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20多年前吧,报载钱钟书对开名人纪念会的事相当反感,有云:“招邀不三不四之人,谈讲不痛不痒之话,花费不明不白之钱。”这个六“不”,当时固然作为美谈,但是否也反映钱氏的冷嘲风格,有如《围城》的冷峻甚或刻薄?一些学人心中恐怕也不是没有这个疑问的。

实际上,我是比较早看到钱氏这个说法的。当时我在华中师大攻读博士学位。华中师大是钱钟书的尊人钱基博的终老之地,华中师大领导决定于1987年钱基博的百年诞辰时开个隆重的纪念会。其时钱钟书的学术声望正蒸腾日上,学校自然想邀请他出席。华中师大与钱钟书有关系的教师也还有一些,如石声淮教授就是钱钟书的妹夫,但当时华中师大领导却选定彭祖年操办其事。彭祖年抗战时是湖南安化蓝田镇国立师范学院(《围城》中的三闾大学就是以它为原型的)国文系的学生,是钱基博的弟子,当时正写完钱基博的传略,便在寄传略给钱钟书审阅时,提到学校要举办纪念大会的事。彭祖年也是我的外公钟钟山的学生,我在华中师大时与我来往较多,有一天,他告诉我:“钱钟书复信了,他对纪念会有看法。”并给我看了复信的全文:

祖年我兄大鉴:

音问久疏,忽奉惠书,并示先君事略,感刻感刻。谨删易数字,以塞虚怀。纪念会事,盛意隆情,为人子者,铭心洽髓,然窃以为不如息事省费。比来纪念会之风大起,请帖征文,弟概置不理。今年无锡为先叔父举行纪念会,弟声明不参预。三不朽自有德、言、功业在,初无待于招邀不三不四之人,谈讲不痛不痒之话,花费不明不白之钱也。贵乡王壬秋光绪九年日记载《端午》绝句云:“灵均枉自伤心死,却与闲人作令辰!”慨乎言之,可以移咏流行之某某百年诞辰纪念会矣。弟去冬患血压高,服药稍减,尚未平善,又不慎中寒,喘疾几复发。草复,不尽。即颂

近祉

弟钱钟书上二十日

这封信,应该是写于1987年8月前某个月的20日,因为钱钟书在1987年8月31日给华中师大的表示不能与会的信中提到前已有彭先生写信给他,其复彭信当在此前。当时我看了信,感觉其中颇多感慨之语,必有深故,因与彭先生甚熟,遂叩问之。彭先生便与我说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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