可想而知。被遮蔽的太阳,这下子才开始重新照亮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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