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淘气!”屋门开了一道缝,探进来一个老太婆的脑袋,胖胖的,脸上的肉都快搭到下巴上,长得倒慈眉善目。

“你是谁?”我坐在地板上,抹着鼻子上的灰问。

“不许调皮!我可不喜欢和大人耍贫嘴的孩子。”老婆婆推开了屋门,我看见了她的全身,个子矮矮的,圆圆的,加上肥大的褂裤,挺像个汽油桶,我心里立刻决定管她叫“圆桶婆婆”。

“嘣”,圆桶婆婆像个大胖娃娃似的,双脚一并,来个蛤蟆跳,蹦过了门槛。她左手举着一把撑开的小绿伞,右手拿着一个白晃晃的像盾牌似的大铝锅盖。

“这老婆婆真逗!”我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圆桶婆婆一脸正经,看都不看我,似乎在做一种体操的规定动作,身体笔直,缩起一只脚,单腿开始一下一下往前蹦。我突然发现,门前的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许多深洞,圆桶婆婆的脚准确地落到洞边的立柱上。“哗啦!哗啦!”她头顶的天花板上突然落下密集的雨点,滴落在小绿伞上,顺着伞边落到地上消失了。

“瞠!瞠!瞠!”从两边的墙壁上射出许多黄豆粒,圆桶婆婆用铝锅盖左挡右防,发出轻脆的金属撞击声。接着,她又一屈身,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正好翻到我的面前。

我惊呆了,这样举着伞拿大顶,只有在杂技团里见过。我觉得这老婆婆颇不寻常,一定是什么魔法师之类的人,我也得看看她的来历,于是使劲侧着身,看她的裤子后边,屁股上竟然什么也没有,就是普普通通的裤子。奇怪,她没有名片。圆桶婆婆只顾收自己的东西,她把铝锅盖、小绿伞,放进围裙上的口袋里,这口袋特大,而且在围裙的正中,就像袋鼠的大袋子一样。

收完了,她才长长地舒口气自言自语道:“唉,总算进来了!”然后又皱着眉望着我说,“你这孩子真淘气,设置这么多障碍!叫我每天进来,都又蹦又跳的,摔坏了老胳膊老腿,可就没人替你做饭了!”

她说这些机关是我设置的,可我怎么一点也记不得了呢?

“现在开始收房间。”圆桶婆婆从围裙中间的大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吸尘器,一把墩布,一个喷壶。我很奇怪,她口袋里怎么能放那么多东西,而且一点不鼓。

“瞧瞧,你把地板弄得这么脏!”她望着散落一地的彩色碎片。

“不是我,是一个黄眼老头干的!”

“淘气的孩子总喜欢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圆桶婆婆盯着我。

“确实有个老头。”

我从地板上捡起那本厚厚的魔法书。

圆桶婆婆接过大书翻看着,我怀疑她不认识字,因为把书拿倒了。“这上面都是一张张白纸,什么也没有呀?”圆桶婆婆使劲地盯着看,还不由自主地用鼻子闻。我敢说,她没有撒谎,我从她的眼睛能判断出来,可是我明明看见上面写着好多字。这么说,我的眼睛确实有特异功能?因为我是魔法大学校长?

“欺骗一个老太婆应该感到害羞!”圆桶婆婆絮叨着,“更何况你这么干可不止一次!比如吃零食吧,我讲过多少次,在被窝里吃东西极不卫生,可你总是这样干,瞧!瞧!这又是你干的鬼把戏!”她走到我的床边,一掀枕头,变戏法似的从下面拿出半包红红绿绿的什锦果脯,接着,又一掀床单,“哎呀呀,你怎么把葡萄藏在这儿?”她竟从床单下取出一大串压碎的滴着水的紫葡萄来,简直使我目瞪口呆,闹了半天,那甜丝丝的是葡萄汁。

“这下床单可不好洗啰!”圆桶婆婆埋怨着,接着又走到我跟前,伸手从我两边的裤兜里取出几块散装巧克力和一把奶糖。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一定是圆桶婆婆使的魔法,那么多东西藏在床上,我不可能不知道。

圆桶婆婆把这一大堆吃的全放在桌子上的托盘里,又看着我开始唠叨:“你太不讲卫生了,现在所有的男孩子都不讲卫生,昨天脖子又没洗干净,耳朵里都长出小草了!”说着,她揪着我的耳朵,真从里面拿出一株嫩绿的小草来,“哟!还是名贵的花草呢,这可不能扔掉!”她把小草捧在手心中,惊讶地看着,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小草,跑到窗边,把花盆里的一株狗尾巴花揪了下来,扔到窗外,把这株小嫩草栽到花盆里。接着又开始数落我:“瞧呀!你褂子扣又掉了一个,背心的领子还窝在里面,两个裤腿怎么一长一短呀?还有袜子,你把袜子藏哪儿去了,怎么就一只了?”

她的唠叨简直使我心烦,而且怪我把袜子藏起来,这真是瞎说。我想,最好那只袜子在她头上才好呢。这么想着,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看见圆桶婆婆头上真的顶着一只袜子,样子滑稽极了,就像马戏团小丑的帽子。

“你这淘气的家伙,又捉弄我老太婆!”圆桶婆婆看也不看,将袜子一把从头顶上扯下来,“我可没有时间跟你开玩笑,我还有那么多活要干呢!”她似乎并不生气,伸手从围裙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板凳,放在地上。然后圆圆的身体往下一坐,那小板凳突然飘了起来,驮着她在屋子里飘来飘去,推着小吸尘器嘟嘟转,擦窗台,收床铺,掸掉天花板上的土,忙来忙去,挺像在屋里飘动的一只圆圆乎乎的大胖马。

我看得羡慕极了,咂着嘴说:“您围裙的大口袋真棒,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棒什么呀?”圆桶婆婆在半空的小板凳上撇撇嘴,“我想变点什么好吃的,比如一只烧鸡,行吗?你爸爸你妈妈给我这个口袋,就能变个吸尘器什么的。话又说回来,要是真的变出一只烧鸡,我也啃不动,变山楂糕还凑合。”

我想,这老婆婆会魔法,又对我家这么熟悉,她一定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到这儿。于是等她收完了屋子,小板凳驮着她向厨房飞去时,我急忙跟在她身后追问:“我爸爸妈妈去哪儿了?还有,我怎么叫魔法大学校长?”

“你又问这些问题!”圆桶婆婆皱皱眉,手里拿着瓶子往炒勺里倒油,“你爸爸呀……”突然她的声音仿佛消失了,只见她的嘴动,一点听不到讲什么,倒是锅里的荷包蛋发出挺大的“嗞啦嗞啦”的响声,急得我直眨眼。

“你听明白了吧?”我只听见圆桶婆婆这最后一句话。

“我什么也没听见!”我哼哼唧唧地说。

“又来捣乱!我可不喜欢别人拿我这老太婆开心!”圆桶婆婆似乎生气了,端起托盘里的煎蛋、牛奶、炸馒头片,飘出了厨房,把早点放到桌子上,然后从小板凳上爬下来,把小板凳塞进围裙口袋里,一言不发,单腿蹦了出去,她好像真的生气了。

“衣服,飞起来吧!”

我吃完最后一口早点,听到一阵吸溜鼻子的声音,墙壁上又伸出了绿老鼠的脑袋。

“喂,你该上学哩!”绿老鼠大声叫着,在学圆桶婆婆的腔调。

“我知道!”我有点不耐烦。

“可别忘了佩戴校徽!”墙上的绿老鼠嘻笑着。

我问:“在哪儿?”

“在抽屉里!”

我打开抽屉,本子上面有个亮晶晶的红色牌子,可比普通的校徽大多了,像自行车牌那么大,上面写着:“请勿喂零食。”

“快戴上呀!”绿老鼠耸着尖尖的鼻子,腔调里带几分讥笑。

难道这是我的校徽?简直是开玩笑。不光是禁止别人给我零食,而且用的是“喂”字。“勿喂”就好像我不是人,而是个什么动物,去一边吧!我一掀本子,把这红牌子翻到下面。突然,“扑楞楞”,红牌子像蚂蚱一样,一下子蹦到我左胸前,端端正正地贴在我的衣服上。我把它揪下来,塞到抽屉里,关上。

“扑楞,扑楞!”红牌子又像鸟似的在里面乱飞,发出挺大的撞击声。

“咔嗒!”我飞快地把抽屉锁上。哈哈,这回它可出不来了。我舒心地一摸胸脯,咦?怎么红牌子又贴在胸前了?它是怎么出来的?

“白费劲,不信,你扔一百回试试!”绿老鼠幸灾乐祸地说。

这家伙太讨厌,我悄悄地把手伸向床边,抓起一块橡皮,猛地向它砍去。“扑!”正堵在绿老鼠嘴里,绿老鼠“噌”的一下缩进墙壁,只剩一块橡皮嵌在那儿。

我背着书包走下楼梯,脑子里思索着我醒来后发生的事。到现在为止,还弄不清楚我爸爸妈妈去哪儿了,我怎么会是魔法大学校长,但总算理出了一些头绪。第一,我是个小孩。第二,我又是校长,而且还会魔法。还有,好像我脑子有点特异功能,只要想什么,似乎马上就能实现。比如,让大袋鼠的袋子破个洞,让袜子飞到圆桶婆婆的头顶上。这可不错,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现在是不是可以试试呢?

我走出楼门,院子里空气新鲜,太阳暖洋洋的,两只小鸟在绿树上唱着歌。我想试什么呢?让天上出两个太阳?或者让大楼飞起来?不!最好先别这么试,要是大楼飞起来后砸在我身上可受不了。前面甬道边上有个中年妇女在晾衣服,铁丝上已经挂了花花绿绿的一串,她低下头来,从盆里继续往外拿。可以想象,要是让这些衣服像彩蝶一样满天空飘,那妇女张皇失措地仰着脖子追,那情景一定很好玩。

“衣服飞起来吧!”我嘴里小声说。立刻,我发现头顶上飘着一件衣服,怎么这样眼熟?而且感到身上凉飑飕的,低头一看,我上身光光的,露着小肚皮。妈呀!是我的衣服飞起来了!五楼窗口探出两张小女孩的脸,她们嘻嘻笑着,真叫人脸红。

我急忙捂着肚皮叫:“衣服快回来!”蓝白条背心飘,飘悠悠地落到了我身上。

我急匆匆地跑出了院门。我有点胆战心惊地想,幸亏没叫裤子飞起来。看来,这魔法还挺灵的,只不过我刚才下的命令不准确,只说是“衣服飞起来”,也没说飞谁的,当然可以乱飞。这会儿,我望着胸前挺显眼的红牌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巧点子:“我何不让这讨厌的牌子飞走呢?”

“飞走吧!我的红牌子!”我冲着红牌子喊。

真灵,“日——”红牌子打着旋儿飞了出去。然而,我还来不及高兴,它又像“飞去来”一样,打着旋儿熟门熟路地转回来了,轻轻地贴在我胸前。没办法,看来,它对我就像狗身上的跳蚤,摔都摔不开了。

有人拍我的肩膀,一边拍,一边还胡噜我的后脑勺,嘻嘻哈哈地叫:“校长!”我回头一看,是个大头细脖的男孩,头发也乱蓬蓬的,长着两只斗鸡眼,我想这大概是我的同学,便笑嘻嘻地问:“你叫什么来着?”

“别装蒜了!”他搂住我的脖子,大脑袋使劲晃着,沉甸甸的,十分显眼。

我灵机一动说:“那我就叫你‘大头’好了!”

“我的外号本来就叫大头嘛!”他不以为然地咧咧嘴。

这么说,“校长”也是我的绰号吧?对的,一定是的,哪个孩子没外号呢?我这个外号可不错。

“你这是怎么了?”大头忽然用惊奇的眼光望着我,我以为他看见了我胸前那红色的牌子。

“没想到校长变规矩了!”大头望着我又眨眨眼睛。我明白了,于是,我照他的样,从后背摘下书包挎在脖子上,把头上的黄帽子也转了弯,让帽檐朝后。“这就对了!”大头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才是我上学时的模样,而且不瞒你们说,我觉得这样舒服多了。

我们俩搂肩搭背、嘻嘻哈哈地往前走,一路上又遇见了许多同学。他们有的老远就叫大头,有的就叫他何大壮,这是他的名字。我记得有一种农药也叫(禾)何大壮,和“敌杀死”“速灭杀丁”是一类的玩意儿。电视台上还经常作广告,好像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胖胖的大力士,还伴着歌词。那个禾大壮胖胖的,可和这个细脖的大头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不知道他爸爸妈妈为什么给他起这个名字。

对于我,不论男生、女生,则都叫校长,还有一个戴着“三道杠”的大队长臂章的女孩也这样叫。我有点奇怪,怎么都只叫我外号呢?我忍不住歪过脖子小声问何大壮:“喂,快告诉我,除去外号,我真名叫什么。”

“什么外号?”大壮翻着眼望着我,“你的名字就叫校长嘛!”

“我怎么起这样的名字呢?”我也翻着眼。

“你别装蒜了!”大壮又不客气地拍了我后脑勺一下,“叫你别的名字,你全听不见,学校专门带你检查过,用现代化的医疗设备检验,真绝,除了叫校长,叫别的,你的耳膜全不颤动,医生说这种怪病全世界恐怕就你一个,他们已经给‘吉尼斯世界大全编委会’寄信了,听说要把你收到世界大全里面去呢。”

“真的?”我有点不相信。

“我大头什么时候骗过你?”大壮有点火了,他使劲动了两下嘴,然后说,“你看,我叫你别的名字,你根本听不见吧?”

原来是这样,我忍不住想偷偷笑。我想,如果我小的时候,妈妈、爸爸也这么叫,“校长吃奶”,“校长尿床了,真该打屁屁!”那可挺好玩的。

“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名字!”大壮的嘴巴咂咂响,“在学校里哪个老师都不愿意提问你,而且犯了错误也没法在大会上点名批评,甚至留了级,都得悄悄地告诉你。”

“什么?我是留级生?”我的脑瓜有点发木。

“假如要留的话,我想一定是这样!”原来他在吓唬我。我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