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一份不那么起眼的卫健委文件《关于加强和完善麻醉医疗服务的意见》中,提到:加强手术室外的麻醉与镇痛。

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对舒适诊疗的新需求。优先发展无痛胃肠镜、无痛纤维支气管镜等诊疗操作和无痛分娩、无痛康复治疗的麻醉,开展癌痛、慢性疼痛、临终关怀等疼痛管理。

有一些医疗服务,看上去也许与直接的死亡率无关,比如无痛胃肠镜;或是再目前的基数下,死亡率的降低显得不那么明显,比如无痛分娩。

然而,无痛分娩将带来剖宫产率的下降,24 小时麻醉医生进产房会大幅提升产房对紧急事件的应对能力,降低孕产妇死亡率;而无痛胃肠镜会更会带来的消化道的早发现,让癌症不再是一发现就是晚期。

在医疗服务领域,减轻患者的痛苦,永远不会是一件“不划算”的事。

生孩子究竟有多疼

我们总以为,女人生孩子,不就是疼吗?又死不了人。麻醉剂被研发出来后,几十年来不让分娩女性使用,因为女性受苦被认为理所应当。

但真的疼死人了。陕西榆林市的一位产妇,在漫长而痛苦的分娩过程中,她曾经寄希望于剖腹产能减轻痛苦,几次要求而不得之后,情绪失控跳¥身亡。

医院和家属各执一词,坚持是对方要求顺产才导致最终的悲剧。

而这一切,本来可以避免。

在中国,只有不到 1% 的“幸运儿”能够采用无痛分娩,而美国的这个数据是 61%。这是因为在中国现行的公共政策评价体系里,女性舒适度的提升似乎并不在这个考量范畴里。

所以,推行无痛分娩变成了一件“不划算”的事。

4 年前,怀孕的我跟妈妈商量起如何分娩,她告诉我:“能剖就剖吧”,原因是“少受罪”。妈妈那个年代的女性大多认为,剖宫产至少可以减轻产痛。

顺产究竟有多疼?在知乎的这个问题下有 700 多条答案,回答的大部分为亲历者,她们把这种“无加持、徒手顺产”的分娩痛形容作“断了十二根肋骨的疼痛”、“小腹曲线型爆炸疼”,以及“被人用大锤抡小腹,抡了八小时”……仅有两个答案表示,其实不怎么疼。根据国外的统计,大约会有 1% 的幸运产妇感觉生小孩不太痛。

医学研究表明,产痛的疼痛程度仅次于烧灼的剧痛和肝肾结石的绞痛,是排名第三的疼痛。

产痛是女性的“专利”,一个例外是墨西哥的惠乔尔人(Huichol)。这个种族认为生产之苦应该男女共同分担,生产时,产妇会抓着一根绑在丈夫睾丸上的绳子,每一次阵痛,她就会拉扯绳子,好让男人也“阵痛”。

在我目睹的一次分娩痛体验活动中,准爸爸们在肚皮上接上可以用电流模拟宫缩刺激的分娩阵痛体验仪,两位准爸爸中的一个在 4 级疼痛时便全身颤抖,赶紧叫停,另一个坚持到了 7 级,几秒钟之内,他面部抽搐,出了一身冷汗,“跟捅你一刀的痛不太一样,没有什么疼痛点,就像是跟着你心跳的痛”。而分娩期间,产妇可能要面对的是 10 级疼痛,而且,疼痛通常需要持续数小时,甚至数天。

产痛源于一波波的宫缩,那是一种有间隔性放射性腹痛,经常伴随着腰痛。

对初产妇而言,疼痛时间往往很长。仅仅潜伏期就有平均八小时,而进入快速进展期的时段,疼痛会更为剧烈。除了产妇自身的因素,产痛还跟胎位有关,当胎儿是枕后位——即胎儿面向母体的前方而非尾骨时,产妇会体会到一种持续性的压迫型腰痛,这种腰痛在宫缩期间也不会缓解,因胎位导致的腰痛性分娩期间,产妇几乎没有喘口气的机会。研究还发现,中国人产程比欧美妇女长。

助产士门诊门口,我碰见了一位 38 周的孕妇 C 正在候诊,她希望咨询助产士考虑这次是否还选择顺产。这位 80 年出生,正在低头数着胎动的准妈妈有个滚圆的肚子,她增重了接近 19 公斤,看上去仍有锁骨。这是她的第二个孩子。

C 的母亲,一位曾在产房作为陪产家属亲历了女儿分娩全程的老阿姨,激动地描述了她女儿第一胎分娩时的情况:2005 年,没有分娩镇痛,剧烈的阵痛持续了两天两夜,最后由医生手工扩开产道,生完后,重度撕裂的产道曾一度让缝合的医生几乎无法下针。“可受罪了,我女儿特别坚强。”对于女儿的即将到来的分娩,老阿姨叹口气,“能剖就剖吧。”

另一半人永远不会懂这种折磨

知道我要写无痛分娩,我的一位朋友,经历过无痛分娩和顺转剖的 J 告诉我:“我一定要赞美发明了无痛分娩的人。”3 年前,J 不眠不休疼了两天,医生终于决定,她的产程已经可以上无痛了。

“(无痛)一打进去,我就睡了 20 分钟,太累了。”

积攒完体力,四小时后,她开始试产,“换了三拨医生,评估后都认为我的头盆不对称,最后决定剖。”不需要重新穿刺,直接加大麻醉量,她剖宫产生下了 7 斤多的大头儿子。

回顾自己的整个产程,J 对最终的转剖并没有特别遗憾,“无论如何,我觉得上无痛让我获得了休整的机会,后来也配合医生尝试了顺产,也能头脑清醒的考虑要不要转剖……”

寻找有效减缓产痛的方法,是全世界几乎每种文化的女性从未停止过的探索。

曾经采用过的办法包括罂粟壳和大麻做的汤药、催眠或针灸镇痛,甚至利用放血法为神经减压。

但在过去的数百年间,对分娩痛的医学干预一直不是主流,在普利策奖图书《天空的另一半》中指出,“麻醉剂被研发出来后,几十年来不让分娩妇女使用,因为妇女受苦被认为理所应当。”

上上个世纪,产科医生詹姆斯•杨•辛普森曾经断言:“医学界一直反对使用分娩镇痛,但作用不大,我们的产妇一直在给我们施加压力,分娩镇痛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1847 年,辛普森首次利用乙醚为一位骨盆畸形的产妇进行了无痛分娩。1853 年,英国女王维多利亚在生育第八子时选择了吸入氯仿来缓解产痛。那一年,在遥远的东方帝国,慈禧太后刚刚被封为懿嫔,三年后她才会生育。

分娩镇痛出现后不久,美国和英国的妇女便发起了社会运动要求分娩镇痛。这些抗争的中心议题是让所有的女性都能享受到这种人性化的分娩方式。

“这个国家还保留着很残酷的等级差别,就像我们还生活在石器时代,有钱的准妈妈可以不用遭受分娩的痛苦,而贫穷的却还是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