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的故事

美丽的云南,尤其是西双版纳,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朦胧中觉得那里的热带雨林很神秘,四季如春的昆明是我七个月离开后再也没能去过的出生地,还有那皑皑雪山……而单就“西双版纳”这个美丽的名字就一直令我心仪。这人哪,不但与人,与某个地方也会有深藏在无意识中的缘分。何况我是在云南出生的。

有一年冬天,我终于有机会到那里去了。

在美丽的西双版纳,我们走进了竹楼,聆听了竹楼的故事。

当地把年轻男人称为“毛多哩”,美女姑娘称为“少哆哩”。那天,导游领着我们旅游团一行20多人走进了一座村寨,一位少哆哩笑吟吟地迎上来。少哆哩束发。黑黝黝的头发随意在脑后挽了一个结,衬托着她的瓜子脸,妩媚而不失大方;长至脚面的、淡蓝色镶素色花边的简筒裙裹在身上,阿娜多姿的;蓝色羊毛衫紧而短,下摆及腰际,袖子又长又窄。她的领子开得很低,脖子修长,如一只金孔雀飘然而至。都说傣族少哆哩天生的好身材,果真,在西双版纳看见的傣族少哆哩个个都很苗条、健美。她们面目清秀、娇美,加上五彩缤纷的简筒裙,如孔雀开屏般婷婷玉立,仪态万方。怪不得来云南之前就听说,傣族妇女的穿着打扮是全世界最美丽的。

少哆哩边走边介绍:“我们这里家家院子里都种果树,一年四季都有水果吃呢。”果不然,村寨家家院子里都长有各种果树。据少哆哩介绍,这棵是酸果树,也称“树上花生”;那棵是木瓜树,木瓜树干上那一串拳头大小的果实是青色木瓜;还有这棵是……

村寨的街道不窄,两旁都是竹楼,像架在高柱上的大帐篷。楼顶也很美观,像一顶帽子,传说被称为“诸葛亮的帽子”。

“这是我们的家。”少哆哩自豪地说。

此时,我们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座竹楼,搭建竹楼的木头已经黑乎乎的了,我们仿佛闯进了远古时代。竹楼为四方形,分上下两层,面积不小,有100多平方米呢。

“下面这一层我们基本不用。以前,竹楼都是用竹子来建造的,现在大都用木头了。这些木料穿斗在一起,互相牵扯,极为牢固,还防震呢。”少哆哩一说话就笑,一笑起来眼睛就弯弯的,嘴角往上翘,是个美人儿呢。

许多碗口粗的方木立柱支撑着这座竹楼。说竹楼,其实就是木头楼。西双版纳竹楼已经历了从竹质结构到木质结构甚至砖混结构的变化。

爬了没几个木台阶,我们就到了楼上。楼室门口设有走廊,走廊墙壁上贴着很多彩照,看上去是这位少哆哩家人的照片。

在来之前就被导游告知,到傣族人家里有三注意,一脱二摸三不看。一脱,就是进屋要脱鞋,而且走路要轻,以表示对傣族人的尊重,还说是为了不要把外面的一些不好东西带到屋里去;二摸,就是摸一摸屋子中间的一根柱子——神柱,为表示祝福,同时也会给自己改来好运;三不看,是外人不能看傣族人的卧室。我想,之所以这样规定,也许是因为他们离神圣而敬畏的神很近的缘故吧。

大家都把鞋脱在门外,穿着袜子进了竹楼。竹楼中间设有一道隔墙,将楼室分为内外两间。外间称为“那晃”,是接待来客之地,如现代房子的客厅。客厅很大,没有窗户,靠屋顶几处用“透明瓦”做的天窗采光,倒也不是很暗。人字形的屋脊四周是四个屋面,上下重檐,并特意与楼室四周的栅木板衔接得不紧密,有很大的缝,透着风,竹楼就更像一座凉亭了。

这时,大家摸了摸神柱,感觉了一下这支撑竹楼和傣族人的精神支柱。客厅地板上铺了一层有好看花纹的塑料布,大家依次在上面的矮板凳上坐了三排。少哆哩也在一个矮茶几前面就座,面对观众,娓娓道来。

“不要看这房子的木头很黑,我们是故意用做饭的烟熏黑的。这样的木板防潮,也结实。”少哆哩温文尔雅,侃侃而谈。

客厅一侧设有火塘,用来做饭、取暖。一位老人正在锅灶旁沏茶。不一会,少哆哩的表妹就为每人端上了一杯浓浓的香茶。这位表妹光着脚,多冷啊。受南方雪灾影响,今年云南的冬天也特别冷。

客厅高架子上的电视好像与这房子不匹配,正在独自坚守着现代。

“我们这里是母系社会,都是男人嫁到女人家里来。家中只有外婆、外公,是没有爷爷、奶奶的。毛多哩嫁过来的时候还要陪送很多的嫁妆。所以谁家少哆哩多,谁家就很有面子,日子很好过。”少哆哩说话软软的,很温柔。

我很新鲜,第一次目睹了母系社会的家庭模式,第一次听到把男人嫁到女方家里来。真是了不起啊,来了一个颠覆,我好兴奋。

少哆哩很自豪,她有二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哥哥15岁就到婆家接受考验,18岁嫁过去了。嫁妆是他们家当时所有600棵橡胶树中的400棵。 “因为我们家少哆哩多,所以不怕多送一点嫁妆。后来姐姐娶了姐夫,嫁妆是500棵橡胶树,还赚了100棵呢。”少哆哩的幽默引起了一片笑声。

“我们家还有两个少哆哩,所以不愁日子不好过。就现在我们家每年都能收入2、3万元呢,主要是橡胶树的收入。”

少哆哩介绍,他们傣族一共有一百多万人,只保留了三个传统民风民俗的自然村,他们村就是其中一个,其它的都或多或少地被汉化了。现在,每一次旅游团进村访问,都是挨家轮流接待,如果哪一家没有文化人,就隔过去了。

“今天轮到我们家。我是初中毕业,在我们村里算是文化高的了。初中毕业后,我母亲不让再读书了,说是怕跟汉人学坏了。”

又是一阵善意的笑声。

“我们这里,家里来的客人越多,呆得时间越长,我们就越高兴,我们家在村里就越有面子。”少哆哩很诚恳地说,又笑。

“那我就在这里住几天了。”一位男士调侃道。

“很好啊,你要留下来,就是表明要做我们家女婿,而且只能睡客厅地板上,脚要朝外。”

男士被大家的笑声弄得很不自然,赶紧摇了摇头。看来他改变主意了。

“如果哪一位毛多哩看中了哪个少哆哩,到了半夜要拿木棍在楼下敲打少哆哩睡的位置,这样毛多哩就会被请进家。”

“如果敲到你外婆睡的地方就惨了。”另一位男士接了话茬。

一阵大笑。

“不会的。我们这里等级分明。虽然大家都睡在一间屋子里,但都是从长辈依次往下排列。而且,这边这个门只有我外婆、外公有权利进出,我们晚辈只能从那个门进出。”

少哆哩说,内间称为“黄暖”,是全家老小的卧室。卧室内铺有厚垫,床与床之间略有距离,以黑布帐子相隔。

我看了看客厅一边的卧室,两个门都紧关着。

“因为,我们怕外人进去看了会搅乱了我们的神灵。在我们这里,大多数人都信仰小乘佛教。”

少哆哩普通话讲得不错,一直笑眯眯的。真想不到在这样黑黢黢的竹楼里会飞出这样一只耀眼的金凤凰,傣族妇女“金孔雀”的美称真是名副其实啊。

我又看了一眼这个神秘房间的一排木板和两个门,想着里面一定有魂灵在守卫。

“进家的毛多哩还不能与这家的少哆哩结婚,要被考验三年。三年后合格的,就可以嫁进来。考验期间不合格的话,女方随时都可以让他离开。结婚以后,只有女方有权利休掉男方,男方是没有这个权力的。因为考验时间长,我们这里没有离婚的。

“哦!”下边一片惊奇声。

我暗自叫好。想想吧,古代只能休妻,而傣族只能休夫,多么让人扬眉吐气!另外,很佩服傣族人对婚姻的慎重态度。汉人离婚率这么高,是不是也跟他们学一学?

“这个考验是很苦的。三年中,他们要在客厅睡,都要在早晨三、四点钟就起床,自己做早饭和带走的午饭,去割橡胶。因为,太阳一出来,这个工作就不能进行了。然后,去种地或者到江里淘金子。哪一天金子淘得多了,家里人就会做上一顿丰盛的晚餐,并且等他回来共进晚餐。三年如一日,基本上没有休息日。他们都是义务劳动,没有报酬,收入都归村委会。有不少人吃不了苦,半途而废的。”

大家的表情很复杂,一片沉默。

“三年以后,结婚了的毛多哩就从奴隶到将军了,他们就基本上什么活都不用干,只是喝酒、吸烟,琴棋书画,打牌、带孩子,有的会手工制作一些沙金首饰或者其他沙金制品,绝大部分活都是女人去做了。干三年,享受一辈子,还是蛮划算的。” 少哆哩不紧不慢的,还挺幽默。

大家又笑。

“但是有一个例外,只要是带眼镜的,考验十几天就可以了,而且不要嫁妆。”

“?”大家疑惑不解了。

“因为,当年下乡知青来我们这里插队,很多人都带眼镜,老人就管他们叫‘眼镜’。虽然知青在这里曾留下一些孽债,但是他们给村里人办了很多好事。比如为我们种了橡胶树,现在的好日子还得益于知青呢。所以,老人很感激知青,家里人找对象时,对戴眼镜的就有了这样的优惠政策了。如果是戴眼镜的汉人,就一天也不用考验了。”

“你们就别走了。”大家都笑着把眼光投向了团里几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其中也有我的小儿子。

我不担心小儿子会留下来,正在暗自为我们知青自豪,只见旁边的麻同志赶紧掏出墨镜戴上。

“老人说,戴墨镜的不是好人。”少哆哩来得真快。

麻同志又赶紧摘了眼镜。大家笑弯了腰。这时候才明白,路上导游说的“带你们到一个地方,你们想不笑都不行。”

到西双版纳下乡的知青大多是上海、北京等地的,他们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多年。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不同,环境很艰苦,在这个祖国的最南边,他们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冤屈,与命运进行了多少次不屈的抗争啊。今天,我还能感觉得到他们留在这里的叹息着的青春。但是,他们也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吸收了纯朴的傣族人的优良品质,还做出了令傣族人至今不能忘记的贡献。

“汉人嫁到我们这里来,如果想住楼房,就可以给他们盖楼房。我们村里就有几处小楼房呢。而且,汉人媳妇还可以争取做妇女主任。在我们村上,妇女主任是最大的官了。”少哆哩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考。这个母系社会,女人在社会和生活上都起了主要的作用呢。本来嘛,都说母亲最伟大,那么母系社会的存在就不足为奇了,甚至还是不落后的。

“盖楼房时,如果自己家的钱不够了,村里就会帮着盖完。”

这个母系社会,还真是很人性化的呢。

“我们都佩戴沙金,就是用自己从大江里掏来的含杂质的金银手工制作的。”少哆哩带着一只很宽的银手镯,一条镶着绿色石头的银项链很得体地戴在修长的脖子上。项链在淡蓝色毛衣的衬托下熠熠生辉。少哆哩边说边掀开茶几上的红布。呀,金灿灿,白花花的一片。手镯、项链、戒指等放得满满当当的,这些首饰与商店的金银首饰看上去没有差别,而且工艺都非常精湛。还有银壶银杯,上面龙飞凤舞的,真让人佩服这高超的手艺。据说这沙金解毒,辟邪,不跟金银首饰那样戴戴会变色,而是越戴越亮。价钱也不贵,一条项链一百块钱。少哆哩说,这些首饰都是村寨集体的,旅游团到哪家就抬到哪家,收入全归村委会。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村委会有钱为大家盖房子了,这里还真有一点共产主义的味道。

今天正好是2008年的2月14日,情人节,丈夫们趁机表现了一番。

大家在傣族的竹楼过了一个很有意义的情人节,了解了母系社会的爱情和婚姻。

趁大家买东西的当儿,我溜出客厅四下走了走,看了看。客厅外走廊的尽头放着一张木桌,一位七、八岁的小姑娘趴在桌上做作业。

“小朋友,你上几年级了?”我问。

“一年级了。”小姑娘仰头回答我。

我被惊呆了,好漂亮!整个地印度小姑娘的模样,看样子是楼里少哆哩姐姐的女儿了。

桌子旁边是阳台。阳台上摆放着的各色花儿在冬天怒放着;果树伸到了阳台边,走上阳台便可以摘果。走廊的另一端是一间堆放衣物的储藏间。

楼底,矮院墙里有一圈不宽的空地。其中的一角被拦起来,有几只瘦小的鸡、鸭在游走啄食,让人感觉到他们的生活还是很艰苦的。竹楼四周种有芒果、香蕉等果树,还有“扶疏似树,质则非木,高舒垂荫”的芭蕉叶,随风轻摇的凤尾竹使我想起了《月光下的凤尾竹》那熟悉而优美的旋律,五彩缤纷花草让我忘却这是在冬天……

楼底四面都没墙,透风的,基本上没派什么用场,推放着一些柴火,挂着一些辣椒之类的干货。

仰望竹楼,它像一只低头垂尾、展翅欲飞的凤凰。傣族人把竹楼称为“很”。“很”是“晃很”的简称,“晃很”又是“烘亨”的谐音,“烘亨”则是凤凰展翅欲飞之姿。传说西双版纳傣族竹楼的建房始祖帕雅桑目底最先是受到海芋叶、芭蕉叶可以挡雨的启示,用树叶盖了一间平顶叶屋。但平顶叶屋挡不住雨,他又在猎狗坐地淋雨姿势的启发下,建盖了一种被称为“杜玛些”的狗头窝棚,将平顶屋面改为偏厦。能避雨了,但不能挡风和防湿。帕雅桑目底决心建一种能遮雨、又能挡风和防湿的住房。他不断地建,不断地拆,始终没想出一个好的方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早晨,他突然发现有一只金凤凰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凤凰双脚立地,低头垂尾,两翅微张,一副欲飞之势。他忽然想到了盖建高脚竹楼的主意。竹楼盖起来了,不但能避雨挡风,还能防湿避暑。后来,竹楼不断地改进,商人西双版纳见过外地建房的构造后,改建的竹楼比帕雅桑目底建造的矮二、三尺,把传统的穿梁托檩,改为人字架托檩。这种建造方式就一直沿袭至今。

这时,金凤凰似的少哆哩领着大家下楼了。等大家离开院子后,我想和少哆哩在竹楼前合个影。我对她印象不错。

“我们这里的女人在结婚前是不能照相的,怕破坏了灵气。”少哆哩婉言谢绝了。

也许,照相那么“卡擦”一下,不但把形象定格在了历史的某一点,而且形象后面还是会有一点精气神在支撑着的。

走出院子时,我又回头看了看竹楼,那里发生过和正在发生着多少动人的故事啊。我们盖房子把地基深深地扎到地下,竹楼却“飘”在空中,怪不得竹楼的故事离神更近呢。

少哆哩送我们到村口。一路上,我看到了几处小楼房,盖得很漂亮。那就是嫁过来的汉人居住的了。哦,这个民族 很友好。

真没想到,当我们走进村寨的时候,就是走进了历史的后门。历史越来越远,它眷顾后来人,留了若干后门,让我们从这里走进去。这个村寨的街仿佛是时间隧道,村寨的人就是为历史留守的忠实卫士。他们守住的,是民族的根,民族的源。而我们则有幸在这里与历史照了一个面。

竹楼坚守的历史是炎黄子孙灿烂的文化。

我们离开了这个傣族人祖祖辈辈生活的小村寨,感受了云南25个少数民族中傣族的多彩文化。祝福你们,善良、勤劳的傣族朋友;祝福你,那位漂亮的少哆哩,祝愿你能娶个如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