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服务多年的慈善的老街灯要被废掉了,最后一夜它坚持坐在灯杆上照着街道。第二天这盏灯要住到阁楼的屋里去了,它十分恐惧,因为它要去当地的议会厅被评估一番,看它到底是该送到一座桥上去照明呢,还是送到乡下一家工厂,或者被直接送进熔铁炉熔掉,它就可能会变成任何一样东西。它很痛苦,它要与巡夜人夫妇分开了,它是把他们两人看成是自家人的。他当上巡夜人时,它成了灯。他的妻子那时还年轻美貌,她只是在晚上路过时才看灯一眼。现在巡夜人、他的妻子和灯都老了,妻子在照看街灯,把灯罩擦亮,为它添油。这对夫妻很诚实,从来不私拿一滴灯油。

这是最后一夜,明天街灯就要到议会厅去了,想到这两点它就觉得沮丧。它看过的和照亮过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也许比决定它命运的人见的世面还多呢。但它没说,因为它不愿惹恼任何人,尤其是自己的上司。好像它有这样一种感觉:“人们都会记得我的!有个漂亮的年轻人(那是多少年以前了)拿着一封信走来。信是写在粉红色的金边纸上的,字体清秀,出自一位女士的手。他读了两遍,亲吻了它,望着我,他的眼神在说:‘我是最幸福的人!’我还记得另外一双眼睛!这条街上有个年轻美貌的夫人死了,她躺在由马车拉着的高贵的棺材里,花和花圈多极了,火炬的亮光连我的光都完全淹没了。大家都跟着送葬的大队走着。当火炬看不见时,我这盏灯柱下还站着一个人在哭泣。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双悲伤的眼睛!”这是今夜最后一次发亮的老街灯的回忆。

排水沟里有三样东西跑来对街灯毛遂自荐,它们以为街灯有权选择接班人。第一个是鳕鱼头,在黑暗中它会发光,它认为由它代替路灯可以节省油。第二个是一块朽木,它说它的光比鳕鱼头要亮一些,并且是某一棵曾经颇为华丽的树所剩的一块木头。第三个是——只萤火虫,它也会发亮。不过朽木块和鳕鱼头说,它只在某些时候才会亮,因此它不够格。

老街灯说,它们发出的光都不足以像街灯那样照亮街面,可是它们谁也不信它的话。当听说街灯不能指定接班人时,它们认为是好消息,因为它昏朽得自己连选择都不会了。

突然,风儿飘了过来,它从街灯罩子的空隙中穿过,对它说:“怎么回事,你明天早晨要走啦?这是我见到你的最后一夜了吗?你该得到点礼物!让我往你头上吹一吹,这样你就可以清楚地记住你的所见所闻,你也能看清你面前的那些东西!”

“真是好礼物!”老街灯说,“要是我不被铸掉就好了。”

“现在还没嘛,”风儿说,“要是你能多收几份这样的礼物,你的晚年就幸福了!”

突然月亮过来了。风儿问:“您送点什么?”

“我什么也不送!”月亮说,“我现在正在一天天缩下去。”月亮又走到云块的后面去了。这时一滴水珠滴到灯罩上,它说它是从云上落下来的,也算是一件礼物。“我钻进你的体内,你就有了这样一种能力:一夜之间你便可以锈透化为一粒灰尘。”

街灯觉得这是一件很坏的礼物,风儿也这样认为,它大吼:“再没有更好一点的礼物了吗?”这时一颗流星划过天空。

鳕鱼头大喊:“那不是一颗星落下了吗?连那么高贵的人也来谋这个职位,我们还是回去呆着去吧!”于是它们全走了。

老街灯突然一下子散发出奇特强烈的光。“这是一件好礼物!”它说,“明亮的星星散发的光多么漂亮,我从来也做不到。它们送一颗星来给我做礼物,使我能够清楚记住和看到任何事,也能够被我所喜爱的人看到。这真是快乐的事,因为如果你不能与别人分享快乐,那快乐也只有一半。”

“你真是高尚!”风儿说,“不过还有蜡烛的一份功劳呢。如果不在灯里点燃一根蜡烛,谁都不能看。这一点星星没有想到,它们以为发光的东西,身上都有一根蜡烛。我累了,”风儿说,“我要休息了!”于是它飘走了。

第二天的晚上,街灯躺在老巡夜人家里的一张靠背椅上,他向决定街灯命运的人请求,让他保留这盏老灯作为他长期忠实服务的纪念。他们大笑了一通,把灯给了他。两个老人坐在那里吃晚饭,把温柔的眼光投向老灯。他们住在一个地下室里,要先经过前面的屋子才能进到这里,门上挂着布条帘子,屋里看去干净整齐。窗台上有两个奇特的花盆,是邻居海员从印度群岛带回来的,是两只泥塑的像。其中一只长出一丛葱,那就是老俩口的菜园子。另一只天竺葵盛开着,那便是他们的花园。墙上挂着大幅“维也纳会议”,各国国王和皇帝全在上面了。他们在吃晚饭,老街灯躺在靠近火炉的靠背椅上。对街灯来说,世界好像颠倒了一个个儿。老巡夜人看着它,谈着他们在雨雾中,在晴朗的夏夜和雪花漫天的日子里的经历时,它觉得来到这地下室的房间里真是不错,对老街灯来说,一切便又恢复过来。风真让它的内心明亮起来了。

老人们很勤快,从不浪费一点儿时间。星期天下午,老人总是取出一两本书,常常是一本游记,老头儿高声地读着,老妇人用眼瞅着两只花盆泥像说:“我差不多都看到了!”街灯非常希望能有一根燃烧着的蜡烛。这样老妇人就可以看清楚所有的东西:参天大树那茂密的树叶,赤身裸体的黑人骑在马上,一大群像用脚踏乱了芦苇和幼树。

“没有蜡烛,我的本事可没法施展。”街灯叹息说。一天他们带回一整捆蜡烛头,最长的那几截用来照明,短的被老妇人拿来给缝补在她的线上。他们没想到在它里面插上一小根。“我怀有一身的绝技,”街灯说,“却不能和他们共享!他们不明白,我可以让洁白的墙壁生辉,”街灯被擦得干干净净,呆在一个角落里。

老巡夜人生日那天,老妇人走到街灯跟前,微笑着说:“我要为他把灯点燃!”

街灯想:“这下子要把我点燃了!”但是他们给它加了油脂,没有用蜡烛,它燃了一整夜。

当晚,它做了一个梦,梦见两位老人去世了,它被送到了熔铁炉,变成了漂亮的铁蜡烛台,有人往上面插蜡烛,蜡烛的形状像一个天使,戴着一个花圈,蜡烛就在花圈的中间。蜡台被放在一张绿色的写字桌上。这间屋子里面摆了许多书和美丽的画,那是一位诗人的家,满屋子都是他的所思所想:深邃和黝黑的树林,鹳鸟在草地上面走来走去,在惊涛骇浪的海上行驶的船的甲板。

“我本事真大!”老街灯醒来时说,“我都有点盼望着把我重新熔化掉!但只要老人活着就别把我熔掉!对于他们,我从此,它获得了内在的安宁,善良的老街灯也应该享有这种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