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亚不能不承认,有时候,爱比敌对更折磨人。老年的杜拉斯,皮肤上只有密密的老年斑,干瘪而毫无光泽。但他对她仍一往情深。他爱抚她,犹如王子迷醉于公主,犹如玉手痴情于绸缎。有时,她却突然无厘头地问一句:“如果我一本书都没有写过,你会爱我吗?”他无言以对,只能以苦笑作答,她偏又像点菜时从来不让他看菜单一样,自顾自地加上一句:“你那么远跑我这儿来干什么?是为了钱吧?我什么都不会给你的。”

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受得了?安德烈亚一样受不了。于是,他只好出走,有时干脆整夜不归,在车站或酒吧里过夜。不过,他总会在不长的时间里再次回到杜拉斯的身边。再回来的时候,他会从超市里买来整箱的葡萄酒。然后,两人沉溺于酒精之中,整夜整夜地谈书、说情、**,直到他躺在她的怀里像个孩子样酣睡。醒了之后,她又开始骂他,甚至赶他出门。事后,她会天真而又迷惘地问他:“我为什么这么恶毒?”

无论杜拉斯怎么恶毒,怎么歇斯底里,安德烈亚终是她的安德烈亚,他爱她,情不能已。因为,在她高分贝的颤栗中,他听到的是一个面对生猛爱情的老妪心底里无法言说的自卑;从她愤怒的皱纹里,他看到了芳华逝去的枯槁对随时都可能失去生猛男人和惊世爱情的恐惧。面对一个如此热爱爱情的女人,安德烈亚焉能辜负她?他在心底里对自己说:无论她怎样对我,我都要爱她,都要爱到爱人相信。

1995年,杜拉斯的肺气肿病更加严重了。两人相处10多年之后,安德烈亚已经习惯了她魔鬼式的折磨,他成了她的保护者、护士和她所需要的一切角色。那一年,她再次动了手术,外科手术让她在病床上昏迷了半年。这半年,安德烈亚每时每刻都陪伴在她身边。杜拉斯无论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他都在。

1996年3月3日,82岁的杜拉斯在巴黎与世长辞。安德烈亚果然爱她到死,她也果然如她所说的一样,什么也没给安德烈亚留下。但16年的纠缠到底不会一无所获,杜拉斯在自己说不出话时,挣扎着递给了安德烈亚一张小纸片,上面只有少少的几个字:“我爱你!”

“我爱你!”一个爱情妖怪,在其将死之时,其言也善,其情也真。好看的法文在小小纸片上盛开,绮丽成薄情世间最醒目的一朵情爱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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