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刚打开门锁便闻到一股香味。桌上放着一碟西红柿炒鸡蛋,一碟炸小肉丸子,一碗白米饭,还有一小盆菠菜汤,显然圆桶婆婆已经来过了。

绿老鼠正从墙上探出半个身子,望着盘子里的小肉丸子嘬手指头,看见我,急忙抹抹口水,嘻笑道:“又让老师留下抄作业了吧?”

我不理它,伸手去抓碟子里的小肉丸子。

“小心地雷!”绿老鼠大叫。

我的手指刚接触丸子边,那小丸子突然“啪”的一声爆炸了,顿时我的手指像被蜜蜂蜇了一下,麻飕飕地痛。

“谁叫你不拆掉雷管呢?”绿老鼠幸灾乐祸,赶紧跳下来抓起我手摸过的小肉丸子塞进嘴里。

“雷管在哪儿?”我望着那一碟子“地雷”问。

“在你手上,一洗就掉。”

我这才发现手上沾满了泥和汗。我跑到厨房,把手洗干净,顺便也抹了两下脸。再回到桌边,果然地雷一个也不炸了,显然这是圆桶婆婆捣的鬼。不过我很奇怪,绿老鼠为什么不洗手呢?绿老鼠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眼馋地嘟囔:“我洗手也不行,一摸还是挨炸,这个死老太婆真坏!”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急急忙忙掏出作业本,我还有那么多题没抄呢。唉,当小学生真够受罪的,作业多得做不完,而老师还拼命地留作业,留作业……

“嘻嘻嘻嘻!”绿老鼠从墙上探出个身子叽叽咯咯地笑,那声音滑溜溜的,挺让人讨厌。

“喂!你别影响我做作业!”我的时间紧,实在不愿意答理它。

“嘻嘻嘻,咯咯咯,哈哈哈!”它笑得更厉害了。

“你捣什么乱!”我昂起头来吓唬它,“你要再闹,我就把你变成癞蛤蟆,我可是魔法大学校长!”

“嘻嘻嘻!”绿老鼠还在笑,而且喊了起来,“别闹了!别闹了!”显然它不是在和我讲话,好像有谁在搔它的痒,它难受得抓耳挠腮,终于坚持不住,一个跟头从墙里跌了出来,跌到写字台上,痒痒得一个劲儿地乱动,一边叫骂:“小捣蛋!小调皮!真没家教!”骂着骂着,它突然气急败坏地朝我喊,“喂!校长,管不管你的学生了?”

“我的学生?”我愣了。

“在我耳朵里大闹天宫呢,他们把这儿当成了游乐场,快帮我弄出来!”绿老鼠几乎在哀求。

“可怎么把他们弄出来呢?”

“揪住我的尾巴,把他们倒出来!”

于是,我抓起绿老鼠的尾巴,它顺从地头朝下,让我甩来甩去。

“扑叽扑叽!”几个虫似的小东西从它耳朵里落下来,掉在桌子上,是四个黄豆粒大的小人。其中三个是头发乱蓬蓬、脖子上挎着书包的小胖孩,第四个是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穿戴倒很整洁。他们看见我,似乎都有点惊慌。

“快排好队!”小女孩冲着三个小男孩喊,然后她规规矩矩地向我举手敬个礼,“报告校长,他们三个又在淘气,老师叫我把他们找回去关禁闭!”那三个小男孩歪歪扭扭地在她后面站成一排,轱辘着小眼珠偷偷地望着我。

难道我真的有学生?难道这魔法大学校长不仅仅是空名字?我想了想,对他们喊道:“立正!向后转!”几个小人一同转过身去,哈!他们裤子的屁股上都印着蓝色的小字:“魔法大学”,别瞧字才有芝麻粒那么大,看得可十分清楚。

哈,他们真是我的学生!我顿时感到十分亲切,对他们说:“叫我看看你们的校徽!”他们又都转过身来,胸前都挂着一块蓝牌子,也都写着“请勿喂零食”。

“哈,牌上也都写的是这几个字!”我开心地说。

“报告校长!”小女孩向我敬了个礼,“我的和他们的不一样。”

我眯缝起眼睛仔细地瞅了瞅,真的,她那牌子上写着“给零食也不吃”。我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胸前的红牌子,心里猜想,这女孩一定是个干部,说不定是个大队长什么的。

“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呀?”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装腔作势,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是校长了么!

“他叫肉墩儿!”

“他叫伶俐鬼!”

“他叫小豁牙儿!”

三个小男孩互相指着鼻子叫,原来他们也和我们小学生一样,有外号,我忍不住笑了。

“嘻嘻嘻!”三个小家伙也顿时来了精神,活蹦乱跳起来。

“不许笑!”小女孩瞪他们一眼,然后向我敬个礼说:“报告校长,我叫灰眼圈!”

我说:“可以笑,没关系。”

“校长说,可以笑。是听校长的,还是听你的?”伶俐鬼,肉墩儿,小豁牙儿一齐向灰眼圈扮鬼脸。

“报告校长!”灰眼圈指着坐在墙壁上的绿老鼠说,“他们几个不尊敬老人,拿人家的脑袋瓜当游乐场!”

绿老鼠立刻弯腰弓背,装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咳嗽起来。

这绿老鼠可真会装,可我一看灰眼圈那认真劲儿,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唔……欺侮老人很不好。”但我心里却想,这绿老鼠也算老人?它最多算是个老滑头罢了。

我仔细打量着这几个小人,发现他们脖子上的书包一个个都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你们,你……们……”我有点结巴,我现在是他们的校长,当然不能像和大壮说话似的“嘿!大头,把你口袋里的东西给咱看看”,要这样说不就像小哥们儿了吗?

我想了半天,嘴里才吐出一句:“你们的作业做得怎么样?”我记得老师一见我们面就老讲这个。伶俐鬼,肉墩儿,小豁牙儿开始抓耳挠腮,和我白天站在黑板前的模样一样。得!准好不了!

灰眼圈神采飞扬,但仍很有礼貌地说:“我的各门成绩都在90分以上。”

我盯着她的书包说:“那我检查检查你的作业!”我想她一定会拿出很好玩的宝贝来,魔法大学决不会和普通小学一样,上什么语文算术。

“校长,我先给您表演‘变术’,我的‘变术’得95分。”灰眼圈说着,灵活地踮起脚尖,像冰上舞蹈一样,在原地飞速旋转起来,越旋越快,越旋越大,她停下来时,桌上出现了一棵一尺多高的桃树,上面开满了粉红色的桃花,还散发出一股香味。

“真是像极了!”我夸奖她,小桃树晃了两晃,几朵小桃花落到桌上。

我不由自主地咂着嘴巴问:“能变出桃子吗?”

“可以!但我不变,因为教科书上说了,要按照季节,到夏天才能变结桃子的桃树。校长,您说对吗?”已经恢复了原状的灰眼圈自信地望着我,显然在期待我的表扬。

“当然!”我有点遗憾地点点头,心想,这教科书最好改改,还是马上变长桃子的桃树好。

“你们几个的变术呢?”我问那几个。他们几个顿时忸怩地互相推托。成绩准都不好!

“谁也甭推,挨着个来!你先变。”我指着伶俐鬼。

伶俐鬼别别扭扭地走到前边来,一扭腰身,如同小陀螺滴溜滴溜地猛转,随着旋转,桌上出现了一棵奇异的树,树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叶子,五角星、圆形、三角形和各种曲线形的,闪闪烁烁,放着耀眼的光彩。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结巴地问:“这……是你变的树?”

“是!校长。”树叶里传出伶俐鬼泄气的声音。

“得多少分?”

“55分!”树叶里的声音更小了。

“才那么点分!”我气愤得几乎大叫起来,“多好的树啊!多有创造性的树啊!”

“什……什么?校长,你说……什么?”这回轮到伶俐鬼结巴了。

“我说,这样有创造性的树,起码应该得96分!”

“96!”已经恢复原状的伶俐鬼眼珠都放光了。大概这辈子也没得过这么多分。他忙不迭地打开书包,把里面的小书、小本、小铅笔盒全掏得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最后总算摸出一个皱皱巴巴、卷了边的成绩册,摊在桌上,用嘴一吹,小成绩册立刻变大了。

“校……校长,请您把分改过来吧!”伶俐鬼欢喜得嘴唇直哆嗦。

我取出钢笔,写了个96分,问:“我改的管用吗?”

“行!校长您按上手印就行!”伶俐鬼内行地说。

“校长,您看我的!我变的这个才给20分,您看是不是太少了。”

不等我答应,肉墩儿已经在桌上蹦老高地旋转起来,一边转一边还发出呜呜的响声。这棵树还会叫!肉墩儿也变成了一棵树,一棵奇怪的树。我不由得皱起了眉:这是树么?树冠倒是结满了浓密的叶子,但树下面长了两条腿,树干鼓鼓的,圆圆的,中间还长了一张嘴。

“啧啧喷!”我咂巴着嘴,摇摇头,“这树怎么有嘴?”

肉墩忙挺着树肚皮说,“有嘴可以吃东西,吃好多好多东西,让身体长得棒棒的!”

我摇摇头,心想,贪吃的树可不好。“那这脚是干吗用的呢?”我又问。

“可以走路呀!想走到哪儿就走到哪儿!”肉墩儿摇晃着树枝说。那棵树真的走动起来了,沿着桌边转了一圈。

我使劲地晃晃脑袋,“这可有点不像树,树不应该有嘴和脚!看来,你这分数……”

肉墩儿似乎急了眼,树干晃悠着,树冠里发出哆嗦而结巴的声音:“我,这可是,伶俐鬼教的……他说,树有脚,可以走路……谁想乘凉,我就到他跟前去……太阳走——我也走——叫他,老晒不着。”

哎,这倒不错,我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说:“这想法有创见,要有这样一棵树可真不错。”

肉墩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抖着叶子吹乎:“树的嘴可以吃垃圾,树肚皮什么都能消化得了。把垃圾变成肥料,树上再结出水果,结得满树全是!”

这想法太棒了,说得我眼前冒出了一幅画:马路两旁的林荫道上,没有一个果皮箱,只有一棵棵带嘴的树静静地立在路边上,树还应该长出手来,谁扔掉了果皮,树的手马上捡起来,丢进嘴里,过不多久,树叶间便结出了硕大的果子……我被自己的想法激动了,指着已经恢复原状的肉墩儿的脑袋瓜:“你的设计简直是天下的杰作!这样的成绩怎么只给20分呢,至少,至少应该给100分,并且我还有个建议,最好让树长出手来,负责清扫路面卫生!”

“给我100分?”肉墩儿激动得眼里几乎要蹦出火星来。

等我在他的成绩册上写了100分后,他使劲地看了半天,然后欢喜地在桌上翻跟头,翻一个跟头变一副模样,一会儿变成个毛茸茸的小黑狗,一会儿又变成个圆胖胖的小娃娃。站在一旁的小豁牙儿可急坏了,他使劲地猛翻书包,嘴里急促地说:“少……少长,我……”他牙不齐,说话漏风,“我变的比他们还有创造性,可老师才给我肉(6)分。招(糟)了,我的成绩册落在学校教室里了,这下也改不成了!”此刻,小豁牙儿的模样伤心极了,一滴一滴的眼泪流了出来。坏了!他的耳朵、鼻子、嘴巴里也滚出了亮晶晶的泪珠,他伤心得多厉害呀!全身在像冰一样慢慢融化,越变越小,五官都已模糊不清,快变成一滩水了。

我急忙大叫:“别化,别化!我给你101分!”

伶俐鬼和肉墩儿捂着肚皮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校长,他骗您呢!”

这么说着,那滩水突然变成了一股火苗,火苗燃着燃着,忽然又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再一看,小豁牙儿正笑嘻嘻地站在那里冲我扮鬼脸呢。

“不许嘻皮笑脸!学生对校长应该尊敬!”一直默不作声的灰眼圈生气地说。她的小嘴撅得能挂个油瓶,看得出来,她有点不高兴。

我故意装作没看见,对她说:“回去和你们老师讲,就说我校长讲的,要表扬这三个学生的创造性。我们学校就是要提倡这种创造性。”

“是的。”小姑娘尽管十分惊愕,但仍然垂下眼皮十分有礼貌地回答,“请校长放心,我一定告诉我们老师。”她又仰起脸来恭恭敬敬地问,“校长,还有别的事吗?”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作业,一道题抄一百遍,大概抄到半夜也抄不完,我何不让他们替我抄呢,于是我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这里有几道算术题,你们四个人每人把分给你的题做一百遍!”

“校长叫学生替自己抄作业!”墙上飞来绿老鼠的讥笑声。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对四个小人说:“最好字体要和上面的一模一样!”

“不一样就该露馅了!”墙上的绿老鼠又多嘴多舌。

“不许捣乱!”我有点冒火了。

伶俐鬼、肉墩儿、小豁牙儿立刻跟着喊起来:“不许跟我们校长捣乱!”

“谁欺侮我们校长,我们跟他没完!”他们喊着,个个跃跃欲试。绿老鼠吓得倏地一下缩进墙里。

“行了,你们赶快抄吧!”我板着脸,可心里挺高兴。这几个小学生都挺讲义气的,我真有点喜欢他们,可是不能老表扬,不然,就会像老师说我的那样,“一给鼻子就上脸”。

我把纸分成四份摊在桌子上,然后假装出去有事。等我在楼下转了一圈,再打开房门,发现我的四个学生正伏在桌上摊开本子忙得不亦乐乎呢。伶俐鬼骑一头小机器毛驴在纸上跑,毛驴的四蹄跑出了一行行的宇。肉墩儿骑在一头机器小胖猪身上,小豁牙儿骑的是一头机器矮山羊,他们一边拍着“坐骑”的屁股,一边撒欢地叫:“驾!驾!”这些机器动物的小蹄子已经抄了许多。只有小姑娘灰眼圈在用铅笔写,虽然用的只是我的一个铅笔头,但比她身体还高。她费劲地抱着铅笔头,累得满脸是汗水,但还是一笔一画地认真写。我感动极了,伸出指头拦住正骑小毛驴在纸上蹦跳的伶俐鬼,命令道:“把你的毛驴借她用用!”

“我的还差一点儿呢!”伶俐鬼有点不乐意。

“校长,我不用毛驴!”灰眼圈红着脸说。

我问:“为什么?你怕摔下来?”

“不!您不是让我们自己抄吗?”灰眼圈把“抄”字说得特别重。她抱住大铅笔头,停在那里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也有。”说着,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米粒大小的东西放在纸上,嘴里不知念些什么。米粒渐渐涨大,变成一只美丽的机器梅花鹿。小梅花鹿在纸上轻巧地蹦着,用脚上的橡皮,擦掉本子上面的字迹。小姑娘灰眼圈指着“小毛驴”、“矮山羊”、“小胖猪”说:“老师给我们这些遥控文具,本来都是做橡皮用的,只负责擦错别字什么的,全让他们改装成抄题的机器了!”

“你也可以改装嘛!”

“老师没教,我不会!”她忸怩地回答。

我对肉墩儿和小豁牙儿说:“你们俩把她那部分题给分着抄了!”又对伶俐鬼说,“你帮助她改装梅花鹿!”

伶俐鬼嘻皮笑脸地说:“嘻嘻,这回坏学生也能帮助好学生了!”

正在这时,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我急忙叫他们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四个小人一晃身体,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