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和他栽的一棵树能经得起民间一百多年的传唱不衰,其中必有道理。文学形象所意象化了的春风实际上就是左公精神。春风何能度玉门,为有振臂呼风人。左是在政治腐败,国危民穷,环境恶劣的大背景下去西北的。按说他只有平乱之命,并无建设之责。但儒家的担当精神和胸中的才学让他觉得应该为整顿、开发西北尽一点力。左宗棠挟军事胜利之威,掀起了一股新政的狂飙,扫荡着那经年累世的污泥浊水。西北严酷的现实与一个南国饱学的儒生,砥砺出一串精神的火花,闪耀在中国古代史的最后一章之上,绽放出一丝回暖的春意。

左宗棠在西北的开创政治新风有这样几个特点。一是强化国家主权,力主新疆建省。他痛斥朝中那些放弃西北的谬论,“周、秦、汉、唐之盛,奄有西北。及其衰也先捐西北,以保东南,国势浸弱,以底灭亡”。捐出西北,最后必定是国家的灭亡。从汉至清,新疆只设军事机构而无行省郡县。左前后五次上书吁请建省,终得批准,从此西北版图归一统。二是反贪倡廉。清晚期的政治已成糜烂之局,何况西北,鞭长莫及。地方官为所欲为,贪腐成性。他严查了几个地方和军队贪污、吃空饷的典型,严立新规。而他自己高风亮节,以身作则,陕甘军费,每年过手1240万两白银,无一毫不清。西北十年,没有安排一个亲朋。有家乡远来投靠者都自费招待,又贴路费送回。光绪五年儿子带四五人从湖南到西北来看他,他训示:“不可沾染官场习气,少爷排场,一切简约为主。署中大厨房,只准改两灶,一煮饭,一熬菜。厨子一、打杂一、水火夫一,此外不宜多用人。尔宜三、八日作诗文,不准在外应酬。”你看,不但戒奢,还要像小学生一样留作业。教子、束亲之严,令我们想起共和国成立之初中南海里毛、周的家风。欲要忠先要孝,欲肃政风先严家风。不管哪朝哪代,哪个阶级,一切有为的政治家无不这样。三是惩治不作为。他一针见血地指出“甘肃官场恶习,惟以循庇弥缝见好属吏为事,不复以国家民事为念”,“官场控案只讲和息事”,对贪污、失职、营私等事官官相护。里面已经腐烂,外面还在和稀泥,维护表面的稳定。他最恨那些身居要位怕事、躲事、不干事的懒官、庸官,常驳回其文,令其重办,“如有一字含糊,定惟该道是问!”四是亲民恤下。战乱之后十室九空,左细心安排移民,村庄选址、沿途护送无不想到,又计算到牲畜、种子、口粮。光绪三年大旱,一亩地只值三百文,一个面饼换一个女人。他命在西安开粥厂,路人都可来喝,多时一天七万人。他身为钦差、总督,又年过六旬,带兵时仍住帐篷。地方官劝他住馆舍,他说“斗帐虽寒,犹愈于士卒之苦也”。五是务实,不喜虚荣。他人还未到兰州,当地乡绅已为他修了一座歌功颂德的生祠,他最看不惯这种拍马屁的作风,立令拆毁。下面凡有送礼一律退回。地方官员或前方将领有写信来问安者,他说百废待举,军务、政务这么忙,哪有时间听这些空话、套话,一律不看。他又大抓文风,所有公文“毋得照绿营恶习,摭拾浮词……尽可据实直陈,如写家信,不必装点隐饰。”他又兴办实业,引进洋人的技术修桥、开渠、办厂……

左宗棠性格决绝,办事认真,虽不能回天救世,也要救一时、一地之弊。他抬棺西进,收失地,振颓政,救民生,这在晚清的落日残照中,在西北寒冷孤寂的大漠上,真不啻为一阵东来的春风悄然度玉门。而那三千里绿柳正是他春风中飘扬的旗帜。

西学东渐,湘人北上,春风玉门,西北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