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一直期待的婴儿提前出生了。星期一晚上九点钟,吉尔伯特被请去接生。安妮哭着睡着了,三点钟的时候她又醒了过来。以前,半夜醒来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可以躺在床上看看窗外朦胧的夜色,听着睡在她身旁的吉尔伯特均匀的呼吸,想一想睡在走廊另一头的孩子们,以及即将到来的美好日子,然后再甜蜜地入睡。可是这次,直到黎明时分,晨曦照亮了清澈、莹绿的天空,安妮还是醒着的,吉尔伯特终于回家了。“双胞胎。”他话一说完,倒头就睡着了。双胞胎,在你第十五个结婚纪念日的一大清早,你丈夫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双胞胎”。他甚至压根儿就记不起今天是结婚纪念日了。

十一点钟,当吉尔伯特下楼来的时候,显然还没回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十五年来,他第一次没有提到结婚纪念日,第一次没有送礼物给她。很好,他也别想收到她的礼物。她早在几个星期前就准备好了,一把银手柄的小刀,一边刻着日期,另一边刻着他名字的缩写。当然,他必须花一分钱跟她买这把刀,这样他们的爱才不会被割掉。但是,现在,很显然,他已经忘记了,那她也要忘记,她要报复他。

吉尔伯特好像一整天都神思恍惚。他几乎没跟任何人说话,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待在书房里。他是不是因为马上要见着克丽丝蒂娜而显得魂不守舍呢?或许这么多年他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安妮知道她的这些想法毫无道理可言,可是吃醋什么时候还讲道理呢?

他们打算乘五点钟的火车到镇上。“我们能进来看看你打扮自己吗,妈咪?”

“随便。”安妮爱理不理,话一说出口,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劲,马上改口道,“进来吧,亲爱的。”

里拉最喜欢看妈咪换衣服。但是今晚,连里拉都感觉到妈咪的心情不好。

该穿什么衣服好呢,安妮颇费了一番心思。后来,她哀怨地告诉自己,穿什么也无所谓,反正吉尔伯特是不会在意的。镜子也不再是她的朋友,镜中的她看起来苍白而疲惫,就像一个弃妇。但是,她不能在克丽丝蒂娜面前显得太土气、太过时了。(“我才不需要她可怜我。”)

是穿那条缀有玫瑰花蕾的苹果绿裙子呢?还是穿那条镶着蕾丝的宽领奶白色裙子?她两条裙子都试了试,最后决定穿上苹果绿的那条裙子。她也试了几款不同的发型,最后决定把头发向上梳成高髻,这样看起来比较时尚。

“哦,妈咪,你看起来好漂亮啊!”里拉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无比仰慕地说。

嗯,小孩子和傻瓜应该不会撒谎。雷贝卡·迪尤不是曾经告诉过她,她“相比之下很漂亮”吗?至于吉尔伯特,他过去总是常常赞美她的美貌,但是安妮已经想不起最近一次赞美是在什么时候了。

吉尔伯特去换衣服时,从她旁边经过,但对她的新衣服只字不提。安妮站在那里,变得怒不可遏,气呼呼地把衣服脱下身来,一把扔在床上。她决定穿那条黑色的裙子,四风港的人都说她穿起来非常时髦,可是吉尔伯特一点儿也不喜欢。她脖子上该戴什么好呢?杰姆送给她的珍珠项链,她一直特别喜欢,可是现在已经断了。她还真的没有一条上档次的项链。哦,对了,她拿出一只小盒子,里面装着吉尔伯特在雷德蒙学院时送给她的粉色心形珐琅坠链。她现在已经很少戴它了,毕竟粉红色和她的红头发不大相衬,但是,她今晚将戴上它。吉尔伯特会注意到吗?她已经准备好了。吉尔伯特怎么还没准备好?他怎么这么拖沓?噢,他一定是在仔细刮胡子!她极不耐烦地敲了敲门。

“吉尔伯特,如果你再不抓紧时间,我们就要错过火车了。”

“你听起来好像是学校的老师,”吉尔伯特走出来说,“你的跖骨有什么问题吗?”

哦,他现在已经有心情开玩笑!她努力不去想他穿着燕尾服有多么好看。毕竟,现代男人的流行服饰实在是荒谬至极,完全缺乏魅力。要是处在“伟大的伊丽莎白时代”那该多好啊。男人可以穿着白色的紧身绸缎上衣,深红色的天鹅绒斗篷,还有蕾丝的皱领。他们穿在身上一点儿也不显得阴柔。他们是有史以来最优秀和最富有冒险精神的男人。

“好了,如果你这么着急,咱们就动身吧。”吉尔伯特心不在焉地说。近来,他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她好像就是一件家具,一件摆设!

杰姆驾车送他们去车站。科尼莉娅小姐正好也来壁炉山庄了,她想请苏珊帮忙准备教堂晚餐的烘烤土豆,她和苏珊站在门前,无比羡慕地看着他们远去。

“安妮看上去多年轻啊。”科尼莉娅小姐说。

“是啊。”苏珊赞同道,“不过,在过去的这几个星期,我觉得她的情绪有点儿低落。不过她的容貌倒没怎么改变。医生的身材也保持得很好,一点儿也不显臃肿。”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一路上几乎没说一句绵绵情话。当然,吉尔伯特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老情人了,心情太激动了,哪里还顾得上和妻子说话!安妮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感冒了。要是在晚餐上,她当着安德鲁·道森太太,也就是婚前的克丽丝蒂娜·斯图尔特的面一直擤鼻涕,那该多么恐怖!她的嘴唇感到一阵阵刺痛,大概是要长一个可恶的水泡出来!天啊,你能想象朱丽叶打喷嚏,《威尼斯商人》里的鲍西娅鲍西娅: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中的重要人物之一,是作者极力歌颂的人文主义者形象。她谈吐文雅,机智勇敢、充满智慧。长冻疮,古希腊的海伦公主打嗝,古埃及艳后克里欧佩特拉长鸡眼吗!

安妮从巴瑞特·福勒的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被门厅中的一块地毯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在地。她跌跌撞撞地穿过客厅的门,经过巴瑞特·福勒太太那光彩夺目的过于烦琐的家具,跌坐在一张长沙发里,暗自庆幸没有摔个四脚朝天。她闷闷不乐地环顾着四周,发现克丽丝蒂娜还没有露脸,终于松了一口气。要是她看见吉尔伯特·布里兹的妻子像喝醉酒一样踉踉跄跄地走进来,那是多么丢脸啊。吉尔伯特竟然对她不理不睬,甚至都没有问她受伤没有。他早已和福勒医生以及一位不认识的穆拉医生聊起天来。穆拉医生来自新不伦瑞克,他曾发表了一篇关于热带地区疾病研究的专题论文,在医学界引起了广泛关注。当一阵向日葵香味飘下来时,克丽丝蒂娜款款走下楼来,专题论文马上抛在一边。吉尔伯特迅速站了身,眼前为之一亮。

克丽丝蒂娜在门前驻足而立,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并没被地毯绊倒。安妮记得克丽丝蒂娜以前就喜欢站在门口一展自己的迷人风采。克丽丝蒂娜肯定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吉尔伯特看看他失去了什么。

她穿着紫色天鹅绒裙子,有着飘动的长袖子,袖子上绣着金线,裙摆拖曳着金色鱼尾花边。她乌黑油亮的头发用一根金色的丝带系着。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细长的黄金项链,上面还装饰着一颗闪亮的钻石。安妮立即有一种相形见绌之感,觉得自己像是没有见过世面似的,显得那么寒酸、窘迫、俗气,至少落伍了六个月。她真后悔自己戴了那条可笑的心形珐琅链坠。

毫无疑问,克丽丝蒂娜还和过去一样漂亮。或许稍微有点儿营养过剩,或许……是的,她胖了一些。她的鼻子一点儿也没变短,而她的下巴有点儿下垂。她站在楼梯口,她的脚一览无余……挺粗的。而且,她那高贵的气质是不是也略显老态呢?但是,她的脸像象牙一样白皙,深蓝色的眼睛依然神采飞扬,她在雷德蒙的时候被大家公认为美女。是的,安德鲁·道森太太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看上去依旧光彩照人,一点儿也看不出失去丈夫的悲伤。

克丽丝蒂娜一走进房间,便成了大家注意的焦点。安妮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似的。她坐直了身子,强打起精神。不能让克丽丝蒂娜看到一个皮肤松弛的中年妇女。她必须振奋精神英勇作战。她的灰绿色眼睛变得特别绿,双颊染上了红晕。(“记住,你有一个漂亮的鼻子!”)穆拉医生最初并没有注意到安妮,现在却意外地发现布里兹医生的妻子如此清新淡雅。相形之下,那个搔首弄姿的道森太太倒显得逊色多了。

“啊,吉尔伯特·布里兹,你跟过去一样英俊。”克丽丝蒂娜顽皮地说,“看到你风采依旧真高兴啊!”

(“她说话还是和过去一样装腔作势,她那嗲声嗲气的声音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看见你,时间都失去了意义。”吉尔伯特说,“你是如何做到永葆青春的?”

克丽丝蒂娜妩媚地笑了。

(“她的笑声是不是有点儿轻佻?”)

“你真会说些甜言蜜语,吉尔伯特。你知道,”她淘气地看了看四周,“布里兹医生和我是老交情了,我们曾经还是一对呢。安妮·雪莉!你的变化并没有我听说的那么大,虽然在路上碰到你,我可能会认不出你来了。你的头发颜色比以前要深一些,是不是?能再次相逢真是太难得了,不是吗?我还担心你腰疼来不了了。”

“我腰疼!”

“是啊,你不是一直被腰疼折磨惨了吗?我以为你……”

“我一定是弄错了,”福勒太太解释说,“有人告诉我,你腰疼得长期卧床不起呢。”

“那是罗布里奇帕克医生的太太,我一辈子从来没有犯过腰疼。”安妮淡淡地说。

“你腰不疼真是太好了。”克丽丝蒂娜有点儿傲慢地说,“腰疼可不是一件好事情。我有个姨妈就长期腰疼,把她折磨得够戗。”

她说话的语气似乎把安妮划为了她姨妈那个时代的人。安妮设法挤出一丝微笑,但她的眼睛却没有一点儿笑意。如果她能想到什么机智的话来反驳她就好了!她知道也许到今天夜里三点钟,她可以想出绝妙的话来,可是现在却只能是忍气吞声。

“他们告诉我你有七个孩子。”克丽丝蒂娜虽然是和安妮说话,可眼睛却看着吉尔伯特。

“只有六个活下来。”安妮有些难过。直到现在,想起小乔伊丝,她的心里还会隐隐作痛。

“好大的一个家啊!”克丽丝蒂娜极其夸张地感叹道。

突然间,一个大家族似乎变成了一件可耻而荒谬的事。

“我想,你没有孩子吧。”安妮说。

“我从来就不喜欢孩子,你知道的。”克丽丝蒂娜耸了耸漂亮的肩说,但是她的声音显得有点儿苦涩,“我恐怕不是当母亲的料。我从来都不认为生孩子是女人唯一的天职,这个世界早已拥挤不堪了。”

然后,他们走进餐厅吃晚餐。吉尔伯特和克丽丝蒂娜坐在一起,穆拉医生和福勒太太一起,而安妮由福勒医生领着入座。福勒医生个子较矮、长得比较胖,似乎除了医生外,与其他人都找不到可交谈的话题。

安妮觉得房间里让人闷得难受,有着一股神秘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大概是福勒太太家里熏了什么香吧。菜肴丰盛可口,但安妮没有一点儿胃口,她只是机械地微笑着,直到她自己觉得看起来就像一只柴郡猫柴郡猫:Cheshire cat,英作家刘易斯·卡洛(Lewis Carroll)创作的童话《爱(Alice?s Adventure in Wonderland)》中的虚构角色,形象是一只咧着嘴笑的猫,拥有能凭空出现或消失的能力,甚至在它消失以后,它的笑容还挂在半空中。。她无法将眼光从克丽丝蒂娜身上移开,而克丽丝蒂娜含情脉脉地对着吉尔伯特微笑。她的牙齿很漂亮啊,实在是太漂亮了。他们看起来就像在拍牙膏广告似的。克丽丝蒂娜说话的时候,她的手势挥洒自如。她有一双漂亮的手,不过,手看上去有点儿大。

她和吉尔伯特谈到了生命的韵律。她到底想说什么啊?她真的懂生命的韵律吗?然后,他们将话题转向了耶稣受难复活剧。

“你去过德国的奥伯阿梅尔高小镇吗?”克丽丝蒂娜问安妮。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她当然清楚安妮没有去过!为什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由克丽丝蒂娜问出来,听起来显得那么无礼呢?

“当然,你被这个家牢牢拴死了。”克丽丝蒂娜说,“哦,你猜我上个月在哈利法克斯见到谁了?你的那位朋友,那个嫁给一个长得很丑的牧师的,那个牧师叫什么来着?”

“乔纳斯·布雷克。”安妮说,“菲利帕·戈顿嫁给了他。而且我从来都不觉得他丑。”

“你不觉得啊?当然,咱们俩眼光不一样了。不管怎样,我遇到他们了。可怜的菲利帕!”

克丽丝蒂娜特别强调了“可怜”二字。

“为什么说她可怜呢?”安妮问,“我觉得她和乔纳斯在一起非常幸福。”

“幸福!亲爱的,如果你看到他们住的地方,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一个可怜的小渔村,如果一头猪闯进花园里在当地就算是一大新闻了!我听说,那个叫乔纳斯的男人本来在金斯波特有个好教区,可是他却放弃了,他认为他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去帮助那些‘需要’他帮助的渔民。他这么狂热,他真是无法理解。‘你怎么能住在这个偏僻荒凉的地方呢?’我问菲利帕。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

“或许就和我对圣玛丽溪谷村的评价一样吧。”安妮说,“它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幸福家园。”

克丽丝蒂娜表情丰富地挥了挥她戴满戒指的手。

“你住在那个地方竟然如此心满意足?”克丽丝蒂娜笑了。(“露出的那口牙齿真可怕啊!”)“你就从来没想过要过更加丰富多彩的生活吗?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以前不是野心勃勃吗?你在雷德蒙的时候,不是经常写一些富有情趣的小文章吗?当然,这是有点儿荒诞不稽、不切实际,不过还是……”

“我是为那些仍然相信有仙境的人写作。你知道,这样的读者为数众多,而且他们喜欢时常听到那个国度的消息。”

“你现在已经将它放弃了?”

“不完全,不过,我现在写的是生活的书信。”安妮想起杰姆和他的伙伴们。

克丽丝蒂娜瞪大眼睛,显然,她并没有听懂安妮的比喻。安妮·雪莉说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她在雷德蒙的时候就以她的奇谈怪论而出名。虽然她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貌美,可是她最终和大多数女人一样,结婚后就沦落为一个没有思想的女人。可怜的吉尔伯特!在还没到雷德蒙的时候,他就被她牢牢地套住了,从此再也没有机会脱身。

“有人吃过双仁核果吗?”穆拉医生问。穆拉医生刚刚敲开一个杏仁,里面有两个仁。克丽丝蒂娜转过身面向吉尔伯特。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吃过的那个双仁核果吗?”她问。

(“他们两个是不是在眉来眼去?”)

“你认为我会忘记吗?”吉尔伯特反问道。

他们开始津津乐道地谈起“你还记得吗”,而安妮被晾在一边,只能盯着挂在餐具架上的那幅鱼和橘子的图画。她从来不知道吉尔伯特和克丽丝蒂娜有那么多共同的回忆。“你还记得我们在阿姆山上举行的野餐吗?……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去黑人教堂的事吗?你还记得我们去化装舞会的那个晚上吗?你穿着黑色的天鹅绒裙子,披着一条蕾丝披肩,拿着一把扇子,把自己打扮成西班牙女郎。”

吉尔伯特把这些记得可牢了。但是他却记不住他的结婚纪念日!

吃过晚餐,当他们回到客厅时,克丽丝蒂娜看了看窗外,黑黢黢的白杨树后的天空泛着银白的微光。

“吉尔伯特,我们去花园里散一会儿步吧。我想重温一下九月月出的浪漫。”

(“九月的月出对他们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吗,为什么是九月而不是其他月份呢?还有,她说‘重温’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以前曾经……和他一起在月下漫步?”)

他们果真出去了。安妮觉得自己被彻底地、无情地甩在了一边。她坐在一张看得到花园的椅子上。尽管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她是为了那个理由才选择坐在那里的。她可以看见克丽丝蒂娜和吉尔伯特并肩走在小径上。他们在说什么?似乎大多时候都是克丽丝蒂娜一个人在说话。或许,吉尔伯特太激动了,根本就不知道说啥好吧。他漫步在月光下,是不是沉醉在往日那些月出的甜蜜回忆中?那些甜蜜的回忆都与她无关。她的眼前浮现出了她与吉尔伯特在安维利月光弥漫的花园里散步的情景。难道他把这些都忘记了?

克丽丝蒂娜仰起头来看着夜空。当然,她是为了向吉尔伯特展示她那漂亮白皙的脖子。看一个月出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当他们终于回来后,其他的客人也聚集到了一起。大家说说笑笑,兴致盎然地唱起歌来。克丽丝蒂娜有着迷人的嗓音。她对着吉尔伯特唱着“昔日的美好时光永远不再来”。吉尔伯特仰靠在一张安乐椅上,显得异常沉默。他是不是还意犹未尽,沉浸在昔日的美好时光中?他是不是在想象要是当初娶了克丽丝蒂娜,他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我以前总是知道吉尔伯特心里在想什么,可是现在他变得越来越高深莫测。我的头开始痛起来了。如果我们不赶快离开,我就会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谢天谢地,我们回家的那趟火车很快就要开了。”)

安妮下楼的时候,克丽丝蒂娜正和吉尔伯特站在门廊处。安妮看见克丽丝蒂娜伸出手来,温柔地拿走他肩膀上的一片落叶。那动作就像是在暧昧地爱抚。

“你没什么吧,吉尔伯特?你看起来疲惫不堪。我知道你工作很劳累。”

一股惊骇波涛向安妮袭来。吉尔伯特看起来确实很疲惫,很憔悴。可是在克丽丝蒂娜指出这一点之前,她作为他的妻子竟然浑然不知!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的羞辱。

(“我总是把吉尔伯特的劳累视为理所应当,而且我还总是责怪他、埋怨他,把我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

克丽丝蒂娜又转向她。

“很高兴再见到你,安妮。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是啊。”安妮随口说。

“我刚才只是告诉吉尔伯特,他看起来有些劳累过度。你应该好好照顾他,安妮。曾经有段时间,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丈夫。我相信他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男人。但是,你一定要原谅我,因为我并没有把他从你的身边抢走。”

安妮一时语塞。

“也许他还后悔你没有抢走他呢。”当安妮登上福勒医生送他们去车站的马车时,她带着雷德蒙时代所特有的“女王般居高临下的高傲”姿态说道,克丽丝蒂娜在雷德蒙时,对安妮的这种姿态刻骨铭心。

“你真会开玩笑。”克丽丝蒂娜耸了耸她漂亮的肩膀。她饶有兴致地目送着他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