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我们-是到拉合尔妙屋去拜神的。”基姆向默然倾听的众人解释,“妙屋的洋大人跟他谈话-对,这是真的,像弟兄似的。那洋火很圣洁,从山那边好远好远的地方来的,你休息吧,我们后来自然会到达乌姆巴拉。”

“可是我的河-那条能医病洗罪的河呢?”

“到了之后,如果你高兴,我们便一起徒步去找那条河。这样我们什么都错过不了,连田边一条小溪也不会错过。”

“然而你不是也有你自己的搜寻?”喇嘛-十分得意自己记得如此清楚-腰挺得笔直地端坐着。

“对!”基姆说,哄着喇嘛。这孩子嚼着槟榔,看着这大干世界上新的人十分自得其乐。

“是一只公牛-一只红色公牛会来帮助你并且把你带到哪里去,我忘了。是绿地上的一只红公牛,对不对?”

“不对,它也不会带我去任何地方。”基姆说,“那只不过是我讲给你听的一个故事。”

“是怎么一回事?”农妇身向前倾,手臂上的镯子叮当响,“你们两个是否都有过梦?绿地上的红公牛,带你上天去-还是怎的?可是你见到一次显圣?可是曾有人对你作出这一个预言?朱伦朵城后我们村里有一只红公牛,它偏要在我们最葱绿的田野吃草!”

“讲一种荒谬无稽的事给个女人听,就能把她编出个活灵活现的事出来。”锡克工匠说,“所有圣者都会得梦,他们的弟子追随师傅也会得到这种本领。”

“绿地上一只红公牛,对不对?”喇嘛再说,“你前生可能积了功德,那只牛会来酬庸。”

“不会,不会-那只不过有人讲给我听的一个故事-是开玩笑的。不过我会在乌姆巴拉找只牛,你也可以找你的河,心定下来,别让火车的噪声打扰你。”

“也许那只牛知道,是天派它来引导你我两个人的。”喇嘛像孩子一般满怀希望,他然后指着基姆对大家说:“他是昨天才奉派到我这里来的,我想他不是凡人。”

“乞丐我见得多了,苦修的圣者也见过许多,可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圣者,也没见过这样的徒弟。”农妇说。

她丈夫用二指轻触额头微笑,后来喇嘛吃东西的时候,这对夫妇把自己最好的吃食给了他。

众人终于在既累又困,满身灰尘的情况之下到了乌姆巴拉城火车站。

“我们因为打官司要暂住在这里,”农妇对基姆说,“住在我丈夫堂兄的弟弟家,圣者和你可以在庭院里过夜。他肯不肯祝福我?”

“啊,圣者,有个好心肠的女人给我们今晚过夜的地方。这地方,这南部地方人心慈善,你瞧从天亮起有过多少人帮助我们!”

喇嘛低头祝福。

“你简直把我堂兄的弟弟家变成了收容所-”那丈夫挑起沉重的扁担,开始说。

“你那堂兄弟:为了嫁女儿办喜事还欠了我父亲堂兄的钱呢,”农妇堵住丈夫的嘴,“让他把他们的膳食费算在那笔账上,我敢说那圣者一定会乞求布施。”

“啊,是我替求布施。”基姆说。他只急于要替喇嘛弄好下榻之处,以便脱身去找马哈布托他去见的英国人,交出白驹血统证明。

他们到了军营后面一幢像样的印度住宅内院,喇嘛有了落脚处之后,基姆便说:“我要出去一下,到街市去买吃食,在我回来以前你别走开。”

“你会回来?你一定回来吗?”老喇嘛抓住基姆的腕子问,“你回来的时候,是否就是你现在的样子。今天晚上就去找河是否太迟?”

“太迟也太黑。你放心吧,想想已经走了多少路-现在离开拉合尔已经一百里了。”

“对,-不过离我的喇嘛寺也更远了。哎呀!这个世界又大又糟。”

基姆悄悄溜出去,虽然他脖子上所挂的关系自己的和好多万别人的命运,他却一点都不惹人注意。马哈布的指示使他对那英国人的住处知道得非常清楚;一名车夫驾着双轮小马车从俱乐部回来令他更有把握,所需要的只是认明那英国人。基姆从花园树篱缝隙里溜进去,藏匿不靠近走廊的一丛羽状长草里,房子灯火辉煌,仆人在放有鲜花、酒杯和银餐具的一张张桌子间忙来忙去。不久便有个穿黑礼服白衬衫的英国人出现,嘴里哼着一支曲子。光线太黑,看不清楚那人的容貌,基姆对乞丐那套噱头很熟,便试用一个老计策

“穷人的保护者!”

那人的身子朝声音来处倒退。

“马哈布·阿里说-”

“哈!马哈布·阿里说些什么?”他并没试图找出说话的人,凭这一点基姆断定他心里有数,“白雄马的血统已充分证明。”

“有什么证明?”英国人身子转向车道旁的蔷薇花丛。

“马哈布已把这个证明给我。”基姆抛出那张折好的小纸块,纸块落在那人旁边的小径上。有个园丁走过来,那人立刻伸出一只脚踩住纸块,等仆人走远了,才把它拾起,还扔下一枚卢比-基姆听到钱落地的叮当响,然后那人大步走进屋,始终没掉头回顾。基姆迅速把那枚卢比拾起;可是他虽然饱受训练,他还是有爱尔兰人那种天性,把钱看做任何游戏中最不重要的东西。他所想知道的就是行动明显的效果;因此他并不溜掉,反而身子紧贴着草,站得离房屋更近些。

印度平房都是一眼可以看到里面的-那英国人回到走廊转弯处的一个小化妆室,一半作为办公室用,里面尽是纸和公文箱,坐了下来研究马哈布·阿里捎来的密件。煤油灯火照在他脸上,可以看出他的脸色变得阴沉,基姆像乞丐那样善观人颜色,牢记这一点。

“威尔!威尔,亲爱的!”一个女人嘁道,“你应该在客厅恭候了。他们马上会到!”

那人仍聚精会神地研究那密件。

“威尔!”那女人在五分钟后又喊道,“他已来了,我听见车道上骑马卫兵的声音。”

那人连忙光着头奔出去。一辆由四个随从卫兵骑马护送的四轮大马车在走廊前停了,一个身材硕长,头发漆黑,背挺如矢的人下了车,先下车替他开门的是个笑声很悦耳的年轻军官。

基姆平躺在地上,几乎可以碰到马车的大轮子。主人和那黑发贵客交谈了两句话。

“一定,长官,”那年轻军官回答迅速,“牵涉到一匹马的时候,一切都待命。”

“我们不会超过二十分钟,”屋主人说,“你可以代为招待,让他们保持高兴等!”

“叫一个卫兵等着。”身材硕长的人吩咐。然后他们两人便一起走入那化妆室,那辆大马车驶离。基姆看到两人埋头看马哈布的密件并且听到他们的声音-一个低而恭敬,另一个锐利而又果断。

“这不是几个星期之内的事,而是几天-简直是几小时之内的事。”年纪较大的说,“我早已料到会发生这种事,而这个,”他以手指敲敲马哈布的密件,“证实了一切,葛罗干今天晚上来吃饭,是不是?”

“是的,长官,还有麦克林。”

“那很好。我会亲自跟他们讲,这件事当然会提交行政会议,不过我想按照情形有理由立即采取行动,向罗瓦品弟和北夏华团部告警。夏季瓜代调防计划自然全部扰乱,然而这是没办法的。这都是在酝酿伊始未能一举而彻底击溃留下的余患,八干部队应该够了。”

“炮兵如何,长官?”

“我必须和麦克林商议。”

“就是说要开战了?”

“不,只是一种惩罚。一个人受前任的行动束缚时-”

“但是C.25不能虚报情况。”

“他证实其他人提供的情报。实际上,他们六个月以前便已经露出他们的狼子野心,只是戴文尼许坚认为和平还有一线希望,当然他们便利用这段时期加强实力。马上把这些电报发出去,要用新密码,不用旧的-我的和华顿的。我想不必再让太太们等候,饭后抽雪茄时可以解决其余的问题。我已经想到它会发生,这将是一种惩罚行动,不是战争。”

侍从卫兵策马离去,基姆匍匐到房子后面去。根据他在拉合尔所得的经验,他料到那里一定会有吃食和情报。厨房里尽是紧张的帮手,其中一人踢他。

“哎唷,”基姆流出假眼泪,“我只是来相帮洗碟子好让肚子饱一顿的。”

“整个乌姆巴拉都忙着这种事。走开,他们现在喝汤,你想我们侍候克莱顿大人的,在盛宴进行中会要陌生人帮手吗?”

“真的一场盛宴。”基姆望着那些碟子。

“那还用说。主客非他,正是将军大人(总司令)。”

“哦!”基姆发出正确的惊叹声,他已经刺探出他想知道的事,那厨房下手一走开,他也走掉。

“费了那么大的麻烦,”他用印度话思想,自言自语说,“只为的是一匹马的血统证明!马哈布应该跟我学学说假话骗人的技巧,每天替他捎信,都是关于女人的,这次却和男人有关。更妙的是那高个子说他们将出动大军去某地惩罚某人-那消息要传到品弟和北夏华,还有炮兵,恨不得当时爬得近些。这是大新闻!”

他回到过夜之处,发现富农堂兄的弟弟正和富农夫妇及几个朋友讨论那场家庭官司和附带的一切利害,喇嘛在假寐,吃了晚饭,有人递给基姆水烟袋,他抽着那光滑椰壳做的烟袋自觉是个大人,坐在月光下两腿伸开,听人讲话时不断咋舌。居停夫妇极其客气,因为那农妇把他见过红牛显圣,可能是神人下凡的事告诉了他们。而且那喇嘛又是很了不起,令人崇敬好奇的人,替那家说法的和尚是个年老而心胸很宽的萨索特婆罗门,后来也来了,当然展开一场宗教争论以博得那家人的尊敬。那些人按信仰而论都是拥护婆罗门的,然而喇嘛是客,又是令人感觉新奇的人物。他的慈祥,引经据典地背出中国经文声音铿锵悦耳,听得那些人如痴如醉,对他深有好感,他在这种同情纯朴的气氛中像佛陀在莲座上说法一样,讲起自己以前在远方山中肃仁寺中的生活,并且说:“我站起来想悟道。”

后来又讲起他出家以前原是准算命理休咎的大师,那婆罗门僧人诱使他说出他的方法,两人都说出众人听不懂的星辰怪名,并且仰指天上的星斗。孩子们扯喇嘛的念珠,大人也不河责。喇嘛对积雪、山崩、山口阻断及远处悬崖上找到蓝宝石和松石,蜿蜒而上的山路最后通达伟大中国等事讲得起劲,竟忘了不得面对女人看的戒律。

“你觉得这位怎样?”富农问婆罗门僧。

“一位圣者-真是一位圣者。他的神祗不是真神,可是他已经得了道,”婆罗门僧回答,“他那算命方法,虽然你听不懂,然而确实高明正确。”

“告诉我,”基姆懒洋洋地说,“我会不会像他们答应过我的,找到那只绿地红公牛。”

“你知道你出生时辰吗?”婆罗门僧神气起来。

“是五月第一夜第一声和第二声鸡叫之间生的。”

“哪一年?”

“我不知道,可是我哭出第一声的时候,喀什米尔斯林纳加地方刚巧发生大地震。”这是抚养基姆的那个女人说的,她则是听基姆·欧哈拉说的,全印度都感觉到那次地震,有好久一段时间是旁遮布省的一个重要日期。

“啊!’,一个女人激动地说,这似乎使他身为超人之说更为可靠,“不是有个女儿就是那时候出生的-”

“她母亲在四年之内替她丈夫生了四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儿子。”农妇坐在圈子外的阴影里。

“可是没有一个是妥为利用这点而好好抚养大的。”婆罗门僧说,“他们忘了那天夜晚他家的星宫怎样。”他开始在院子地上画图,“你至少足以享受金牛宫一半的好运,关于你的预言是怎么说的?”

“有一天,”基姆对他自己造成的轰动很得意,“绿地上的一只红公牛将使我伟大,不过先会有两个人出现部署一切。”

“对!显圣伊始总是如此。一片浓黑慢慢消散,不久以后便有个人手执扫帚清理地方,显圣正式开始,两个人-你说有?啊,对,对。太阳离开金牛宫,进入双子宫,所以预言里说两个人,现在让我们再推算一下。找个树枝给我,小兄弟。”

他蹙额,用树枝在地上画出神秘符号,抹掉再画,除了喇嘛以外大家都看得出奇。喇嘛天性十分通达明理,不便出声。

过了半小时,婆罗门僧嘟囔了一声甩掉手头的树枝,说:

“嗯!星象这样说,不出三天便有两个人部署一切,牛在他们之后来到;可是他有战争和武装人员的星象点。”

“火车上确实有个鲁迪安纳锡克团的兵,从拉合尔启程的。”农妇说。

“嘿!武装人员-成千上百之多。你跟战争有什么关系?”婆罗门僧问基姆,“你的星象是红而怒的战争星象,而战争不久很快就爆发。”

“没有-没有,”喇嘛一本真诚说,“我们所寻求的只是牛和我们那条河。”

基姆记起他偷听那小化妆室内的话,不禁莞尔一笑,星象绝对有利于他。

婆罗门僧用脚抹掉地上简陋的星连图:“我所能看到的只是如此,孩子,三天之内,那公牛会来找你。”

“还有我的河,我的河,”喇嘛央求说,“我本希望那公牛会引导我们两个到那条河去。”

“可惜,道兄,那条神奇的河,”婆罗门僧答道,“这样的东话却是不常见的。”

第二天早上,主人力请他们留下,可是喇嘛坚持要上路。他们给基姆一大包好吃的和近三安那的铜币以供路上用,在祝福声中目送这一老一小在天亮时朝南走去。

“可惜这些人和像这些一切都不能摆脱轮回。”喇嘛说。

“不,要是那样,地球上就只剩下坏人了,谁会给我们肉吃,给我们地方栖身?”基姆一面引用老话一面背着东西兴高采烈地向前走。

“前面有条小河。我们去看看!”喇嘛说。他带头离开白色的路,越过阳野,遇到一群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