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有加蜜饯的麦糁饼丝,这是令人高兴的,因为带蜜饯的麦糁饼丝是安迪最爱吃的。但是今天安迪并不像以前那样开心,他没有食欲。是因为吃了青苹果,还是吃了蘸了许多芥末酱的香肠,还是因为吃了棉花糖呢?

大家坐下来吃饭,父亲、母亲、克里斯特尔和安迪,就是少了约尔格。

“你非得最后一个到吗?”当约尔格终于走过来时,父亲问道。

“我在看书。”约尔格辩解道,“书里有关于在印度捕猎老虎的故事,这是最棒的!”

“除了有关海盗的书。”克里斯特尔轻轻咳嗽了一声,学着约尔格的口气,“到现在为止,只有有关海盗的书才是最精彩的。”约尔格曾经很长时间除了海盗故事什么也不看。

他们坐在走廊里。鸟儿在外面的花园里唧唧喳喳地唱歌。一只苍头燕落在敞开的走廊窗户上,它简直像是驯养过的,当他们把面包碎屑给它放在桌边上,并静静地坐在那里时,它就扑扑翅膀飞过来,啄起面包渣,然后飞走了。

“这鸟儿喜欢面包渣!”父亲说。

“我们也喜欢!”约尔格和克里斯特尔说。安迪面对盘子呆坐着,任凭红色的糖煮水果汤从他的勺里流到麦糁饼丝上。

约尔格取笑说:“安迪大概以为如果他给麦糁饼浇汁的话,麦糁饼还会生长呢!”

“你觉得它不好吃吗?”母亲问安迪。

“不,好吃。”安迪听话地把一满勺饼丝塞进嘴里。走廊上安静了片刻,只有那只苍头燕唧唧喳喳地飞来飞去。从花园里吹进来一阵微风,带来了草和花的清香,在晚上这股清香比白天更加浓郁。天渐渐黑了下来。

“你说说,克里斯特尔,”母亲问道,“今天下午你去哪儿了?安迪在苹果树上,约尔格去游泳了,你呢?”

克里斯特尔羞得脸红了,她坐直身子说:“在马术学校,和马在一起。”

“我的天啊,她又开始学骑马了。”约尔格喊道。

克里斯特尔很想学骑马,她在十五岁时就坚持要学骑马了。

“我已经打听过了,父亲,”克里斯特尔说,“如果我星期六下午在马厩里帮工三小时,我就可以免费骑一个小时的马。”

“那么,那些马会很高兴的。”约尔格冷笑道。

父亲看了看母亲,母亲看了看克里斯特尔。

“你在哪儿究竟要干些什么活儿?”母亲想知道。

“哦,清除马厩中的粪便,用硬刷子刷洗马……”

“可是你从来不给贝洛梳毛,虽然你曾答应过这事儿。”母亲说。

约尔格嘲笑她:“给马厩清除粪便?你也得把马粪蛋铲到铁锨上去吧?”

“你这小子,约尔格!”父亲训斥道,“这不是吃饭时该谈论的话题!”他又对克里斯特尔说,“星期六下午我们去一趟马术学校,和马术教练谈谈。如果你为了你喜欢的事情去干活儿的话,我不反对。”

“谢谢,父亲。”克里斯特尔满脸欣喜地说。

“星期六不行!”母亲说,“我们还想和安迪去坐旋转木马呢。”

安迪的目光离开盘子看着母亲说。

“我已经去过了!”安迪本不想说但脱口而出。他感到难为情,用勺儿在水果汤里搅动着。

“你已经去过了?”母亲问,“什么时候?和谁去的?”

“今天下午,和我外婆。”

大家都停止了吃饭,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安迪。克里斯特尔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安迪有外婆啦?这真是太新鲜啦!”

“我们怎么不认识她呢?”约尔格问,“你的外婆当然也是我们的,还是你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外婆呢?”

“确实可能!”母亲用孩子们熟悉的警告语气说。她边说着,边向丈夫和安迪的哥哥、姐姐眨眨眼睛。安迪看得很清楚他们是如何使眼色的,他们使眼色意味着“他还小呢……”,“我们让他有自己的外婆吧!”他们认为这样哄着他挺好,可是安迪不想让别人把他当作婴儿看待。他决定再也不提他的外婆了。

约尔格没有跟着一起使眼色。父亲叫他“你这小子”,他生气了,他立刻把火发泄出来:

“安迪在胡说八道!”他大声喊道,“他最好学学‘骆驼’这个词不该加‘h’什么的,并把他的麦糁饼吃光,而不要编造什么外婆啦!”

安迪很生气,约尔格竟然当着全家人用他不符合拼写法的错误来嘲笑他。谁能搞得清楚,虽然“骆驼”这个词与“面粉”这个词后半截念法完全相同,但“骆驼”与“面粉”却没有一点儿关系呢?(译者注:德语的元音字母a,o,u,e等后如果只有一个辅音字母,则该元音字母读长音。元音字母后如果有字母h,则 h不发音,该元音字母也读长音。如“骆驼”(Kamel)一词的e读长音;“面粉”(Mehl)一词的e也读长音。这两个词中的e发音相同,但拼写不同。)

安迪赌气地用勺儿舀着麦糁饼丝闷头儿吃着,直到盘子见了底儿。

吃完晚饭,安迪扭头就准备去睡觉,母亲跟着他进了洗澡间帮他洗澡。有些地方安迪自己很难洗到,他还常常忘了洗耳朵,甚至忘了刷牙,总之有母亲站在一边比较好。

“安迪……”母亲温和地说:“你知道,你今天下午是独自一个人在苹果树上,不是吗?”

安迪用手挤干海绵,不回答母亲的话。

母亲继续温和地说:“你知道,和你一起玩‘旋转木马’的外婆不是真实的外婆,而是一位凭空想象出来的……”

虽然从海绵中已经再也挤不出什么来了,但是安迪仍然用尽全力挤压着两手中间的海绵。他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母亲,希望她不要硬把外婆从他身边夺走……然后,安迪低下头装作检查牙膏帽儿是否拧紧了。

“安迪!”母亲让安迪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并看着他的眼睛。“你玩‘外婆’的游戏,没有人反对。只是你不应该忘记,这是一个想象出来的外婆。”

“她不是想象出来的!”安迪为自己辩护道,“约尔格才更会想象呢,想象出不带‘h’的‘骆驼’这个词!”

“别把不相干的事儿搅和在一起,安迪!约尔格的确不够友好。明天我给你做一次有关‘骆驼’的听写,直到你会写这个字为止。”

安迪得到母亲的晚安吻别,他很高兴,因为最后他不必答应母亲,不让外婆再来了。

第二天,安迪一直盼望着放学。课间休息时,当罗伯特讲述他美国奶奶的事和她给他带来的所有东西时,安迪几乎没听进去。其中有一个大包全是地道的美国口香糖,罗伯特还送给安迪三块。

安迪急急忙忙回家,急急忙忙吃了午饭。他做家庭作业也很匆忙,可惜,当他把家庭作业交给母亲时,不得不把作业重写一遍。他希望,现在至少能免去昨天母亲提到的听写练习。但是母亲把一大堆要缝补的衣物放在他身旁,说:“好吧!现在听写!我特意为了你一小时不干活儿,你不高兴吗,安迪?”

安迪当然认为坐在苹果树上更好一些。但是他没把这种想法说出来。

他在母亲搁下的纸条上方写上“听写”这个词。

“安迪,你在学校里也这么写吗?”

“不,在学校里写‘口授’,学校里不做‘听写’练习。”

“原来是这样。那么以后记住,‘听写’这个词里没有字母‘c’。现在你写:‘人们不能命令骆驼在万灵节去偷面粉’。”

虽然安迪觉得这句话毫无意义,但他还是很听话地将它写下来了。母亲看了看。母亲怎么能既缝补衣服同时又注视着纸条,这对安迪来说是个谜。“面粉”和“骆驼”,安迪这次写对了。但是“灵魂”这个词写错了,他多写了一个“h”。

“下面你要写一些带有长音‘e’的词。”母亲说,并背诵道:

“湖边的雪地里站着一只狍子。

当我看到站在雪中的狍子,

我的内心感到不安。”

安迪小声嘟囔着,就像贝洛在有人打扰它时发出呼噜声一样。这只湖边的狍子与安迪有什么相干?如果母亲因为这只狍子站在雪中而不是站在苜蓿地里而心中不安的话,那么让安迪坐在走廊上练习长“e”的拼写法而不是坐在苹果树上,就更让他痛苦了。

母亲说:“现在轮到长‘o’了。你知道什么是昆虫中的懒汉吗?”

“雄蜂!”安迪迅速地回答,“除了与蜂王婚飞之外,它什么都不干。父亲给我讲过。”

“对,懒汉就是指游手好闲的人。你写这个单词时要记得加上‘h’。现在你写:

懒汉应该身居皇位吗?

人们应该用皇冠来酬报他们吗?

人们还是应该用大炮把豆子射向这些懒汉呢?”

母亲的这些滑稽诗是从哪儿来的?“这是我的秘密!”母亲说,“你不认为写一首诗比简单地写Lohn、Ton、Sohn……更有趣吗?”

安迪耸耸肩膀。只要是拼写法,不管是不是诗,安迪无论如何地不会认为是有趣的事。他慢慢地写着:“懒汉应该……”他停下来。

“‘皇位’这个词有‘h’吗?”他问。

“是的,可这个字母出现在前面,这个‘h’紧跟着‘T’。”

“可恨的‘h’!”安迪恼怒地说,“我永远也记不住它!”

母亲承认,这确实有一点点可恨。安迪问母亲他写完这两个“懒汉”之后是不是可以走了。但是长“o”后面又轮到长“a”了。

鳗鲡在套子里说:

大厅里没有陈设。

最后一次我在山谷里

向钢柱问候。

安迪又像贝洛那样发出一阵呼噜的声音。母亲笑道:“如果你还呼噜,你可以马上接着写:

这个‘a’是安迪的烦恼,

无论是长的,还是短的,

对于他来说都一样。”

“完全一样!”安迪点点头。“我写完了吗?”安迪问,因为还有一个“u”没听写完,这个字母同样很容易出错。

母亲同意他们下次再做这个“u”的练习,不过安迪必须把他出的错儿算个总数,自己给自己打分。他得了“3-”。然后他改正错字。

当安迪把练习本放进书包的时候,母亲问他:“你想知道这些诗的秘密,以作为对你的奖励吗?这些诗出自你的外婆之手,就是钢琴上摆着的那位。当我还是小姑娘时,像你一样总写错字。她每天让我听写她的短诗。‘一大群欧椋鸟带着皮毛飞上天空’,全是这样离奇的句子……我总是急于想知道,她在第二天的练习中会想出什么花样来。最后,在按照拼写法规则书写方面,我在班上总是最好的一个。”

安迪可没打算成为“最好的”。每天听写诗——噢,不!他可不想!如果当时对母亲来说正确书写也很难的话,那么安迪大概是因为母亲的遗传才总写错字的吧?这么说来,安迪写错字或许就不是他的过错了。

安迪背着自己的书包走进寝室。当他从钢琴旁走过时,抬头望望外婆的照片,外婆幽默地微笑着——似乎安迪不得不为她那些狡猾的诗句所折磨,使她很开心。

“喂,等一下,外婆!”安迪跑进了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