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样看待书?数十年来不无变化,这在我先后镌刻的四枚藏书印中是有所表现的。

一、开卷有益。这四个字来得偶然,那是在读小学 3 年级的时候,过年打扫屋子,不知怎么找出一轴“牛角挂书”图来,上面有隶书写的“开卷有益”四字。先父当时对我讲了一番读书总有好处的道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第二年开始学刻印时,就用这四个字刻了一枚藏书印。从那以后的七八年间,开卷有益差不多成了一种指导思想,因而读了不少课外书,内容虽然驳杂,但较多的还是文史两类。

到了高中二年级,有件事情使我对“开卷有益”产生了一些想法,不那么迷信了。一天,先母请人运回来一大箱线装书。我问她这书是哪里来了。她说是从某世叔家里买来的。本来,某世叔在先母看来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不仅熟读四书五经,而且精读二十四史,大量古代诗文更是出口如流。然而他终因染上烟癖,乃至潦倒而死,遗下妻子儿女无以为生,只得变卖藏书。我家所得的是最后一箱,买下来还带有救济性质。由此我想,若说“开卷有益”,则某世叔理当得益无数,何以他既不能兼济天下,亦不能独善真身,以至于落到如此下场?由此可见“开卷有益”还有个读什么和怎样读的问题。但究竟读什么和怎样读,在一个时期中我并不明确,只能仍按照惯性,读有点兴趣的书。

二、书到用时方恨少。那是在大学二年级,我忽然在报上看到高班同学写的一篇长文。读完之后,发现其中所说的事实与道理并没有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也就是说他写的我都知道。那么为什么他能写出文章在报上登出来,而我却做不到呢?仔细一想,认为主要原因在于他学了知识是拿来使用的,而我学了知识却是未加使用。由此我便认为学与用一定要结合,学以致用是最好的读书方法。因为知识的使用,不仅能加深对知识的理解,乃至触类旁通,而且使用之后有可能获取看得见、摸得着的成果,产生“成果感”,从而对学习有更深的感情与动力。古人讲“学然后知不足”,这固然有理,但还仅仅是感慨而已,不若“用然后知不足”更有迫切感与实践性,能促使人非赶紧学到更多的知识不可。因此我便刻了“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一方新的藏书印,并在以后的治学经验传授中反复强调了“知识能用才是力量”以及 “学为基础,想为主导,落实到用”等结论。我以这些思想指导自己看书学习,有 30 多年之久。

三、纸上得来终觉浅。从 1984 年起,我由于在民主党派兼职,就常常有 “议政”的机会。这事本来我并未感觉为难,每次发言也往往颇有现场效果,幸而“不辱使命”。但时日一久,我反思自己的“议政”言论,深感实际上在现实中大都是行不通的。由此我便想到要把忧国忧民的动机变为利国利民的效果,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这里关键是对历史、国情和社会上各个领域的实际情况要有深刻的了解,真正读懂社会生活这本大书,所提的意见和建议才真有实践意义。不深入社会实际,而仅凭书本知识与书面材料来出主意、想办法,是并不能行之有效的。由此我便想到陆游的一首诗:“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真是含有至理。于是就把“纸上得来终觉浅”一句,刻成一方藏书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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