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鹳鸟给小鹳鸟讲了许多关于沼泽地、水潭的故事。故事根据各个孩子的年龄和理解力而做了修改。鹳鸟家族中相传有两个长而古老的故事,一个是关于摩西的,经过是他被母亲放进尼罗河,有一天他被法老的女儿发现,接着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成了一位伟人。

第二个故事是个谜,它从一只鹳妈妈传给另一只鹳妈妈,传了近一千年,她们一个比一个讲得好。当然讲得最好还是我们。

首先讲这个故事,而且自己就是故事中的角色的鹳来此地度夏时,是歇在汶苏赛荒沼泽海盗时期的一所海盗木屋上。汶苏赛在北面接近瑞德兰斯凯恩的约尔林郡。如今那儿还有一大片水泽地,原来它是海底,后来上升成了现在的样子。这一带是名副其实的“荒沼泽”,芦苇长着长长的叶子,开着深褐色绒毛花;桦树树皮白白的,树叶精细稀疏。那儿的生物,蝇子披着纱衣裳,鹳穿的衣服白中夹黑,袜子是红色的。任何人,不论是谁,只要走过陷人的泥沼,就会落到沼泽王那里去。

沼泽王,也叫烂泥王,关于他的统治人们很少知道。故事中那所海盗木房,在沼泽地附近,靠近林姆海湾。房子的地下室用石头砌成,有塔,为三层结构建筑。这所建筑的顶上筑有鹳巢,鹳妈妈正在孵蛋。

一天傍晚,鹳爸爸精神迷惘,而且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我有一件可怕的事对你说!”鹳爸爸对鹳妈妈说。

“嘘!”鹳妈妈说,“记住,孵蛋时,你的话会伤害我,会影响孵蛋!”

“你必须知道!”鹳爸爸说,“我们埃及主人的女儿冒险到这边来了,可她又不见了!”

“那个仙女的后裔?快说呀!她怎么了?”

“看你,看你!”他说,“她相信了医官的话,就像你说的,这边沼泽地的花能医好她父亲,她便披上羽皮,和另外两个公主一齐来了。她俩年年都来北方洗澡,以恢复青春,而她却失踪了!”

“你的话太多了!”鹳妈妈说,“蛋会冷的!我无法忍受这份刺激!”

鹳爸爸说,“今晚,在芦苇里,来了三只天鹅,从它们飞动的姿势中我发现它们不是真天鹅,只是披着天鹅的羽皮!你可以感觉出来,就像我,你知道什么是假的!”

“是的!”她说,“快说,公主怎样了!别再提天鹅羽皮!”

“沼泽地的中央像个湖,”鹳爸爸说,“站高一点,你就可以看到这湖的一角。在芦苇和绿色稀泥旁的桤树上落着三只天鹅,其中一只甩掉了羽皮,我看出她就是埃及来的公主。这时,她除了一头黑发外,身上什么也没穿。她跳进水里去摘花时,我听到她请另外两个看好羽皮。她们点点头,但飞起来叼走了脱下来的羽皮, ‘沉下去吧!’她们喊道,‘你就呆在沼泽地里吧!’接着,她们把羽皮啄成几百片,飞走了!”

“太惨了!”鹳妈妈说,“后来呢!”

“公主哭了!泪珠滴到树干上,树动了。这树干就是沼泽王,他就住在沼泽地。我看见那树干转了个身,不见了,伸出了满是泥水的枝子,那个可怜的孩子吓坏了,她跳到稀泥里想逃走,可立刻沉了下去,桤树干跟着也沉了下去,冒起又大又黑的水泡,转眼便没了影踪。”

“此时此刻你怎么能和我讲这些话?公主会没事的!这事如果出在我俩身上,我们会没救的!”

“可我每天都要去看看!”鹳爸爸这样说,也这样做。

有一天,鹳爸爸看到湖底冒出一根绿杆,还长出一片叶子,叶子旁边有花骨朵。一天早上,花骨朵绽放了。在它的正中央,睡着一个可爱的女婴,她长得太像那位埃及公主,鹳第一眼还以为就是小公主。后来他想,她应该是公主与沼泽王的女儿。

“她如何能长期躺在那儿?”鹳想,“我们的巢里容不下她了,不过,海盗夫人没有孩子,我把这孩子送给她,会是一件好事!”

鹳衔着小姑娘来到木屋子,把她放在海盗夫人的胸旁。然后回家时对鹳妈妈讲了这事,他们的孩子也听见了。

“你明白了吧!公主还活着,她把那个小家伙送上来,小家伙有新家了!”

“我相信!”鹳妈妈说,“想想自己的事吧!该迁徒了,我的翅膀开始发痒,杜鹃和夜莺飞走了,鹌鹑说过几天顺风,我们的孩子操练考核会及格的。”

早晨,海盗夫人一觉醒来,发现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孩,她高兴极了,不禁憧憬着自己的丈夫和他的手下会像小家伙一样奇迹般地回来。于是,她和全家人都忙碌起来,她亲自带头干,晚上,她非常累了,合上眼睡了。

第二天早上,小孩不见了。海盗夫人跳了起来,点亮松枝往四处看,在她的床上有一只很大很丑的青蛙,恶心极了。她拿起棍子,要打死它。可是青蛙却哀伤地瞅着她,轻轻地可怜地叫了一声,她猛地跳起,推开窗子,太阳光射到大青蛙的身上,它宽阔的嘴突然变小了,四肢伸开,躺在床上的是她的小家伙,青蛙走了。

“为什么?”她说,“难道我在梦中?这的确是我的心肝宝贝呀!”她吻了吻孩子,把她紧紧贴在胸前。

一天天过去了,海盗头还是没回来。海盗夫人终于明白她的孩子被一种可怕的魔法附在身上。白天,孩子十分可爱,但是性格太坏,太野;晚上,她却成了丑陋的青蛙,乖顺而呜咽,眼神哀怨。在这个孩子身上,交替出现两种性格。这是因为她白天外表像她的母亲,但性格是她父亲的;晚上,她的身躯来自父亲,但她的内里闪耀着母亲的精神和爱心。

怎样才能解除女孩身上的魔力呢?海盗夫人既害怕,又伤心。她十分关心这个可怜的小生命,她不敢对她的丈夫讲。丈夫快回家了,他知道后,一定会把这个孩子放到大道上,让她自生自灭。善良的海盗夫人不忍心这么做,她只让这孩子白天出现。

一天早上,屋顶上的鹳大操演完了,它们飞向南方了。就在此时,荒原上吹起了鲁尔号,那个海盗头率领手下带着从高卢人居住的海岸抢到的大批财物回来了。荒凉的沼泽地一下子热闹了,蜜酒桶搬进了大厅,人们点燃了火堆,杀了马,大家开怀畅饮,相互把啃光的骨头扔到对方的脸上,表示喜悦。海盗诗人唱起了赞歌,人们不约而同地附和着,响声震天。

海盗夫人坐在宴会厅的木凳上,她穿着丝绸衣服,戴着金镯子和琥珀项链。海盗诗人唱的歌里有她,有那个金宝贝。海盗头喜欢只在白天才能看到的那孩子的美貌,喜欢她身上的野性。他说,她会成为女斗士,战胜强敌。当训练有素的手用利刀割掉她的眉毛时,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虽然这只是一个游戏。

同年,海盗头子又带着手下人去英国抢劫了。他的妻子留在家里,带着小姑娘。很明显,这位养母喜欢青蛙那双眼睛和哀叹,胜于喜欢四处打闹的小女孩。

鹳来到了埃及,那儿艳阳高照,处处柽柳和金合欢花盛开,穆罕默德的月亮明亮地照着清真寺。细长的塔上有不少旅行疲劳的鹳夫妻在休息。一群群的鹳在柱子上,在寺庙拱门上,在其他的地方筑起了一个一个的巢。尼罗河的水退潮后,河床上聚集着青蛙,就鹳族而言,这是这个国家最美妙的胜景。小鹳以为自己眼花,它们觉得这一切太棒了。

“事实如此,在这块暖和的土地上向来这样!”鹳妈妈说。“我们还能看到别的什么吗?小家伙们说,“我们是否还要飞向内地?”

“别的没什么!只是些原始森林。”鹳妈妈说,“那里树抱在一起生长,大象用大脚板踏出路来行走。蛇太大了,蜥蜴又太敏捷了。飞向沙漠,眼睛里会进沙子,会卷进旋沙暴。别离开这里,这里有青蛙和蚂蚱!我们呆在一起。”

鹳们住下了。鹳爸爸和鹳妈妈呆在尖塔上的巢中休息,它们的女孩子在嫩苇子中间走来走去,每走上三步便吞食一只青蛙,或者叼着一条小蛇甩来甩去;它们的男孩子用翅膀相互扑打,用嘴啄。不久,这个男孩订婚了,那个女孩订婚了,要知道,它们就是为此而活着的。这里天天都有阳光,每天都吃得饱饱的,都想着高兴的事。

可是,在那座华丽的宫殿里,被它们称之为埃及主人的那里,却没有一点欢乐。那位富足威风的主人,肢体僵硬地躺在装饰有彩画的大厅中的木榻上,亲属和仆佣围成一圈,他还没有死。那救命的沼泽地的花,是永远带不回来了;他的那位穿着天鹅羽皮飞往北方的年轻貌美女儿,永远也回不来了。

“她在人间蒸发!”那两只回家的穿天鹅羽皮的姑娘编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对他们说:“我们三人在高空飞行,一个猎人射中了我们年轻的女友,她像一只天鹅般落下去了,正好掉到树林中的湖里,我们把她埋在一棵垂枝桦树下。但是,我们替她报了仇,我们在那个猎人屋檐下筑巢的燕子翅膀上绑了一把火,房子烧着了,他被烧死在屋里;火光映在湖面上,一直照到垂枝桦树。她化成泥土,永远回不来了!”说完,她们哭了起来。

鹳爸爸后来听到这个故事时,便用嘴啄出一阵响声。“一派胡言!”他说,“我恨不得啄开她们的胸脯!”

“你的嘴也折了,那才叫好看!”鹳妈妈说,“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和你的家吧,少管闲事!”

“明天早上,所有聪明博学的人会讨论病情,我要站到圆顶的边上去,使他们的讨论会更接近真理!”

聪明博学的人汇集在一起,广泛深入地讨论着,我们不妨也听一听。

“爱诞生生命!纯情的爱孕育高尚的生命!只有爱才能救活他!”有人说,这句话讲得好极了,博学的人称赞道。

“这种想法很好!”鹳爸爸附和着。

“我有点糊涂!”鹳妈妈说,“我还要考虑别的事情。”

接着,那群博学的人便谈起了人与人之间的爱来。爱有许多种类,有恋人之间的爱,有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有光和植物之间的爱。这些理论讲得复杂而深奥,鹳爸爸听不出所以然,他接受不了深奥的学问。

但是,鹳爸爸清楚,他听到了小人物和大人物的心里话。他们说,那个人病了,对千人万人、对国家都是巨大的不幸,如果他能恢复健康,那将是多么的愉快和幸福。

“可是那朵能治好他的花又在哪儿呢?”博学聪明的人几乎都问了这个问题。通过考证,那些聪明的人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爱情诞生生命,诞生父亲的生命。” 这种说法,远远超过了他们的理解程度;他们重复把它写成药方子:“爱情诞生生命。”可是怎么按方配药呢?他们都认为,只有公主才能救他。大家最后想,她应在新月出现又落下去时动身去沙漠大理石人面狮身像那里,铲掉底座门前的沙,走过通道,走到大的金字塔中央,在装满了财宝的木乃伊棺匣里,她将头贴在死者的身上,这位死者指示她会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能挽救她父亲生命的东西。她照着计划做了。在梦中她得知,在遥远的丹麦那片深沼泽地里生长着莲花,她必须带回那朵莲花,这样她便能救活自己的父亲。

公主披着天鹅羽皮从埃及飞到丹麦的沼泽。接下来的事,鹳爸爸和鹳妈妈已经知道了,而现在,我们更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沼泽王把她抱下去到了他那里,她的家人便说她死了,而只有他们当中最最聪明的那一位和鹳妈妈坚持认为:“她会成功的!”于是,他们只有耐心地等待了。

“我想我要去偷那两个肮脏的公主的羽皮,以免她们再到沼泽地去干坏事!”鹳爸爸说,“我把羽皮藏起来,它们总会有用的!”

“你把它们藏到哪儿呢?”鹳妈妈问。

“藏到沼泽地我们的巢里!”他说道。“我们的孩子会帮我叼走它们。如果我们飞行有困难,沿途可隐藏的地方很多,等到下次迁徒再叼走。她只需要一副羽皮,两副也没啥。在北方,我们出门时衣服应多穿些。”

“你不会得到报偿的!”鹳妈妈说,“不过,你是一家之主,我只管孵蛋。”

春季,当鹳飞向海盗头家里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已经有人给她取名叫赫尔伽。这个名字对她的那种脾气是太柔和了,这一点往后就更加明显了。几年后,小孩长成了十六岁的美少女。她外表温柔可爱,内心坚硕如铁石,而且十分粗野。她喜欢把马血泼在自己雪白的手上;她疯子般地咬住准备祭神的黑公鸡脖子。她认真地对养父说:“你睡觉时,要是敌人用绳子把你吊在屋顶的大梁上,把屋子拽倒,我也不会把你唤醒,我至今还记得几年以前你在我耳朵上打的那巴掌,到今天,血还在这只耳朵里轰鸣。”然而,海盗头不信。他被她的美貌欺骗了,根本不知道小赫尔伽的内心与外表在强烈地变化着。她不用鞍子便能安稳地骑在马背上奔驰;在海盗头的船驶向陆地时,她会跳进海湾急流中朝他游去;她把头发中最长的一撮剪下来替自己的弓搓了一根弦,还在别人面前炫耀说是最好的。

根据当时的习俗,海盗夫人是个坚强的女子,可是在女儿眼里,她成了温柔怕事的女人。但是,仍有一根拴住赫尔伽的绳子,那就是傍晚时的幽暗。在昏暗中,赫尔伽变得安静而深沉。她安祥地蹲着,缩成一只丑陋的青蛙,指间还长着蹼,眼神哀怨,声音像婴孩在梦中抽泣。这时,海盗夫人便忘记了她的外貌,重复地说道:“我只希望你做个哑青蛙孩子!你的美丽太可怕了。”有时,她会写些驱邪祛病的文字贴在孩子的身上。可情况没有转机。

“简直让人不可思议,原来那么小,足可以睡在一朵睡莲里!现在她越来越像她的埃及母亲了。”鹳爸爸说,“从那次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她的母亲!我对你说吧,这几年,我年年比你们早几天,是为了先把一切事务安顿好。总有那么一夜,我不断地在水面上飞来飞去,可是没有用。我和孩子们叼来的那两件羽皮也没有一点价值。真难呀,如果这里发生水灾,木屋和两件羽皮将被付之一炬!”

“这么说,我们这个温馨的家也会毁了?”鹳妈妈说,“你宁愿多花些时间考虑那两件羽皮和沼泽公主!你总有一天会葬身沼泽!在孩子眼里,你是个不称职的父亲。真希望赫尔伽别拿箭伤害我们全家人,你该明白,她从来都是糊里糊涂地过日子。无论怎样,我们在这里比她成家早,我们一直尽着义务,每年缴纳一根羽毛、一个蛋和一个孩子。在埃及,我们算得上半个同伴了,不会忘记相互照顾。”

“你是刀子嘴,豆腐心!”鹳爸爸说,“我还不了解你?”说完,他扇了两下翅膀,飞走了。空中,鹳爸爸滑翔的样子,酷极了。

“不管怎样,他是最帅的一只鹳,但我不告诉他。”鹳妈妈说。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海盗头从海外回来了,还带回了战利品及俘虏。俘虏中有个青年基督神父,一个迫害北方国家所信仰的原始神祗的人。最近一段时间,这种所有南方国家中散布得极广的信仰在大厅、闺房中广泛谈起,它甚至还随着圣洁的安斯加里乌斯传到了斯利恩的赫则毕了,就是小赫尔伽也听到过对这白基督的信奉了。这白基督为了表达对人类的爱,竟然舍身拯救人类。但这对小赫尔伽来说,不值一谈。她只有在变成可怜的青蛙形象蜷缩在关得死死的屋子里的时候才感觉到爱的温馨。与她截然不同的是,海盗头夫人明白了什么是爱,她还感到自己被那关于唯一的天神之子的传说故事所打动。

海盗们说,他们带回来两只刻花纯金罐子,每只都有异香,那叫香炉,被基督神父在神坛前挥来挥去。

那位青年基督神父,被人绑住手脚,关进了木屋下的底层地下室里。他十分漂亮,海盗夫人看了说,“就像巴都尔(北欧神话中的光明之神)一样!”夫人同情神父的不幸遭遇,但是赫尔伽说,应该用绳索穿透他的膝盖,把他拴在野牛尾巴上。

海盗头不打算让他承受酷刑。由于神父仇视原始神祗,所以第二天他应该在树林中祭祀石上奉献给诸神祗。赫尔伽要求让她用他的血洒在神像上和人民身上。她磨了一把锋利明晃的大刀,正逢一只大狗跑过,她用这把刀子捅进狗的腹部。海盗夫人含着眼泪看着这个狠毒的野姑娘。

傍晚,女儿身躯上和魂灵中的美调换了位置。母亲压抑住悲痛,用温情的话语与她交流。青蛙蹲在海盗夫人面前,用哀怨的眼睛盯着她。

“我一直没有对别人说过,我因为你而受尽情感折磨,伤心透顶!”海盗夫人说,“这种巨痛让我自己都不可想象!母爱是伟大的,可它从未打动过你。你的心是冰冷的沼泽!”

听了这话,奇怪,那个小东西竟也颤抖起来,就好像这些话触到了她的心灵深处,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你总有一天会尝尽苦头的!”海盗夫人说,“我应该趁你小时把你放在大道上,活活冻死你!”海盗夫人哭了,一跺脚,到屋子的垂帘后面去了。

周围寂静无声,青蛙独自蹲在一角缩成一团。片刻后,她发出一阵叹息声,就好像她的心房里诞生了一个新生命。她向前扑了一步,听了听又向前扑一步,接着,她用笨拙的手弄开了那根沉重的闩门杠子,悄悄地推开门,抓起一盏亮灯,用一股强大的意志力量,拔掉地下室门上的铁栓,溜到囚犯面前。

囚犯睡着了,青蛙伸出冰冷粘湿的手碰了碰他。囚犯醒了,看到一副丑陋的形象,他害怕得颤抖起来,仿佛看见了邪恶的东西。她抽出刀子,割断绳索,并对他说,她要带他走。

青年神父念着圣洁的名字,在胸前不断划着十字。当这个丑陋的形象蹲在那里纹丝不动时,他读出了《圣经》里的话:“为可怜者着想的人是幸福的,上帝在他遇难时定会拯救他!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你长着一副动物像,行为却那么善良?”

青蛙没说话,带着他走向帘子后面的走廊,跳上一匹马,两个人来到了荒原里。他忘记了她那丑陋的形象,而是通过这个丑东西体会到了上帝的仁慈和恩德。他不由自主地做着祷告,唱着赞美诗。

马一直向前奔跑着。当天空第一道阳光透过云层,青蛙变成了灵魂恶毒、身材美丽的年轻姑娘。年轻的基督神父害怕极了,他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新的杀人魔鬼。在他跳下马的同时,赫尔伽也跳到了地上,她抽出了腰带上那把锐利的刀,向那个惊恐未定的人冲去。

“你逃不了了,你逃不了了,我要杀死你!”她叫喊道,“你苍白得像麦秆!奴隶!女人!”她向他逼近。

两个人展开了殊死搏斗。可是,青年神父到底是个强者,当他面对邪恶时,他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把她制服了,她脸色苍白,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这个人。这个人好像一个魔法师,当他在她的脸前、胸前划着十字的时候,她像一只乖乖鸟,蹲在地上,头垂向胸前。

神父小声地向她讲了昨天晚上她对他做的一切,是她割断了绑着他的绳子,将他引向光明,拯救了他。他说,他要带她去赫则毕,去安斯加里乌斯。在那块基督教的土地上,魔力会得到解除,她会获得新生。

可是,他又不敢让她坐在马的前面,“你必须坐到马的后面!你妖艳的美中有一股从魔力中产生的力量,我不敢面对它。不过,由于对基督的信仰,我会赢你。”

神父跪了下来,高声念着圣训:“上天的光已向我们降临,替黑暗和死亡阴影中的人照亮前程,指引我们走向平安大道!”神父接下谈到了万物的绵延。其时,那匹驮着他们飞奔的马静静地停了下来,用身子去磨蹭那根藤蔓,一只熟透了的浆果落到了小赫尔伽的手上,她吃下浆果,顿时精神倍增。

赫尔伽顺从地让神父把她抱到马背上,一动不动。神父用两根枝子扎成一个十字架,把它高高举起,向树林奔去。树木越来越浓密,道路越来越隐蔽,刺叶樱挡住去路,他们只有绕道而行。

水滴石穿,绳臼木断。仁慈的露珠磨砺着赫尔伽,滴穿她的狠毒,锯断她的尖刻。当然,这种力量是无形的,谁也不知道,谁也挡不住。

傍晚时分,神父和赫尔伽被一伙强盗拦在树林里。

“这个漂亮的小妞,你是从哪里拐来的?”强盗们喊道。一群人冲上前,把他们两个扯下马来。神父拿着赫尔伽背着的尖刀,向四周挥舞。一个强盗抡起斧子砍下,神父往旁边一跳,躲开了。但是,那匹马却倒了大霉,斧子深深地劈进它的脖子,马倒到地上,血全喷了出来。看到这情景,赫尔伽好像从长梦中清醒过来,一下子跑了过去,扑到即将死去的马身上,而神父站在她的前边一边保护她,一边抵抗着强盗的进攻。突然,一个强盗沉重的榔头逼近神父的眼前,把他的额头砍碎了,血和脑浆四溅。

强盗们死死地拽着赫尔伽的胳臂,互相拉扯着。这时,太阳下山了,当天空中最后一抹余辉消逝时,赫尔伽变成了一只丑怪的青蛙,强盗们吓坏了,全部惊恐地逃走了。

一轮圆月升上天空,长着一身青蛙皮的赫尔伽从矮丛中爬了出来,在神父和死马跟前停下脚步。她看着他们,一会儿扑向这个,一会儿扑向那个。她用指间长满蹼的手捧着水,把水洒到他们的身上。她知道,要不了多久,他们的尸体会被野兽吃掉。她不让这样的事发生!于是,她拼命地挖土,她要为他们挖出一个坟坑,但是,她能用来挖坑的只是一根树枝和她的一双手,她估计自己无法完成这项工程,于是取来凉水,把死人和死马的脸面清洗干净,用新鲜的绿叶把他们的脸面遮盖严实。她又拖来一些树枝,放在他的身上,并用树叶填满树枝之间的空隙,干完这些活,她搬来石头,放在死人和死马的躯体上,再用藓苔把石头缝糊上。

一夜很快过去了,太阳喷薄而出,赫尔伽又变得美丽起来,她的手流着血,绯红的面颊上第一次沾着泪。在变化中,亦恶亦善两种性格在她体内激烈斗争着。她颤抖地环视四周,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梦,奔向那纤细的山毛榉,紧紧地抱住它,像一只猫似的爬到了树顶,蹲在那里,像一只受惊的松鼠,在寂静的森林中呆了一整天。

渐渐地,太阳开始偏西,变化又驱使她再次行动起来。赫尔伽溜下树来,在最后一抹阳光隐去后,她变成了青蛙,蜷缩着,可是眼里射出了美丽的光芒,这片光芒是她变形前那好看的形象未曾有过。她那双温柔虔诚的少女的眼,是深沉的思想和人的善心的见证。

埋着神父和死马的坟墓的旁边,是那个用树皮条子扎成的树枝十字架,它是神父最后的劳动成果。赫尔伽拿起十字架,把它插在坟墓上面。悲伤的回忆使她又流起泪来,在这样的心情中,一种思想不由自主地指挥她在坟周围的地上划了许多十字符号。就在她划着十字架符号的时候,手上的蹼脱落了,像一副破烂手套。赫尔伽来到泉水边,洗净脏物,当她诧异地看着自己洁白、秀丽的手时,她又朝空中划了个十字架的符号。这时,赫尔伽的嘴唇颤抖起来,舌头也在动,情不自禁地说道: “耶稣基督!”

奇迹出现了,赫尔伽变回了青春美貌的少女,只是她太累了,需要休息。她睡的时间很短,半夜里,她被一阵声响吵醒。睁开眼睛,她看到那匹砍死的马就站在自己面前,精神抖擞。紧靠在马身旁的是被杀害的基督神父,样子美极了。

“你是沼泽的女儿!你的生命来自沼泽来自泥淖。”基督神父说道,“你将从泥淖中获得新生!你体内的阳光要自觉地返回它的源头,那光是上帝的光辉,不是发自太阳。我从天国里来,你总有一天,也会进入仁慈、圆满、光明的天国里。在你授圣命之前,必须冲破沼泽的深水,拉起那赋予你生命摇篮的活根,实践你的行动,然后我领你去赫则毕接受洗礼。”

神父把赫尔伽抱上马背,赠给她一个金香炉,香炉里散发着浓郁的清香,和她从前在海盗头家中看见的一模一样。神父从坟上拿起十字架,高高地举向天空,接着便穿过天空飞驰而去。他们飞过树林,飞过河面,飞过水潭,一直飞向荒原,飞向沼泽。在沼泽上空,神父高举十字架,嘴里唱着弥撒赞美诗。赫尔伽一边和着唱,一边摇着金香炉。金香炉散发出祭坛的香气,强烈、奇异,沼泽的草和芦苇都因此而绽放花朵,嫩芽纷纷从沼泽底冒出水面,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竖立起来了。睡莲铺开,花团锦簇,恰似一块地毯。在这片地毯上,躺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赫尔伽以为她看见了自己,实际她看到的是她的母亲,尼罗河水的公主,沼泽王的妻子。神父把尼罗河公主抱上马背,他们三人一同骑在马上,向前赶路。

天亮了,海盗头居住的寨子变得热闹起来。原本就是幽灵的神父和马化成一阵雾霭,随风飘逝。只剩下赫尔伽母女面对面地站着。

“我在深水里看到的不是别人吧?”母亲说。

“我在清水上面看到的是我自己吧?”女儿喊。

母女二人相互靠拢,走近,拥抱在一起。母亲的心狂跳不止,她拥抱女儿,哭了,对赫尔伽来说,这泪珠是新的生命,爱的洗礼。

鹳爸爸在她们头顶上盘旋,他从巢里,衔来了保存多年的羽皮,母女二人每人一块,她们像两只白天鹅,飞离了地面。

“咱们聊聊!”鹳爸爸说,“今天晚上你们来了,太幸运不过了。明天我们全家要飞向南方,你们只要跟在后面,就不会迷路。”

“我还要带上莲花。”赫尔伽的母亲说,“我有心中的花和我同行,这样我顺利多了。终于回家了!”

临行前,赫尔伽决定再见一次她的养母,那位善良的海盗夫人。

“也是,我们需要去一趟海盗头的庭院,我的家人还在等我们呢!”鹳爸爸说完这句话,对着天空大叫一声,与天鹅一起向海盗头的寨子飞去。

寨子里的居民还在睡觉,海盗夫人一直担心赫尔伽出事。她已经有三天没见到基督神父了,肯定是赫尔伽帮着神父逃走的,马厩里没有她的马。暴风雨来了,外面漆黑一片,大海在咆哮。那是一个神祗的夜晚,在长虹上,诸神骑着马,身穿铠甲,准备决一死战。

这是一个恐怖的时刻。赫尔伽坐在地上,紧靠着惊恐未定的海盗夫人,她还是一副青蛙形象,也在颤抖。空中传来厮杀的声音。天和地破碎了,星星陨落了,一切都被火焰吞噬了。海盗夫人知道,不久就会是另一番新天地。

“神父!”海盗夫人一边喊着这个名字,一边用力亲吻她那丑陋的青蛙孩子的额头。眨眼间,只见青蛙皮脱落了,赫尔伽青春焕发,两眼闪光,美貌非凡,站在跟前,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温柔。她亲吻着养母的手,向她表示感谢。然后,赫尔伽像一只天鹅,展开翅膀飞走了。接着,海盗夫人醒了。外面响着翅膀的拍击声,她下床走到阳台上,看见厢房的屋顶上,院子里,树的上方,飞着大群大群的鹳。同时,在她的正前方井沿上,赫尔伽经常吓唬她的那个地方,两只天鹅正歇在那里。她想起了她的梦,她想到了赫尔伽的天鹅形象,想到了基督神父,欢乐一下子涌上心头。而两只天鹅也拍击着翅膀,弯下颈脖,向她表示敬意。海盗夫人伸开双臂,微笑着。

所有的鹳都展翅高飞,一声呜叫,向南方飞去。

“我闻到了尼罗河淤泥和粘湿的青蛙的味道,这下子你们可以尝尝了。”鹳妈妈说,“你们可以看到秃鹳、还有鹤!我们都是表兄弟,可是它们并不漂亮,模样高傲,尤其是鹩,埃及人把它惯坏了,把它做成木乃伊,肚里塞满香草。我宁愿被人塞满活青蛙,也不要那样。活着时吃个肚儿圆,远胜于死后一番讲究。”

“鹳可回来了!”尼罗河边那位华贵的房舍主人说。在宽敞的大厅里,在铺着豹子皮的榻上,国王直挺挺地躺着,要死不活的样子。他还在期待着北方深沼泽中的莲花。

一大一小两只白天鹅飞进了大厅,她们是跟随鹳一道回来的。她们甩掉那身天鹅羽皮,变成了两位漂亮的女人。她们把长发甩在脑后,弯身俯向那位苍白而衰迈的老人。当外祖父看到赫尔伽的时候,他的脸颊上泛出了红晕,眼睛闪烁出亮光,僵硬的身躯一下子恢复了生机。老人从床上一下子立了起来,浑身充满青春活力。女儿和外孙女用胳膊挽着他,好像经历了一场噩梦之后,现在高高兴兴来向他请安。

整个宫院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包括鹳鸟的巢穴。精美的食物和许许多多挤来挤去的青蛙,是它们最喜欢的。那些博学多才的人们,纷纷忙着把这件造福王室和国家的大事,把两位公主和那能治病的莲花的事迹记录下来的时候,鹳爸爸和鹳妈妈也在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向家人们讲述着。人人都在为赫尔伽赢得一个幸福、高尚的生命彼此祝福着。

春季来临,鹳鸟又起身向北飞去。赫尔伽在一副金镯子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请来鹳爸爸,把金手镯套到他的脖子上,请他把它带给海盗夫人、自己的养母,借以表示她正幸福地生活着,并且还惦记着她。

“这个东西可不轻啊!”当脖子上套着金镯子时,鹳爸爸心里想,“我必须把它安全交给海盗夫人。”

“你生金子。我生蛋!”鹳妈妈说道,“可我们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我们不能丧失良知啊!”鹳爸爸说。

“良知值多少钱?它既带不来顺风,也带不来食物!”鹳妈妈说道。接着它们飞走了。

唱歌的夜莺也将北上,赫尔伽曾在荒原沼泽上经常听到它的歌声。她也要托夜莺办一件事,请它飞往日德兰半岛的山毛榉林,那里有那座用树枝和石块筑起的安葬神父和死马的坟。赫尔伽请夜莺恳请那里的小鸟替她看守这座坟,多唱几支歌儿。

夜莺答应了赫尔伽的请求,拍拍翅膀,飞走了。

光阴也像候鸟一样,飞走了,流逝了。

秋收季节,苍鹰站在金字塔上,看见一队壮观的满载商品的骆驼,骆驼旁边是身穿华服,腰佩宝剑的绅士,他们骑着阿拉伯马。这些阿拉伯马毛色银白,扇动着红色的鼻孔,长长的鬃毛拖到修长的大腿上。一群富有的宾客拥着一位阿拉伯国家的漂亮王子,走进了那座华丽高大的房子。

那里,鹳鸟的巢穴是空的,这个时候,鹳鸟正在北方的一个国家里,不过,他们会马上回来的。而且正是在这个欢乐幸福的日子赶回来的。

这是举行婚礼的好日子,新娘是赫尔伽,今天,她穿着丝绸的衣服,佩带珠宝;新郎是那位阿拉伯国家的年轻王子。他们二人坐在首席,夹在母亲和外祖父的中间。赫尔伽没有看新郎那棕色的英俊的长着卷曲胡须的脸庞,没有看他那火一样的黑眼珠。她的眼睛看着外面,看着天上闪闪的繁星。

这时,天空中飘来翅膀强烈扇动的声音,是鹳群回来了。那对老鹳,不顾长途跋涉,旅途疲劳,稳稳地落在了阳台的围栏上。它们知道,这是一次值得载人史册的喜宴。

赫尔伽一看见鹳鸟夫妇俩,便立刻站起身来,走近它们,轻轻地抚摸着它们的脊背。这对老鹳夫妇点着脖子向她致敬,年轻的鹳鸟也倍感光荣。

赫尔伽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中那颗越来越明亮的星星。她清楚地看到,在她和那颗星之间浮着一个形体,这个形体比天空还要洁净。这个形体是那位去了世的基督神父。今天,他从天国赶来,为的是庆祝赫尔伽的婚礼。

“人间的所有地方没有一处可以超过天国的光辉灿烂和幽深美景!”神父说。

赫尔伽以少有的温柔和诚挚,请求神父让她看一眼天国,看一眼上帝,哪怕只是一分钟。

终于,在音乐和思绪交织的洪流中,神父带着赫尔伽来到天国。这份交织着优美的音乐和思绪的天籁之音,不仅在赫尔伽的身体内回旋着,也在她的内心里鸣响着。这种感觉,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

“我们该回去了,否则客人都走了!”神父说。

“别急!”她请求着,“再看一分钟!”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就一分钟,最后一分钟……!”

一分钟后,赫尔伽回到阳台上,但是,所有的灯火全熄灭了,鹳鸟不见了,新郎不见了,客人不见了。

短短的三分钟,一切都不见了。

赫尔伽紧张起来,她穿过大厅,来到隔壁的一间屋子。睡在里面的,竟是一些其他国家的士兵。她打开通往她卧室的侧门,她觉得她站在卧室里,实际她站在花园里。不要忘记了,这里从前不是这样的。天上三分钟,地上一整夜!

天空泛起了红色,太阳快出来了。赫尔伽看到了鹳,她用鸟语呼唤它们。鹳爸爸转过头,听了一下后便走了过来。

“你说的是鸟语!”他说,“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是赫尔伽!你忘了我吗?三分钟之前我们还在阳台上说话呢!”

“不对,不对!”鹳说,“你在说梦话!”

“不是的!”赫尔伽辩解,急切地对他讲起海盗头的寨子,讲起了荒原沼泽……

听完这些,鹳爸爸眨眨眼,说道:“一个很久以前发生的故事,我都记不清是哪个时代的事!是的,在埃及是有一位从丹麦来的公主。可是,她在几百年之前的新婚之夜失踪了,以后就再没有出现过!不相信你可以从这儿花园里的纪念碑上看到记载的。”

真是这样,赫尔伽的确看见了。她的双腿跪了下去。

大地洒满阳光,一个美丽的身躯冉冉升起,它比阳光还要明亮,还要洁净。它化作了一道光线,飞向了上帝。她站立的地方,是一朵凋谢了的莲花。

“一个全新的结局,”鹳爸爸说,“但我却喜欢它!”

“不知道孩子们如何看它?”鹳妈妈问。

“对,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鹳爸爸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