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懂我为什么喜欢阴天。不能说是阴天,就是天空中透不进一丝阳光的那种。并不压抑,它可以很开阔。

我小的时候住在武汉,那里常是阴天。两三岁时的我可以在那样的天气里,跪在沙发上,在客厅并不很明亮的,温柔的光线里玩着我的东西。我记得有一次我做了个玩具,是用两张硬纸夹一根棍子粘好,一面画个笼子,一面画个小鸟。这是幼儿园的老师教的,只要快速转动就能看见小鸟在笼子里。我跪在沙发上一面转着一面问妈妈为什么我看不到,妈妈说我转得太慢。那窗外大树后的天,那时的情形无比清晰地印在我脑子里,有时我跪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心里想,但愿我睁眼后看到的是那个天空,那个家,这一切不过是我的心飞走了,马上就飞回来了。可是我的眼角渐渐湿润――我飞不回去了。

那时我还常坐船,回到武汉下游我的老家。那只能让我对阴天更加依恋,因为江水都是那种颜色。长江那么宽,我的心也宽阔起来,和浩浩江水,江上白茫茫的天融在了一起。后来我在读到“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和“暮霭沉沉楚天阔”时,眼前便是那片宽阔的天,江岸边有连绵的青山。

也许连我的前世都生活在阴天里吧,我想。我常有一些奇怪的感觉,比如闻到淡淡的气味便忽然想起到过的某个地方,那里的味道我并未留意却被我的鼻子记下了。颜色也如是。那么我残存的记忆中常有几幅灰蒙蒙的图画,有一个是从我坐在一张方桌前的角度看,右边是一扇窗,窗上卷着草帘,露出一片灰色的天。一滴滴的雨滑到屋檐边,滚到檐下一些方落下。就像一滴滴眼泪缓缓流到腮边,顺着滚到下巴底下一些,许久落下,打在方桌上“叭”的一声。这是我的前生吗?还有好象在田里,远处是青山,并不高,天空半阴半雨,大片的水田里有三两头水牛,我牵着一头。这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我不禁悠然神往。现在每每在火车上看到这样的景象我都会感到彻底的放松。

我也喜欢深黛色的天空,那是天黑以后了。住在天坛附近时,夏季的晚上我们常去天坛散步,天空就已是那种颜色,映在气势恢弘的祈年殿的后面,白色的射灯映得祈年殿仿佛要腾空而起一般。黛色的天空上黑色的云不住移着,飞云过天,令我恍惚起来。现在我窗外的天空颜色一层一层,上面深黛色,一片一片深黑色的薄云,下面是深紫色,再往下竟是墨绿色。深黛色的那片天空中有一弯极小的新月,明亮极了。

还有那橘黄色的夕阳,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夕阳中宽阔的江面泛着橘黄色的光,映着山的影子。我常想沙漠里的残阳如血是什么样子?倘若有一天那橘黄色映在了我的脸上,映在了我身旁的骆驼上,我一定会长吁一口气,不然我想象着映在自己脸上的美丽颜色,定要不由得落泪的。我落泪是因为那颜色似曾相识。四五岁时爸爸教我念“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句子时,由于我幼时的记忆常是图画,因而我眼前毫不犹豫的是那种橘黄的色调。时至今日,过去有八九年了,那种橘黄色仍无比清晰地展开在我面前。我想,既然底色都出来了,那我再添几笔吧。于是我想到一个古典的圆窗,窗前是我的琴。背着窗弹琴是弹给别人听的,对着窗弹琴是弹给自己听的。我是弹给自己听的。于是我的曲调哀怨也好,缠绵也罢,一片夕阳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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