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很老的房子,

房顶上长一棵小树。

它朝上看——是蓝天,

它朝下看——是马路。

四周一个伙伴也没有,

它能向谁打个招呼?

连小鸟也不飞来唱歌,

小鸟都在森林中居住。

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

老是看那棵房顶上的小树。

我还有出去玩儿的时候,

它呢,它却不能移动一步。

我总是盼着那老房子漏雨,

好赶来修屋顶的叔叔;

那时,我就央求好心的叔叔,

把小树移栽到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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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孩子为一株长在房顶上的小树生出了一份可爱的忧虑。小树的寂寞是一个孩子眼中的寂寞——它“既没有一个伙伴”,也“不能移动一步”,所以,孩子盼望着有一天“老房子漏雨”,好央求修屋顶的叔叔“把小树移到别处”。这样的想象出自一颗天真、清纯的童心,它让我们在微笑中体验到一份诗意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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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自然和童年而歌(节选)

方卫平

薛卫民的童诗创作,有一点不免令人惊奇而又佩服,那就是他特别擅长在诗歌的节奏形式与它们的情感氛围之间实现恰到好处的调谐。他要一首诗动起来,于是它的句子就活泼地跳跃、游动和相互追赶起来;他要一首诗静下来,于是它的音步就平缓起来,轻收轻放起来;他要一首诗踏着舞步行进,于是它的节奏就优雅地回旋起来;他要它像散步一样悠然地走,于是所有的词语就松开手,轻轻松松地步行起来。

这样一种语言调遣的才华,不是我们能够在童诗作品里常常遇到的。

延伸阅读

读书“地下党”

薛卫民

我读书上瘾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欲望这种东西,你越禁,它就越强烈。于是年少无知的我,踏上了犯禁觅书之路。在这条道儿上,我结识了三五个志同道合的死党,我们结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纪律严明的小团体,自称读书“地下党”。我们就像地下党搞情报那样,用各种方式、从各种渠道找书,然后互相交换、传阅。我没能找到说猪好话的那本书,但我找到了“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他住在《水浒传》里;找到了“温酒斩华雄”的关云长,他住在《三国演义》里;然后就是好多现代小说:《红岩》《红日》《红路》《烈火金刚》《林海雪原》《敌后武工队》《野火春风斗古城》⋯⋯从磕磕绊绊、囫囵吞枣,到行云流水、痛饮小酌,我的文字能力、语言功夫悄生暗长,最显著的标志是,不知从哪一天起,我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当范文在课堂上朗读,弄得从前只对富贵权势家庭子弟留意的漂亮女孩子,也有了致我的微笑⋯⋯

大香蕉大土豆

梅子涵

我叫戴小桥。

可是你们最好不要叫我“大香蕉”,因为我们班级里的同学就是叫我大香蕉的。我不明白,爸爸妈妈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到别人会叫我大香蕉吗?他们总说我做事不肯动脑子,可是他们自己这叫做事动脑子了吗?我看也没怎么动。因为如果动的话,那么他们就应该想到,“戴小桥”一叫就能叫成“大香蕉”的。不信,你试试,戴小桥,大香蕉,戴小桥,大香蕉,怎么样,戴小桥——大香蕉吧?

可是妈妈说,这个名字不是她起的,是爸爸起的。而爸爸又说,他征求过妈妈的意见。但是妈妈说,征求意见不等于是她起的呀!征求意见是征求意见,起是起。他们两个每次发生争论,都是你有道理,我也有道理。我还从来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你有道理、我没有道理的时候。这真是很了不起,不像我们小孩吵架了,被大人看见,被老师看见,要么就是你错,要么就是他错,要么两个人全部错,怎么会你有道理、我也有道理呢?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我的爸爸叫“大土豆”。他的名字当然不是叫大土豆,而是叫戴豆豆。可是人家从小到大都叫他大土豆。好几回,在马路上走,有人就哇啦哇啦地叫他大土豆,“这不是大土豆吗?你好!你好!”他们看见大土豆都特别高兴,弄得好些人都盯住我们看。大土豆说,那是他的小学同学,久别重逢。所以你说大土豆的爸爸妈妈做事动脑子了没有?我看也没动什么脑子。大土豆的爸爸妈妈就是我的爷爷奶奶。

妈妈说:“你爸爸妈妈给你起个名字叫戴豆豆,他们就没有想到你以后会长大?长大了还叫豆豆,豆豆,不觉得好玩吗?以后老了,就成了豆豆爷爷,老豆豆!”

爸爸说:“老豆豆怎么啦?老豆豆才可爱。”

“哈,老豆豆才可爱,老头子豆豆了还可爱,你以后成了老头子豆豆了千万别叫我和你一起出去,要不走在马路上,人家叫:‘老豆豆!老头子豆豆!’我的脸藏也

来不及。”妈妈说。

其实这个问题对我而言也一样,以后我变成老头子了,人家仍旧是叫我戴小桥,戴小桥爷爷,或者干脆叫我大香蕉爷爷,大香蕉老头子,那才有的好玩了!我的脸难道来得及藏?

妈妈说,你们两个刚好是一对活宝,一个叫大香蕉,一个叫大土豆,都是可以吃的东西。妈妈这么说的时候,一定觉得很有趣,所以满脸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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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与名字有关的绰号,引发了主人公的一长段似乎漫无边际的“唠叨”——这是精力过剩的童年所特有的丰沛的联想和述说能量的外化。口语化的叙述语言中,孩子气的理直气壮和语流中不时出现的同语反复,把一个好动、机灵、充满活力的男孩的形象,栩栩如生地推到了我们跟前。故事的幽默是暗含在主人公童稚的叙述中的。比如故事起头的那句“可是你们最好不要叫我大香蕉,因为我们班级里的同学就是叫我大香蕉的”,发话人的本意是要强调“最好不要叫我大香蕉”,但他的强调却不但泄露了自己的绰号,而且无意中向读者暗示了这一绰号的合理性(因为班级里的同学都这么叫)。这种发话意图与话语实际效果之间的落差,使小说从一开始便进入到一种幽默的故事氛围中,并一直持续到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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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的冒险(节选)

方卫平

你注意到了吗?在戴小桥独白般的叙述里,有时会闪过这样两个词语:“你们”和“你”。显然,戴小桥的所有故事,都是讲给“你”或者“你们”听的,这里的“你”可以是故事里的一个(或者一群)虚拟的听众,也可以是现实中的每一个读者,包括我们。也就是说,戴小桥的这些故事从一开始就像是面对面说给我们每一个人听的。

这是梅子涵的又一个巧妙的叙事策略,它把我们自然而然地吸引到作家的叙述中,并且让我们感到,“你”是重要的,因为故事里的孩子们在对“你”说话,而他们之所以对“你”说话,是因为他们信任“你”,因为他们愿意对“你”说话。

于是,我们只有面带微笑地坐下来,慢慢听戴小桥给我们讲他和他的伙伴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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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阳光里的浪漫诗人(节选)

钱淑英

梅子涵喜欢有阳光的日子,即使是在阴雨天,他也会为自己在心里升起太阳,打开屋里的灯,用欢悦的曲子填满整个房间。于是,他带给你的故事和记忆,似乎全都被阳光照耀了。

小时候,他喜欢奔跑在夏日正午的马路上,头顶的太阳从来不会让他觉得热辣。那种透亮以及光线穿过梧桐叶子的斑驳,构成了梅子涵童年的空气和风景,明媚却不单调。每每说起童年往事,那种自心底泉涌而出的欢乐,在梅子涵的话语和神态里是永远无法阻挡的,可以使他从沉默中突然荡漾出天真动人的孩子气。这个时候,你甚至可以看到,就连他那个缺了牙的小黑洞,也在跟着一起欢笑。汪小中们的警察游戏,戴小桥们的吵吵闹闹打来打去,不就是梅子涵阳光童年里生长出来的快乐故事吗?

由此,你便看见了梅子涵的阳光个性,透明澄澈,自自然然,毫不做作。在他的文字里,你读得出诗意,但你看不到无病呻吟的伤感。童年时磕破了半颗牙,青春十年在农场艰苦度过,中年时陪伴女儿成长的痛心,在充满趣味的幽默语调中,统统化作一道明丽的光,带给人快乐和希望。“阴天阳光”是梅子涵自造的一个词,它表达了一种多么好的生活态度,乐观、自信。置身梅子涵的课堂,你总能闻到阳光的味道,尤其是在冬日里,那些喝着下午茶时的讲述和倾听,更是在温暖中洋溢着闲适和惬意。而他不时闪烁的灵感,则跟着阳光一起跳跃,让你兴奋不已。于是,正在冬眠的思想开始有了温度,慢慢地苏醒过来。

我们的麦子

徐 鲁

正月里,大雪纷飞。整个田野白茫茫一片。我们的麦子,在厚厚的雪绒花的被子下安睡。我们的大地深处是温暖的,虽然它的表面常是冰冷的。我们在冬天来临之前就已给麦子压过壤土。这是我们的麦子所需要的,正如我们的生活需要抚慰一样。麦子在大雪之下和大地一起做着那冬至的梦。

二月里刮春风。小河解冻了,大雪开始融化。冻土地松动了,树条儿变软了。麦子在二月摆柳风的梳理下,脱掉厚重的外壳——如同我们脱下多余的衣服,而悄然返青。

三月里麦子在拔节。高高的蓝天上有布谷鸟的呼叫和百灵鸟的歌唱。孩子们的风筝挂在高高的柳树梢上。麦子在黑油油的洼地和层层梯田里日见其长。只有最健康的少年能够和它们相比。我们若是在夜间来到麦地静坐,便会听见它们令人心动的拔节声,仿佛爆笋一样。

四月是麦子抽穗的时节。仿佛一夜之间,小麦地就没膝深了,厚厚实实的,绿油油的,一望无际。我站在故乡的麦地里望着它们,宛如一个年轻的农人在憧憬着丰收。我们的欢乐也在拔节,像爆笋一样。麦地上空那四月的月亮,是照耀着我们的巨灯。我们从田野沿着野樱林立的小路悄悄返回村庄,一步步不忍踩着那明亮而又安静的积水。

五月里,麦子开始灌浆了。殷勤的雨水仿佛体会了农人们的心,它们把麦子胀得摇摇晃晃。轻轻抚摸着青嫩的麦颖,软软的,痒痒的,如同抚摸着婴孩的毛发。麦子的青穗,给了我们清芬而微甜的记忆。在那些穷苦而饥饿的年月里,我们常常忍不住要偷吃那正在灌浆的公社的麦子。柔嫩的小手搓着柔嫩的麦穗,又是紧张又是快乐。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什么叫珍惜。麦子也同情我们这些瘦小的孩子。它用那未熟的子房和乳浆养育过我们这缺少营养的一代乡村的孩子,所以我们永远感恩小麦。

六月,麦子在太阳的曝晒下渐渐成熟。田野变成了金黄色。就像梵高的画布上的色彩,是一片明亮的柠檬黄。随便捧起哪一支麦穗,都像我们今天看到的国徽上的那支麦穗。麦子在我们的心中沉甸甸的。可别小看这个六月啊!这可是我们经受了艰辛和曝晒而终于等到的季节。麦子只在此时才允许我们向它开镰。于是,加足了油的脱粒机,换上了新的轮胎的运输大车,套上了新鞍子的毛驴⋯⋯都一齐涌向田野。我们的谷场也要拓得更宽一些、更结实一些、更亮堂一些才是。我们收获麦子,麦子也乐意被我们收获。明晃晃的麦穗在我们的手中和怀里上下舞动。麦芒刺进我们的衣服,这才是真正的劳动的享受呢!我们有时也痴心地想:假如一年四季都有麦芒刺向我们,那样的日子岂不是更丰盈、更充实吗?

七月,新麦进入了大瓮和粮仓。没有错,年成是太好了,粒粒饱满实在。麦子不会欺骗我们这些质朴而忠厚的人。何况有我们的劳作呢!它用沉甸甸的子粒来报答我们的一片痴情。

那么,家家都蒸上大锅大锅的新麦馍馍吧,让香喷喷的新麦的气息充溢着我们整个村子吧。我们对天作揖感恩;我们向大地致敬致谢。让孩子们也吃得饱饱的,然后穿上新浆洗好的、每走一步都轻轻作响的衣裳,提着香喷喷的新麦馍到走不动的外婆的家去吧。新麦下来,老人们尤其要尝一尝的。

只可惜,那些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他们只能在城市里吃着面包,却很少能真正尝到我们刚刚打下的麦子的味道,他们也永远弄不明白我们的麦子从返青、拔节、抽穗、灌浆,直至成熟的日日夜夜是怎么过来的。

但我们是麦子的亲人和朋友。我们最懂得麦子的艰辛和品格。麦子年年生长,我们岁岁劳作。麦子和我们一样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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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麦子”是一个温暖的词,它用一个表示从属关系“的”字,把一种与人的生命息息相关的作物归属到了人类生命感觉的内部,这种作物的名字因此含有了一份颇为深厚的情感内容。从大雪纷飞的正月到谷粱满仓的七月,“我们的麦子”从沉睡到苏醒、从返青到拔苗、从抽穗到灌浆、从成熟到进仓的过程被作者用诗一样的语言呈现在我们面前。在这个过程中,作者多次以人的行为来比拟麦子的成长:它在一月里恬然“安睡”,在二月里“脱下多余的衣服”,在三月长得如同“最健康的少年”,在五月用它的“未熟的子房和乳浆”悄悄养育着饥饿的孩子,到了六月则十分“乐意”地“被我们收获”……与麦子相亲近的感觉,也是与天空、大地相亲近的感觉,与自己的生命相贴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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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近大地的呼吸(节选)

方卫平

徐鲁关注大地上一切与生命有关的意象,尤其是自然界的意象。他为孩子们写了一些具有自然科普性质的小散文,在这些文章里,他笔下的麻雀、松鼠、杜鹃等不是一些被解说的静止的形象,而是充盈着自然生命的活力。你看,那些成天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也懂得用它们的眼睛观察人类;而在高高的树杈上搭筑巢穴的松鼠,多么像一个能干的一家之主!

……

徐鲁也关注源出自然的生命在现代文明环境里所不得不面对的小小困境。……在《我们的麦子》中,沉默的小麦在作家的笔下有了真切的生命呼吸,它在二月的春风里“脱掉厚重的外壳”,在三月里像“最健康的少年”那样拔节,在四、五月里抽穗、灌浆,用“未熟的子房和乳浆”养育乡村的孩子,在六、七月里奉献出沉甸甸的子粒,来报答质朴、勤劳的农人。而这样一种与田野、麦子一起生长、成熟的感觉,今天正在日渐从许多孩子的生活中褪去,尤其是从城市的童年里褪去,变成一个久远的记忆。在麦子所唤起的那份简朴而丰盈、静默而蓬勃的生命感觉里,我们品到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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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徐鲁(节选)

竹林

对于新世纪的读者而言,最为熟悉和最乐于接受的,恐怕还是徜徉在“文学家后花园”里的徐鲁:亲切、和善,洁净的长头发从额前披下,像要遮掩那一双追寻美的眼睛。而在欲语还休、略显羞涩之时,他已经用干净透明的文字,牵着你的手,引你走进了一座座文学艺术的殿堂。这里有温婉的故事,有动人的细节,有高尚的灵魂和精神⋯⋯但你不必战战兢兢,不必高山仰止。在不经意间,你会发现,他放在你手心里的,好像是一瓶你平时舍不得买的、很有点价位的高级化妆品呢!肌肤与之亲密接触,是深层滋润的温柔感觉,是若有若无的优雅芬芳,甚至那种优良的品质会不可思议地进入你的内心,使你心上和脸上的锈斑,也不可思议地渐渐消融了。你会微笑,笑得由衷;你的心也变得柔软易感,温情脉脉并充满善意。这时你感到,从卑微到伟大的距离其实并不遥远。路就在脚下,只要你有足够的好心和耐心,你就可以走过去。

手帕与树枝

王淑芬

凡是身在小学四年级的女生,必须知道一件重要的事。

“千万不要碰到男生的手,手会发臭。”女生们全都在秘密地传着话。

“可别摸到女生的手,小心中毒。”没想到男生们也在互相警告。

没错,凡是十岁的小孩,都应该有这种英明的见识:男生和女生不可以牵手。

道理很简单,男生和女生种类不同,彼此有仇。男生嫌女生啰唆爱告状;女生看不惯男生的粗鲁野蛮。

然而,重大的考验降临了。老师规定,跳课间舞时,男女生必须分站两排,手牵着手婆娑起舞。

为了保住我们的清白,大家利用下课时间,在厕所旁边召开秘密会议。

张妮妮的语气十分激动,“哪个臭男生想牵我的手,我一定狠狠地⋯⋯”

可是她想不出来应该“狠狠地”怎么样。

我们皱起眉头,决定不论如何都不能让男生碰到我们的纤纤玉手。听说,只要一牵手,男生的指纹就会印过来,永远洗不掉。那不是倒大霉了?

最后,我们研究出一条妙计:跳舞时,每个女生都捏着手帕,让男生牵着手帕跳。这样一来,表面上是两个人牵着手,实际上,中间还隔着一条手帕。老师戴的眼镜镜片很厚,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

办法想出来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张妮妮说:“还好,我不会有压力了。”她很讨厌男生,一听到要跟男生牵手,吓得连可乐都喝不下。

终于,紧张的一刻来临了。课间活动的钟声一响,老师便要我们到操场排好队伍,准备跳舞。

我捏住手帕,悄悄地往身边一瞄。天哪!居然是“老戴”。

老戴是我们班的学艺部长,平常就爱跟女生作对。我怎么会如此不幸,沦落为他的舞伴?不过,没关系,我手中握有法宝。等一下我会警告他,让他牵住手帕的另一头,离我的宝贝玉手远一点。

谁知道,男生们也早有准备。只见他们一走到操场,排好队伍,便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截树枝,还有人蹲下来拔一棵野草。

男生就是男生,想用树枝野草来让我们牵,没格调。

音乐开始了,老师一声令下:“手牵起来。”我便捏着手帕,老戴拿着树枝,我们都伸出手来。

“牵我的手帕。”我低声命令老戴。

老戴却看我一眼,说:“牵我的树枝。”

于是,我用手帕去“牵”树枝,他用树枝靠着我的手帕。为了不露出破绽被老师发现,我们很辛苦地将手微微举着,保持“牵手”的样子。等一曲舞结束,我的手臂真是又酸又累。

第二天,我竟然忘记带手帕。没办法,只好牵着老戴的树枝跳舞了。

我简直可以去竞选“迷糊笨蛋傻大姐”,因为,到了第三天,我又忘了带手帕。也就是说,我只好一直牵树枝。

那一天,当我的手伸出去,又是空荡荡的,没有捏着手帕时,忽然,老戴把手中的树枝一扔,也空着手,朝我伸过来。音乐响了,我来不及蹲下去拔草,就这样,我和老戴牵了手,勉勉强强地跳着。

老戴的手出着汗,黏黏滑滑。最可恨的是,他将我的手握得好紧。那一刻,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有些紧张,有些好笑。我偷瞄着老戴,他却目不斜视,猜不透他为什么要扔掉树枝。

故事最后的结局嘛,隔一天,我把嚼完的口香糖黏在手上,让老戴也沾了一手黏糊糊的泡泡糖胶,以示惩罚。

从此,他又开始带着树枝来跳舞了。一直到毕业,我们没有再牵手跳舞。但是我永远记得这件事。

阅读驿站

正在长大的男生女生敏锐地感觉到了彼此之间的那条界限。“千万不要碰到男生的手,手会发臭”,“可别摸到女生的手,小心中毒”,这是四年级男生女生对于这条界限的不无孩子气的认知,而他们在集体舞中举起的手帕和树枝,正是由这一认知转化而来的行动。“手帕”和“树枝”是男生、女生成长的象征,但同时也是他们身上仍未褪却的童稚气的符号。

界限的打破始于我的“迷糊”和老谢的误会——在“我”一连三天忘记带手帕之后,老谢把“我”的这一表现认作了消除敌对界限的“橄榄枝”,于是也扔掉了他的树枝。这唯一的一次“牵手”虽然以“我”的恶作剧告终,但它却是我“永远记得”的一件事情。作者并没有在“我”与老谢的心理描写上花费过多笔墨,但通过人物的行为,一种属于成长期的男生、女生的细腻、敏感的心思,却得到了含蓄而又充分的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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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的翅膀(节选)

方卫平

但你不要以为王淑芬只偏爱幻想的世界。读一读《养一只乌龟》《女儿黑》《手帕与树枝》这样的散文和生活故事,你会发现,王淑芬总能在轻松幽默的基调中展现极度准确而细腻的文字表达才华。使她的散文、小说弥漫着一种极为个性化的、引人入胜的叙事力量。

这就是王淑芬。她用她的文字让我们笑,让我们在不断抹去的笑的泪花中感动和思考;她让我们即便没有看到她的署名,也会指着这些文字,毫不犹豫地说出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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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书(节选)

王淑芬

小时候我读的最多的还是故事书,也许这是天性,喜欢错综复杂的戏剧效果。英国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吉卜林的《丛林奇谈》陪着我一起上下学,我利用搭车时间读它。外国翻译书《淘气的莉萨》《樱桃园》让我飞到遥远的西方国度,一窥外国少女的一颦一笑。还有《王子》半月刊,有故事有漫画。

不过,印象中,我从小就不爱看漫画。我猜,已经饱尝“文字甜头”的我,受不了漫画以几张图说故事的方式吧。文字世界里,我能依据叙述,自行描绘我想象的图。书上说林黛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我马上在脑中浮现一位微微低头的绝美仕女。如果给我一本漫画《红楼梦》,那还有什么意思?

认真想起来,要我回答“小时候最爱的一本书是什么”,我可能会给一个比较奇特的答案:字典。字典真让我百看不厌,看一百遍也看不完;我常随手一翻,就看到字典上印着一个陌生的字,带出几个陌生的词,有时是一句没听过的成语,底下有解释,那些解释,其实就像一个“极短篇”故事。

小时候有书可读,是多么幸福啊。小时候,走不远、跑不快、看不多,几年时光,来回在学校与家庭间游游走走。但是,只要打开一本书,可以立刻跳到如来佛的手掌中,跑到神秘非洲,看到数万年前一个原始人在追赶一头长毛象。

想起小时候的书,就想起小时候,院子里,妈妈晒棉被,我窝在暖洋洋的棉被上,捧着书,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白花花的日头,在阳光阴影下,一字一句读书。虽然妈妈说,大太阳下看书伤眼,但阳光的味道、院子里的花香、棉被的柔软弹性,以及故事里的高潮吸引着我:我替《天方夜谭》的阿拉丁紧张,我为《西游记》的孙悟空抱不平,气唐三藏的误解。

我是一个多么快乐的“书小孩”啊。我知道,一直到我很老很老以后,我都记得当时年纪小,有书就好。

歌 孩

湘 女

我想那一定是一只来自天堂的神奇鸟儿,不然唱不出那么好听的歌。一走进大峡谷我就听到它的歌声了,那歌声悠扬亲切、深情缠绵,仿佛来自峡谷深处,来自冰峰雪原、花草树木,来自天上、云间⋯⋯悠悠漫漫弥散在大峡谷的每一个角落。

歌声就像那只看不见的来自天堂鸟儿的翅膀,一次次从我面前轻轻掠过,犹如花朵的呼吸,又像小草的气息,温柔舒缓得令人飘飘欲仙。

听着那歌,最强烈的感觉是与天近了,与人世远了。眼里的景物和人群,都笼罩着一层超然世外的神韵,闪烁着天地间应有的一切原始的美好。

唱歌的是一个身穿长裙白衣,罩着红色坎肩,头上缀有用珊瑚、玛瑙、贝壳、料珠和银币串成的漂亮头饰的傈僳(lìsù) 族小姑娘。

她叫阿妞。在怒江大峡谷,阿妞像一朵美丽的山花,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她天真的模样和甜美的歌声,莫非就是那只传说中的天堂鸟儿?

山风给了她健美的肤色,冰雪给了她晶莹的明眸,大峡谷是一位粗犷却又慈爱的母亲,竭尽所能,装扮出了一个漂亮的、爱唱歌的女儿。

我说:“你唱的是什么歌呢?”

“我⋯⋯唱山啊,水啊,唱高兴的事啊,哎呀,就是唱心里想唱的嘛⋯⋯”小姑娘说不出具体的东西,害羞得红了脸。

路边绿地里一群边劳动边唱歌的男女,唱得很投入、很热烈,虽听不懂他们唱的是什么,但那歌声抑扬顿挫、浑厚热情,有着强烈的冲击力和感染力。

傈僳族是个以歌为生的民族。

他们都有好歌喉,都有着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有着植根于血液里的天然乐感。

他们将自己的一切:劳动、生活、爱情、喜悦、忧伤⋯⋯都用歌声表达出来。

他们劳动时唱“生产调”,打猎时唱“打猎调”,盖房子时唱“盖房调”,有客人来了时唱“迎客调”,客人走了唱“送客调”。婚礼、节日、孩子出生、老人去世,都有歌。最有意思的是相互之间有了纠纷,也是唱着调子讲道理,谁的道理多,谁的调子也就多,最后公证人的决断,也是用调子唱出来的。

阿妞说,他们的歌,叫“摆时”“莫广”和“优叶”。翻译成汉语,就是自由的山歌、悠远的古歌、老年人怀念往事的伤感的小调、男女的情歌⋯⋯

他们的生活并不轻松,大峡谷里的一切都是严峻的。那些深嵌在山褶里的村寨,那些汇聚在山顶的风雪雾岚,那些满是砾石的山沟深壑,粗蛮的江河与嶙峋的土地,无一不展示着生存的艰难。

但他们却爱唱歌。

这个生活在深山峡谷、曾依靠狩猎和采集为生的边地民族,拥有着无比丰富而又动人的歌。他们的歌是随着生命一起成长、一起繁衍的。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的歌有着严格的韵律和高音、中音、次中音、低音的多声部划分;有着不同的调式,丰富的节奏变化,声音高低

和强弱对比。那变幻无穷的曲调和美妙的和声浑然天成,优美动人。

这样的民族民间音乐,已经远远超出了我所了解的音乐常识范围了。

阿妞对我的惊异不以为然,她说:“你也会唱的呀!来怒江的人都会唱的。”她小声唱起来,她唱的是傈僳语,那旋律似曾相识,令人感到亲近,却又扑朔迷离。我在记忆里搜寻着,像幼时的童谣?像外婆唱的摇篮曲?像风华正茂时的青春之歌?像在盛开着桃花的田野上漫步时的吟唱?似乎都像,又似乎都不像。歌声像飞翔的鸟儿,当你刚刚试图捕捉它,它一亮翅又飞走了。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在引导着我,我跟着阿妞,轻声哼着就和上了她那神奇的节拍,自然而然地融进了她的歌里。

奇怪的是无论我怎么唱,阿妞都能巧妙地变换着声部,使那歌声和谐自然。有时我明显地唱跑了调,还没觉出别扭,不知阿妞怎么一转,那跑了调的歌又变得悦耳动听了。

我试着唱《半个月亮爬上来》,我寻思,大峡谷的傈僳族小姑娘阿妞,肯定不会唱这支很抒情而又多声部的汉族民歌。哪知我才一唱,阿妞就跟着唱起来,没有歌词,只有和声,深沉柔美的声音,竟与歌里的情景相融,吻合得天衣无缝。

我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歌吗?”

她摇了摇头,说:“真好听!”

这就是这个小歌孩的本领了。

傈僳族不仅爱唱歌,而且会唱歌,能够在瞬间领会并捕捉到任何一首歌的精髓,将其化为他们的歌唱出来。

在陡峭的山脚或小村寨旁,常常坐落着些佛寺、教堂⋯⋯这里各民族古老的原始宗教、神灵崇拜、藏传佛教、基督教和天主教等多种信仰并存,各种宗教相互宽容,互不干扰。人们活得真诚而朴实,整个人生就像一首对自然和生命的赞美诗。

正是精神的富足和生存的单纯,孕育出了大峡谷神秘的音。那饱含着期盼和憧憬、无比纯朴优美、声部繁多、随心所欲的民间歌曲,让你感受穿越时空的天籁之音,领略怒江大峡谷少数民族原生态文化的纯朴与博大。

阿妞和她的伙伴们到过昆明、北京、上海⋯⋯是唱着歌去的。她告诉我,人们爱听她唱歌,只要她唱起来,就有很多人同她一起唱。

“像你一样!”她有些调皮地说。

一群衣着艳丽的傈僳族小姑娘来了。阿妞欢快地跑了过去,边跑边挥手向我道别。

风儿送来她们的歌声,我心里一热,眼前突然模糊了。她们唱的是《欢乐颂》,是《友谊地久天长》⋯⋯那是流行于全世界的人类颂歌啊!这些孩子甚至还不懂汉语,但她们却能将来自遥远国度的颂歌唱得自然流畅。那热情、庄重的歌经她们天然的和声唱出,显得更为质朴和奇妙。那不同的声部托着魔幻般的旋律在怒江大峡谷回荡,清泉、山风、江涛、急流、歌声⋯⋯所有的声响都融汇在一起,大峡谷如一架巨大的管风琴,轰响起无数发音管,热情奔放,激情洋溢,充满虔诚,充满深情。

那是来自天堂的神奇之音,是人类的共鸣。听着那奇异的歌声,我心里涌起一阵感动:生命、生灵,大自然的一切,都令人热泪盈眶、肃然起敬。那歌声就是一只彩色的天堂鸟儿啊,在你的心中翱翔,乘着那轻扬的翅膀,你会看到很多美好的东西:友爱、和平、真诚、善良与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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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先用一阵如“来自天堂的神奇鸟儿”所唱出的曼妙歌声,把我们紧紧环绕起来,接着才在我们的陶醉与好奇中,把会唱歌的傈僳族小姑娘阿妞领到了我们眼前。这样从声音到人物的感知过程既符合山间行路的真实情态,也使我们对阿妞的歌声和形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接下去,作者的叙述由阿妞又延伸到了“以歌为生”的傈僳族人身上。在这里,我们深深地体味到,歌声不只是一种音乐,更是欢欣、炽烈、坚韧、乐观的生命意志与情感的表达。作者的语言表达也如文中的歌声般悠扬婉转、深情缱绻而又铿锵澎湃、顿挫分明,给人以美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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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心底升起来的生命之歌(节选)

方卫平

就像山里孩子唱歌,只唱“心里想唱的”,从不问唱的什么歌,湘女的这些散文和故事也让我觉得,作家是被映入眼里和心里的这些风景、生活自然而然地感动着、激荡着,情不自禁地写下这些文字的。读她的许多作品,我们会生出一种漫步的感觉,慢慢地,随着她的文字走在起伏的山峦沟壑间,走过怒族的竹楼、傈僳族的村寨,走过月亮下笑着、哭着的孩子们,走过猎人与动物出没的森林,也走过鹤影盘桓的山中湿地。有的时候,我们甚至不知道作者为什么这样带着我们走,尤其当我们试图寻找这段行程的某一个特殊的目的地、某一种特定的意旨的时候。穿行在文字里的湘女似乎无暇去过多地考虑主题之类的写作命题。她只是一路走着,指点着,说:“你们看,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一个世界。”

……

湘女的文字亦如她笔下的景致,透着一种天然的优雅。她的描写和叙述往往简约而不简单,婉转而不柔媚,字里行间蓄有一份回味无穷的张力。读着这些文字,我们会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乘着漫山漫谷的歌声,轻轻地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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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鸟儿一样飞(节选)

湘女

在成长的历程中,每当遇到无法逾越的难关时,我的第一愿望就是想飞。

我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梦,梦见自己在天上飞,头上是蓝蓝的天,脚下是绿绿的山,山间有茅屋果园、村姑牧童⋯⋯我看到天上的河,满河的星⋯⋯

我曾有过很多绝望的日子,也曾多次想到过逃逸。

一次暴风雨后,我爬上一座很高的大山。那山的形态很奇特,很像一把摆放在蓝天下的太师椅,长长的山坡是椅子腿,两边隆起的山脊是扶手,高高耸起的山峰是椅子的靠背。我就在椅背上,云在脚下飘,天空触手可及,脚下的山谷充满诡谲。

有一种潜意识在鼓惑着我,那一刻我没能控制住自己,张开双臂就想起飞,那是一种最好的解脱方式。在最后的刹那,我清醒过来,面对博大的高山和浩瀚的云海,我明白了生命的内涵、生活的真谛。

我要放飞的是心情,我要坚守的是信念。

秘 方

葛 冰

白闻武功高深莫测,而且嗅觉极灵。什么迷人香、断魂散,离鼻子三尺外,他就能闻出毒性多大、是何种毒物、产地何处。但他不光闻毒物,他还闻好吃的东西。

这一天,他正在一条小街上懒散地行走,忽然一阵香味飘来,轻悠悠钻进鼻孔,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叫一声:“好味儿。”

这股味儿不寻常,似花似蜜似酒,淡淡浓浓,销魂沁魄。白闻敢说,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没闻过的味儿,而且绝对不是毒药,绝对对人体无害、无污染、无副作用。

白闻抖擞精神,大步向前。他轻功甚是了得,眨眼间已奔了五里,那香味仍在前面,却是淡了许多。白闻心中不由叹道:“像这样远闻浓、近闻却淡的香味果然不同凡响。恐怕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他正举目四望,却见一个铁塔似的大汉,龇牙咧嘴而来。大汉手中提的一柄大铁锤少说也有百十斤重。他用食指钩着,像拎草棍一样。白闻心中一凛,倒不是因为他的锤大,而是因为他的嘴。大汉歪咧的嘴里竟有一股犀利的剑气,森然逼人。

“阁下的嘴怎么了?”白闻笑问。

“别提,别提,烧饼硌的。”大汉连连摇头,似不愿多讲,匆匆擦身而过。白闻也不再问,只是吸溜着鼻子向前。

不多远,却见一个胖和尚一边口中念佛,一边伸长脖子像公鸡一样打嗝儿,“阿弥陀佛,咯儿,咯儿。”

“大师傅被什么噎着了?”白闻问。

“烧饼,烧饼,硬得塞嗓子眼儿。咯儿,咯儿。还说是祖传的秘方制成的,上当,上当。咯儿。”和尚说着,猛地打出一个响嗝儿,竟嗝出一股剑气,把自己手中的禅杖打飞了。白闻出掌轻轻一推,隔一丈远,又把禅杖推回胖和尚手中,惊得胖和尚赞道:“好俊的功夫。”就在这时,白闻又看见一个黄衫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过来,每走一步,都在硬地上留下半寸深的脚印。显然他内功不弱,然而他的脖子却是歪的。

“老人家,您的脖子也和烧饼有关?”白闻猜测。

“不错,咬烧饼咬的。”老人冷冷地说,“我劝您往回转吧。凡是路过那婆娘烧饼摊的,都得买她的烧饼,吃了都得变样。”

白闻笑道:“听老伯这么一说,在下倒真想去吃了。”说着,撇下老人,跃步向前。他拐进一条小巷,看见一个烧饼摊。一个铁塔似的婆娘站在道边大声吆喝:“烧饼,烧饼,祖传的金酥玉香烧饼。”但撞入白闻眼帘的不是烧饼,而是她的脚。这双脚实在大。古语用“三寸金莲”形容女人的脚,到她这里虽然也还适用,但得改成“横着量”了。

“客官,你尝尝这烧饼。这可是照我姥姥家祖传秘方做的。我姥姥说我粗手大脚,针头线脑的活儿又做不来,还是卖这家传的金酥玉香烧饼吧。”大脚婆娘高喉大嗓地说,“可到现在我还没卖出一份。都是尝尝就走。”

白闻问:“尝你烧饼的,可是一个大汉、一个和尚、一个老头儿?”

“没错,没错。”大脚婆娘皱眉点头,“我姥姥和我娘明明告诉我照秘方做出的烧饼出奇地香、出奇地软、出奇地酥,他们尝了偏说是硬。难道我亲姥姥还能骗我不成?客官,你也尝一个烧饼,评评理。”说着,她从笸箩里拿出一个烧饼。

白闻一接烧饼,顿感一股剑气自烧饼心里发出,烧饼其硬如铁。他若无其事地用手一捏,一下子把烧饼捏出了个坑。白闻笑吟吟地说:“我看你这烧饼倒是不硬。”

“真的?”大脚婆娘喜上眉梢,“不瞒你说,今天这烧饼我还是第一次卖。要是没人买,我还得改行。我爹爹偏要让我去打铁,这哪里是我们女人干的活儿啊。您喜欢这烧饼,不如全包圆儿了,我只收您一半的钱。”她说着就急不可待地要端笸箩。

“慢着。”白闻冷冷地说,“你的烧饼太厚了。我要吃薄的。”

“那要多薄呢?你等着,我去拿擀面杖!”大脚婆娘愣愣地问。

“不用擀面杖,用这个就行。”白闻一指烧饼摊旁边那个大汉丢下的一柄大铁锤。他的意思是让大脚婆娘用铁锤去砸烧饼。倘若烧饼都砸不动,她就该出丑了。

大脚婆娘却理解错了,她傻乎乎地抓起铁锤问:“用这个做样子?成。”说着两手一合,竟像拍面团一样,把大铁锤按瘪了又拍几下,拍得有半指薄。她拿着大铁饼问:“这么薄行吗?”

白闻心里一凛,暗想:这回算是碰到真正的对手了。他不露声色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还厚。”

大脚婆娘两只大手又是一拍,铁饼又瘪下去一层,只有三分厚了。

“还厚。”白闻仍冷冷道。

大脚婆娘似乎有些不耐烦,啪啪啪啪,两手拍得极是用力,将铁饼拍得极薄。她皱着眉头问:“都快成煎饼了,这回行了吧?”

“还是有些厚。”白闻看也不看,他心里知道这是睁眼说瞎话。他是在故意激大脚婆娘的火。

大脚婆娘却仍耐着性子,两手连拍连问:“够薄了吧?够薄了吧⋯⋯”她两片嘴唇上下翻飞,到后来索性闭着眼睛嘴里嘟囔。这倒把白闻看愣了。

“好了。”大脚婆娘突然大叫一声。

白闻愣愣地问:“好什么?”

大脚婆娘道:“刚才我已经连问了你九十八次,加上我先前问大汉、和尚、老头儿各一次,共是一百零一次。”

“一百零一次又怎样?”

“我姥姥嘱咐我卖烧饼一定要百问不烦。现在已经问了一百零一次了,难道我还不烦吗?”

白闻哈哈大笑道:“你烦了又怎样?”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卷铁片,迎风一展,竟是一柄软剑。

大脚婆娘恍然大悟:“ 噢, 闹了半天, 你是来找我比武的呀。好,好,老娘的手脚也正痒痒呢。你不要以为我只会烙金酥玉香烧饼,那只是我姥姥的嫡传。我奶奶可是武功世家,传给了我铸天下第一剑的秘法。铸的剑可比你的棒多啦。” “ 是吗?”白闻轻巧地说着,屏着一口气,身形飘起,舞出“翻江倒海式”。他这一招,看似轻灵,实则凝聚全身内力,剑气迸发,连周围的空气都发出尖啸之声,震得两旁屋瓦哗啦哗啦作响,烧饼摊上面大树的叶子全被摧落下来。

大脚婆娘奋力护住烧饼摊,可是摊子还是垮了下来。这倒不是剑气摧的,是大脚婆娘自己压散了架的。大脚婆娘一边忙不迭地捡满地乱滚的烧饼,一边气急地嘴里骂道:“嘿,你这破剑也到这儿来撒野。叫你看看老娘的宝剑,这是按照我奶奶十世单传的秘方铸成的宝剑。”说着她跳起身推开烧饼摊,从笸箩底下拿出一个长形布包。白闻不由一怔,愣愣地盯着那包。

大脚婆娘一边打开包一边叫:“我这宝剑是昨日才铸成,其法甚秘甚绝。剑刃硬而锋,吹风断发,削铁如泥。”

白闻却两眼发呆,连连吸溜着鼻子,直着脖子摇头晃脑地叫:“好怪,好怪。”他脚步都有些踉跄(������������������������������)了,似乎站立不稳。

大脚婆娘高兴地叫:“这回你知道我宝剑的厉害了吧?所以在我拔剑之前,你还是快走为妙。”她向白闻连连挥手。

白闻却如同饿狼一般,大嘴一咧,手持软剑跃了过来。

大脚婆娘生气地叫:“不知死活的家伙,叫你见识见识神铁宝剑。”

说话之间,剑已出鞘。“咦?”大脚婆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出鞘的宝剑既无锋又无刃,竟软塌塌的、像片儿汤一样耷拉下来。趁大脚婆娘发愣,白闻早已恶虎扑食,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宝剑,用嘴咔嚓咔嚓乱咬。他嘴里还连说:“好香,好香。真不愧为天下第一味。”被嚼碎的剑片果然发出无比清香的气味,似醇酒、似甜蜜、似甘露⋯⋯

“这是怎么回事?”大脚婆娘看得发呆。她急忙从怀里取出两本旧黄纸簿子使劲看,看着看着,不由得顿足大叫:“坏了坏了,全颠倒了。我把姥姥和奶奶的秘方弄混了,用铸剑的方法去做烧饼,用做烧饼的方法去铸剑了。”

正在嚼剑片的白闻恍然大悟,他嚼的不是饼,而是剑。他急忙停嘴,再一看,那剑早已被他吃下一半了。天啊,不知会不会拉下铁钉来。

阅读驿站

故事的起始透着武侠小说特有的悬念感:从白闻身边先后走过的三位高手,他们口中的“烧饼”到底暗藏着什么样的玄机?“武功高深莫测”的白闻又将面临一出怎样的挑战?故事情节在我们的期待中慢慢向前发展,紧张的气氛也随着白闻与卖烧饼的“大脚婆娘”的交手而达到顶峰。但这则小说的“故事眼”却在于,一次次悬念和行动的延迟所积蓄起来的“杀气”,却在即将迸发的那一刻消融在了白闻大啃“剑饼”与“大脚婆娘”忽然悟到自己“用铸剑的方法去做烧饼,用做烧饼的方法去铸剑”的喜剧性场景中。这一出人意料的情节转折使作品突破了一般武侠小说的美学框架,在风格上变得十分与众不同。

阅读葛冰

葛冰的意义(节选)

葛冰拈用武侠题材及其文学手法的姿势显得如此纯熟,却又那么自然地剔除了这一文学样式中显然不适宜于儿童阅读的成分。他从传统武侠小说中取来我们熟悉的奇侠与高人的叙事模式,围绕一个“奇”字做尽文章,往往使故事情节如盘扣般层层叠叠而又扑朔迷离。这个“奇”又常常借助于武侠小说惯见的武艺比试场面得到突显。

……武侠小说中常见的血的意象,在葛冰的作品中并不多见。相反地,他把“武”与“侠”所天然包含了的暴力意旨,十分巧妙地转化为了一种葛冰式的幽默。

……在《秘方》中,作者先是着力渲染“烧饼”里的神秘剑气,但这凌厉的剑气最后却被“大脚婆娘”把“姥姥和奶奶的秘方弄混”的滑稽所消解。在《绝世武功》里,这份滑稽感更是被推到了一个十分显著的位置上。而就在故事气氛从严肃的武力角斗向着轻快的喜剧幽默转变的一刹那,我们也感受到了藏在作家心里的那一份暖暖的人间温情,它越过一切争斗,从驼子的诚实敦厚里,从“大脚婆娘”的粗拙可爱里,从天街小贩的抱朴守拙中,从画锅艺人留给老娘的馒头里,从普通而又淳善的人们所得到的命运眷顾中,默默地流淌出来。

在葛冰的少年武侠小说中,正是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幽默和举重若轻的温情,悄然化解了传统“武侠”中尚武的一面,并为作品增添了一种独特的风情和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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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我的少年武侠小说创作(节选)

我觉得,应该有一种专门给少年看的有益的、又真正能吸引他们的短篇武侠小说。专门给少年看,并不是说故事就可以编简单一点,像大人给小孩讲故事似的讲给他们,那是把他们看小了。你写的武侠小说不吸引人,人家照样去看成人武侠小说。只有写得比成人武侠小说更精彩、更具有悬念性,连成人读者也能吸引过来,这样才能也吸引少年读者。自然,做到这样并不容易。还是在几年以前,我就尝试着去写,《天音寺》是在多年前写的,以后又陆陆续续写了二十多篇,在台湾的杂志上发表了一些。我还尝试着写了一些幽默武侠小说,力求把人物形象写得更丰满好玩、更接近现代小说。希望你们也能喜欢。

“绿猫”葛冰(节选)

应该说葛冰的这组小说让我耳目一新,他借助武侠小说的民族性外壳,运用童话的超拔想象,以少年儿童喜闻乐见的幽默、荒诞等手法,写得精粹且精彩。他的小说人物栩栩如生,分明都是一个又一个少年儿童的别一种化身,大牙也好,棋童也好,吃爷也好,他们身上的顽皮一旦用武侠的形式表现出来,给人的印象独特且鲜明。葛冰的这组少年武侠小说,集小说、童话、小品于一身,拿捏得恰到好处,不愠不火,让人发笑,引人深思,结尾的别具匠心还常常令人惊叹:葛冰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