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溥(1602—1641),初字乾度,后改天如,号西铭。南直隶苏州太仓(今属江苏)娄东人。生于万历三十年三月二十三日(1602年5月14日)。明末著名的江南党社运动的主要领导者之一。

张溥出生于封建大家庭。这个家庭“多隐痛”,充满着尖锐矛盾。伯父张辅之,历官南京工部尚书。父亲张诩之,太学生,有子十人。张溥排行第八,且为婢出,故“不为宗党所重,辅之家人遇之尤无礼,尝造事倾陷诩之”。诩之既历忧患,为摆脱困境,改变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日延师教子,唯望子之有成。张溥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刻励承志,发愤读书。他六岁入学,七岁能日诵数千言。更可贵的是,“所读书必手钞,钞已朗读一过,即焚之。又钞,如是者六七始已。右手握管处,指掌成茧。冬日手皲,日沃汤数次。后名读书之斋曰‘七录’,以此也”。

明末社会动荡,各种矛盾错综复杂,各派政治势力斗争激烈。这种情形在万历、天启、崇祯年间,表现得最为明显。

泰昌元年(1620),张溥十九岁,补博士弟子。自此声名籍甚,泛交一时名贤。是年,他结交同里张采,成为平生最知心的朋友,契合无间,同求进益,共倡党社,齐名者“娄东二张”。其后,张溥又结交东南名士杜麟徵、夏允彝、陈子龙、宋徵璧以及名宿钱谦益、黄道周等人。于是门墙日广,呼应日灵。他所结交的朋友,后来有不少成为朝廷要员和抗清运动的中坚分子。

天启三年(1623),张溥请张采入“七录斋”共学,时凡五年。五年中,“两人形影相依,声息相接,乐善规过,互推畏友。时设疑难,必尔我畅怀、归于主里”。

张溥的文学主张,深受同乡王世贞的影响,“文必六经,诗必六朝”。他也是名闻遐迩,年富力强的文坛新秀。

明代江南素以经济发达、文化繁荣著称于世。然而,各种社会矛盾也特别尖锐复杂。江南地主与封建朝廷的斗争亦始终没有休止。明中叶以后,随着阶级斗争的发展,当地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往往采取以文会友、聚会结社的形式,一面联络感情,广交朋友,选择知己;一面学习制艺,揣摩风气,议论时政,从中积蓄和壮大自己参政的政治势力。而有明一代,江南士子由集会读书、议论时政,最终演成政治运动,干预政权,影响最大者莫过于“东林党”。

东林起后,踵之者不绝。张溥不但勤学,刻苦进取,有“志为大儒”。而且为人宽厚热情,有兼容并包的风度,尤以文章奖掖后学。以故四方奔走其门者,不计其数。一时门庭若市。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干练人物,很有号召天下的组织才能。

天启四年,阉党魏忠贤逆势方炽,罗织罪状,陷害东林党人以及朝中刚正之士,闹得朝政大乱,天下黑暗,人人自危。张溥不畏强权,顶着逆风,慨然在苏州创立“应社”。“应之为名,有龙德焉”。一时间,天下士子纷起响应。皖之徽州、宁国、池州、太平、淮阳、庐州、凤阳,浙江宁波、绍兴、金华、衢州等郡邑诸名士相继入社。“因名其社为应社,与莱阳宋氏、侯城方氏、楚黄梅氏遥相应和。于是,应社之名,闻于天下”。

应社社友,以“尊经复古”为己志,评骘五经制议。最初入社者十有一人,各主“五经”文字之选。张溥、朱隗主《易》;杨廷枢、吴昌时、钱旃主《书》;杨彝、顾梦麟主《诗》;张采、王启荣主《礼记》;周铨、周钟主《春秋》,遂开明季集体治学,分工互助之先河。应社名义上以读书为社事,实际上是旨在提倡名节、改变社会风气。因此,它“成于数人之志,而后渐广以天下之意”,很快由江南扩及江北,进而发展到河北等处,故史有江南应社、江北应社、河北应社诸名目。

天启七年(1627)八月,熹宗去世,五弟朱由检嗣位,年号崇祯。十一月,魏忠贤死,诏磔其尸,人心大快。张溥作《五人墓碑记》,满腔热情讴歌当年为反抗阉党暴政而英勇就义的苏州市民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五人“激昂大义,蹈死不顾”的精神,揭露魏逆窃弄权柄、残杀忠良的罪行,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也”。这篇碑文,充分表达出张溥崇善辟恶、发扬正义、彰阐幽潜、激励后人的政治态度。崇祯元年(1628)春,张采成进士,张溥以选贡生入京师太学。时,诸贡生俱愿交欢溥,争识颜面,因集诸多士为成均大会。宇内名卿硕儒,闻溥名,亦皆愿折节订交,骚坛文酒,笈筐车骑,日不暇给,由是“娄东两张”名彻都下。张溥、张采“目击丑类猖狂,正绪衰息”,遂在京集同志组织“燕台社”(或称“燕台十子社”)。燕台社的出现,预示着二张将由以文会友、学习制艺进而涉及当朝的政治问题。不久,张溥归里,草檄文将避匿在太仓的顾秉谦驱逐出境。顾为魏忠贤党人,在天启朝曾任内阁首辅、《三朝要典》总裁,陷害正人,作恶多端。

崇祯初年,文社四起。而执牛耳者,张溥也。崇祯二年,他以天下为己任,在吴江县令、湖北人熊开元的支持下,于吴江召开“复社”成立大会——尹山大会,合南北各地文社为一社。“期与四方多士共兴复古学,将使异日者务为有用,因名曰复社”。复社上承东林,旗帜与东林无异,所以一般都目其为东林党人。它以江南为中心,是东南之一大社,归入其内的各地文社有:江南应社,松江几社,苏州羽朋社、匡社,浙西闻社、庄社,浙东超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昆阳云簪社,武林读书社,山左大社,中州端社,莱阳邑社,黄州质社等。张溥既合诸社而为一,乃立规条,申盟词,定程课,以振兴经术,恢复古学,培养人材,拯救封建统治为先务。在组织上,由各郡邑推择一人为社长,司纠弹要约,往来传置之事。同时集各社之文而铨次之,目其集为《国表》,由张采作序冠弁首。集中详列社友姓名,“以示门墙之峻;分注郡邑,以见声气之广”。以此观之,复社俨然一在野政党。其“党羽半天下”,遍及天南地北,分布于江苏、安徽、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广西、湖南、湖北、河南、河北、北京、山东、山西、陕西、四川、云南、贵州等省,仅有姓名可考者即达三千零二十五人,文数千余首。“从来社集未有若是之众”,“社艺亦未有如是之盛者。嗣后名魁鼎甲多出其中”。复社声势震朝野,张溥也就更加深孚众望了。

崇祯三年秋,张溥中举人,并在南京召开复社第二次大会。翌年春,京师会试,张溥为会魁,其门人吴伟业为会元。此次考试,一破往例,吴伟业的会元稿不是按故事由他的房师李明睿作序,而是以张溥名噪甚,由他鉴定出名,从而引起李明睿大怒。及殿试,张溥授庶吉士,吴伟业中榜眼。是时宜兴人、内阁首辅周延儒第一次见到张溥,对他十分赏识,“恩礼倍至”。而张溥以周延儒之器重,得以“任意临事,辄相可否,有代天言作诰命者,文稿信口甲乙”。为此,同馆皆妒忌他,阁臣温体仁等权贵亦由此侧目之。是年,张溥怀着敬仰之心,在北京谒见大科学家徐光启,虚心向他求教。他说:先师徐文定公”亟尝予廷对一策”,“勉以读书经世大义”。“公初筮仕入馆职,即身任天下,讲求治道,博极群书,要诸体用”。徐光启的志向、为人和经世致用的治学精神使他深受感动。

崇祯五年冬,张溥请假归里,营卜宅兆,安葬其父,居家著述。吴伟业以张溥门人,“联捷会元鼎甲,钦赐归娶,天下荣之。远近谓士子出天如门者必速售”。于是大江南北的学者纷纷争及其门,拜其为师,徒众群集。有云:此时溥有门生七千人。此说不免夸张,但亦可见威望之高。崇祯六年三月,张溥在苏州虎丘召开复社第三次大会。山左、江右、晋、楚、浙各地到会者数千余人,座无虚席,观者甚众,会场内外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热闹非凡,竞以复社之名为殊荣。规模之大,气氛之热烈,为三百年来所未见,此是复社历史上最盛大的一次会议。这次大会标志着复社和娄东二张的名望已经达到了顶峰。以致四方称二张至有“不敢以字”,而曰“西张”、“南张”,“西张先生”、“南张先生”, “二张夫子”;称太仓四社长为“四配”,溥十门人为“十哲”,十兄弟为“十常侍”,又有依托门下,效奔走展财币者五人,则名“五狗”。

在科举取士的历史条件下,文社的盛衰与科场的荣辱密切相关。好修之士以文社为学问之地,而驰骛之徒则以文社为功名之门。虎丘大会前后所表现出来的“复社声气遍天下,俱以两张为宗”的局面,实质上是江南地主阶级及其知识分子要求参与政权的呼声日益高涨的深刻反映。各地学者纷纷登名社录,争入张溥之门,其源盖由于他奖掖进门弟子“不遗余力”,大有把持科场之势。有人公开说:春秋两试,“孰元孰魁,孰先孰后,庶常(按:指张溥)已编定无遗人矣”。又有谓:“赖其奖擢成名者数十百人”;“中式者皆复社之人”。“所以为弟子者争欲入社,为父兄者亦莫不乐之子弟入社。迨至附丽者久,应求者广,才隽有文倜傥非常之士,虽入网罗;而嗜名躁进、逐臭慕膻之徒亦多窜其中矣”。遂使复社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由读书会文之地而变为争逐势利之所。张溥企图借广收门徒以控制知识界、把持科场,最终达到左右政权之目的。而执政大僚则由此恶之,伺机制造事端,构词架陷。

崇祯六年六月,周延儒与温体仁的斗争达到白热化,结果以周延儒被罢、温体仁继任首辅而告终。这时温体仁弟育仁欲求入社,不许,遂指使宜兴吴炳作《绿牡丹传奇》,描写复社选文选字之丑态,并命梨园搬演,广为宣传,温体仁由此首开攻讦复社之端。浙江社友深感耻辱,致书溥和采,要求洗刷,二张专程赴浙会见学臣黎元宽。黎下令书肆毁刊本、究作传主名,执温育仁家人下狱。温体仁遂与二张开隙,并由此而深虑“溥虽在籍,能遥执朝政,乃令心腹往官吴地,伺其隙而中之”。选御史路振飞为苏松巡按,此即为其之重要防范措施。至秋天,遇太仓岁歉,张采作《军储说》,以为救荒之策,张溥撰跋语。苏州府推官周之夔借此诬陷二张“悖违祖制,紊乱漕规”。次年十二月,以黎元宽从二张之命,下令将其革职。八年七月,周之夔在准旨致仕之时作《复社或问》,发泄他对复社和二张的不满情绪。九年五月,太仓人陆文声因事挨过张采的鞭挞,欲报私仇;又以输赀为监生而求入社不得,上疏谓:“风俗之弊,皆原于士子。溥、采为主盟,倡复社,乱天下”。首辅温体仁下所司议之。提学御史倪元珙、兵备参议冯元飏、太仓知州周仲连三人以为复社无可罪,皆贬斥,严旨穷究不已。十年,“无赖恶少年蜂起飚发,纵横长安中,俱以附会时相,矜夸旦夕得大官矣”。二月,“有宿嫌于二张”的周之夔揣当国温体仁之意,不远千里,由闽入京,呈《复社首恶紊乱漕规逐官杀弁朋党蔑旨疏》,云:“二张且反”,并语及陈子龙、黄道周、夏允彝诸人。上“疑之,下其事抚按”,令从“速严查具奏”。温体仁以陆文声和周之夔讦奏为借口,“将兴大狱”,欲置复社和二张于死地。自此二张日处危疑震惊之中,直至六月温体仁罢去,始一展眉。十一年,陈子龙、徐孚远、宋徵璧辑《皇明经世文编》五百又四卷,溥尝助其成,且为之作序。

此时,虽然温体仁已去位,但复社和二张的困难处境并没有改变,相继为首辅之张至发、薛国观“皆效法体仁,蔽贤植党”,“不喜东林”。十三年四月,有托名为徐怀丹者作《复社十大罪檄》,诬二张倡复社,“下乱群情,上摇国是”。檄中所捏十罪为:僭拟天王、妄称先圣、煽聚朋党、妨贤树权、招集匪人、伤风败俗、谤讪横议、污坏品行、窃位失节、召寇致灾。其实所加十罪,除三、四两款恰恰说明复社声气之广、威望之重外,其余无一事有真凭实据,有的是望文生义,有的是捏词诋毁,有的是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有的则纯属怪诞不经、无稽之谈,可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同月,黄道周被捕下狱。张溥历来以文章气谊为重,与朋友周笃,闻友患难如身受,遂与陈子龙等急议谋解,愿“倾身家图之”,以事未成而深感愧对道周先生。六月,素恶复社之温体仁党、内阁首辅薛国观因招权纳贿诸事被罢回籍,不久,诏逮入都,赐死。最高统治集团斗争形势的变化转而对复社有利,也可以说是复社倒薛的胜利。

崇祯十四年二月,诏起周延儒,复为首辅。延儒,溥座主也。原来里居时,颇从东林游。既陷钱谦益,遂仇东林。但他与温体仁又有尖锐矛盾。及主会试,所取士如张溥等又皆东林。比至失势被罢回家,而温体仁辈益横,张溥的朋友一时皆得罪。溥甚忧之,说延儒曰:“公若再相,易前辙,可重得贤声。”延儒以为然。这次,“其获再相,溥有力焉”。实际上完全是张溥为其奔走效力、利用复社倒薛(国观)的结果,也是延儒与张溥等人互相利用的结果。因此,延儒被召复起,“溥等以数事要之。延儒慨然曰:‘吾当锐意行之,以谢诸公。’既入朝,悉反体仁辈弊政”,多用复社之人,朝政一新。“此皆溥之力也”,是张溥在“遥执朝政”方面发挥重大作用的产物。

张溥不但在政治上以天下为己任,有兼包并蓄的组织才能,成为“在野政党之魁杰”。同时,在文学上也很有成就。陈子龙称其所刊之《七录斋诗文合集》曰;“今观天如之书,正不掩文,逸不逾道,彬彬乎释争午之论,取则当世,不其然乎?待其命志良不虚者,要亦乘时鼓运之事也。”崇祯十四年四月二十七日,张溥与张采重订共读之约,以冀再展宏图,不幸,病根已深而不可治,五月初八日(6月15日)卒于家。时年四十岁,“千里内外皆会哭”,私谥曰“仁学先生”。

“十年著作千秋秘,一代文章百世师”。张溥才华出众,思想敏捷,著作繁富,涉猎经、史、文学各个方面。他死后,御史刘熙祚、礼科给事中姜埰等交章言溥“砥行博闻,所纂述经史,有功圣学,宜取备乙夜观”。周延儒亦大力荐之。崇祯皇帝遂于十五年八月,下诏征集张溥所著之书。有司先后录上三千余卷。现存的有:《诗经注疏大全合纂》、《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五种纪事本末》、《宋史论元史论》、《历代史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