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以前;“中世纪”一词还是指自古代文化衰落到意大利文艺复兴一千年的整个漫长时间。但近来人们怀着新的兴趣对十三、十四世纪的历史、艺术和宗教进行研究的结果,使我们清楚认识到那时已有一种新文明出现,因而现在人们往往把“中世纪”一词只用于指“黑暗时期”以后文艺复兴以前的四百年间。

可是,在科学历史家看来,原来的历史分期法也有它的优点。西欧的“黑暗时期”正好与有些不久便被阿拉伯人征服的亚洲国家学术异常兴盛的开始期同时。波斯与阿拉伯学派的学说原来都是以希腊古籍的译本为依据,但后来它对于自然科学也有可观的贡献。欧洲从阿拉伯人学到不少的东两,阿拉伯的学术在公元 800至1100年间达到了它的兴盛期。但那时以后科学的活动主要是在欧洲。十三世纪由于希腊古籍的完整版本,特别是亚里斯多德的著作重新发现,知识领域里有了很大的进展。不过一直要等到文艺复兴时期,西方人才开始用批判的眼光去检查希腊哲学,或用新的实验方法去寻找自己的道路。因此,1100年以后的时期,象以前的黑暗时期一样,在科学史家看来,只是一个预备时期。这两个时期是同一整体的两个部分,不妨合拢来看,虽然在政治、文学或艺术的历史学家看来,它们是不同而可以分开的。因此,对我们而言,“中世纪”仍有其原来的意义——由古代学术衰落到文艺复兴时期学术兴起的一千年;这是人类由希腊思想和罗马统治的高峰降落下来,再沿着现代知识的斜坡挣扎上去所经过的一个阴谷。在宗教以及政治与社会结构方面,我们和刚才脱离的中世纪还很接近,但在科学方面,反而更接近于古代。我们透过雾气迷漫的山谷去看过去,感觉远处峰峦比近处地面更加清晰。

教会神父

要明了中世纪的欧洲在自然知识方面不能有所进步的原因,我们必须探讨中世纪思想的发展。首先,我们必须了解早期神父们按照犹太经典、希腊哲学以及祭仪宗教和它们背后的原始仪式建立起来的基督教神学与伦理学的一般轮廓。其次,我们必须探索以后每一个时代里这些教义为了与异教或异端斗争而发生的种种变化。这样,我们才会了解为什么教父的基督教和中世纪早期的基督教,在精神上对于世俗学问采取仇视态度,为什么哲学成了神学的婢女,为什么自然科学不复存在于世上。

早期的希腊哲学坦率地建立在对可见世界的观察基础上面。到了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手中,哲学的探讨更进一层,从现象问题追究到背后的实在,从自然哲学走到一种带有唯心主义和神秘主义倾向的形而上学。“希腊人的心灵被自己的创造迷住了”。在柏拉图看来,外界的事实,无论是自然界的、人生的和历史的,只有为心灵所领会时才成为实在。这些事实的意义必然在于这些事实的与心灵的首尾一致的概念体系相吻合的那一方面,因为只有这样,事实才能为心灵所思考,也只有这样,它们才能存在。凡不能想象的,老实说也都是不可能的。

这样一种哲学,显然不能促进对于自然或历史的正确而无偏颇的观察。宇宙的结构必须与柏拉图的哲学的理念相适合;历史本质上只是增加论证的生动性和提供实例的一种工具。

亚里斯多德对于观察自然界比柏拉图感兴趣,但是即令就亚里斯多德来说,他的力量也是用在形而上学与逻辑学方面多,用在科学方面少;而在科学方面又是用在生物学方面多,用在物理学方面少。他首创逻辑学这门学科,而在生物学上无论如何表现了客观的观察方法。他的物理学不象德谟克利特的那样客观,是在原子及真空中寻找事物的终极本性。在亚里斯多德看来,用来解释自然界的概念必然是物质、本质、物体、形式、数量、质量——这些范畴都是为了按照人的心灵固有的观念去表达人们对于世界的直接的感官知觉而制订出来的。在黑暗时期开始的时候,亚里斯多德的著作的不完善的撮要,是当时可以得到的希腊资料中最科学的,他的影响虽然不小,但慢慢地也就不再具有支配力量了。到六世纪他的著作已不时行,此后七百年间,所遗留下来的,差不多只有别人给他的逻辑学所作的注释。

斯多噶派的哲学,通过马可·奥里略的著作为我们一部分人所熟知。它对于罗马人的心理特别合适,在估计教父派神学家所利用的不同的思想潮流时,对斯多噶派的哲学不能加以忽视。在斯多噶派看来,中心的实在是人的意志。形而上学和自然知识,只有在为斯多噶派的哲学服务,即作为生活与行为的指针时,才有其重要性。斯多噶主义基本上是一种伦理哲学,它使物理科学离开正确的观察,以便与道德的成见相适合。

由柏拉图创始的思想学派,到新柏拉图派,升到更加超理性的高峰。他们的哲学是后来的异教的最后产物。从亚历山大里亚的普罗提诺(Plotinus,卒于270年)的时代到波菲利(Porphyry,卒于300年)及杨布利柯(Iamblichus,卒于330年左右),哲学越来越远离物理与实验,越来越接近神秘的观念。普罗提诺纯粹生活在“为偶尔的狂喜所温暖的形而上学”的领域之中,在他看来,只有对于“绝对”的超理性的默想才是最高的善。在波菲利的著作中,尤其是在杨布利柯的著作中,这些神秘的见解进入实际的生活,而它们在实际生活中的应用又使巫术与邪术更加为人们所轻信。灵魂需要神、天使与魔鬼的帮助;神灵本质上是不可思议的,而巫术是达到神灵的途径。因此新柏拉图主义奖励而且吸收流行在一个衰颓时期的一切民间的迷信,巫术和占星术的一切发展,以及一切追求苦行的病态渴望。一位新柏拉图派传记家笔下的杨布利柯的生活里充满了奇迹,正如阿散纳修斯(Athanasius)的圣安东尼(Saint Anthony)传记一样。

这种神秘的哲学气氛包含有东方信仰的潮流,如袄教(Mithra-ism)与摩尼教(Manichaeism)。后者主张一种二元论,认为有善恶两种力量,注定要一再重新出现。袄教与基督教争霸于罗马帝国。它是从波斯传来的一种祭仪宗教;以前我们讲过,在希腊化时代,当人典时期快结束,而奥林匹斯神话衰退之时,这一类祭仪宗教就取代了这个美丽的信仰。关于这些祭仪宗教,我们还知道得远远不够完备。它们的教仪有奥义传授和通神等秘密仪式;它们的信仰通过每一宗派特有的神的传说来表达,这些传说一般人信以为真,有教育的人则以为不过是生死秘奥的象征。在这些教仪与传说的背后,有原始的自然崇拜——崇拜日神、崇拜月神和表演一年季节循环的戏剧,以资庆祝:在夏季,大自然生意盎然,在冬季,自然界陷于死亡状态,每年新春,自然界又欢乐地复活过来。

现代人类学进一步揭示了构成祭仪宗教基础的原始观念与其仪式的起源。这些仪式渊源于更原始的仪式,而更原始的仪式则基于这样一种观念:人们可以用交感巫术或妖术去强迫自然就范。这样的教仪及由此发展而来的仪式,比任何宗教教义的确定体系都早,而且更加持久。我们可以看出:在公元后最初几个世纪内,除在文学中出现的正式宗教和哲学之外,还有这些更原始的巫术仪式与信仰的又深又广的暗流存在。从这些仪式里可以找到奥义传授,牺牲献祭,与通神等观念,这些观念在祭仪宗教中,以及后来的某些基督教教义中、特别是天主教的弥撒仪式理论中,又以更复杂的形式出现。这些原始的仪式和较为发达的祭仪宗教对于基督教起源的影响,一向是历史家与神学家讨论的问题。这种讨论随着每一代掌握的知识而有所不同。

圣保罗(Saint Paul)拯救了基督教,使它没有变成一个注定要很快消灭的犹太教教派,并且把它当做一个世界性宗教来加以宣传。在这个宗教生长起来和传布开来的时候,它和希腊哲学发生接触,早期教会的神父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把这个哲学与基督教义结合起来。

最先从事这一工作的是沃里根(Origen,约185-约254年),他公开宣布古代学术,特别是亚历山大里亚的科学,与基督信仰是一致的,在争取有教育和有知识的人信教方面,他比任何人尽力都多。当时教义尚未固定,后代人不惜抛弃生命为之奋斗的不同的见解,在他的著作中,还和平地共处着。

沃里根最根本的主张是上帝的永恒不变。这个主张牵涉到逻各斯(Logos)与世界的永恒不灭,以及灵魂的“预先存在”。这。样就把基督教的历史方面的重要性减少了,从而也就可以用比较批判的态度去检查旧约和新约,而且可以采取一个比后来正统观点较为自由的观点。但是沃里根的神学越来越得不着人们的承认,终于在553年君在拉丁神父中,圣奥古斯丁(Saint Augustine,354-430年)对基督教思想的影响最深远而且最长久;他的《仟悔录》(Confes-sions)和《上帝之城》(City of God)是基督教的两大最重要的经典著作。他先属摩尼教派,后来是新柏拉图派,最后才成为基督教徒。他把柏拉图哲学与保罗《使徒行传》的学说结合起来,形成基督教对知识的第一次大综合的基础;这一综合,在中世纪后期亚里斯多德与托马斯·阿奎那支配一切的时代,还作为另一派思想暗地里依然存在着。他的论争,正如圣阿散纳修斯的论争一样,说明天主教的教义是怎样由辩论而形成的,并且说明我们的信条不但是信仰的陈述,而且是“战胜异端和异教的凯歌”。正如吉朋(Gibbon)所说:“异端的名号总是安在少数派头上”。

新柏拉图主义与早期基督教神学同时成长,相互作用——事实上两方都责斥对方抄袭。基督教象新柏拉图主义一样,有一个根本假定:灵魂是宇宙的终极的实在;在教父时代,基督教更接受了新柏拉图派的超理性态度。在早期神父的著作中,最高级的超理性主义对于上帝的爱与对于复活的基督的理解,一步一步下降,最后就变成了同异教群众及新柏拉图派哲学家的信仰已经没有什么区别的最低级的迷信。早期的新柏拉图源异教徒普罗提诺和基督教神学家奥古斯丁对于占卜与巫术并不重视,拉丁神父希波利塔斯(Hippolytus)对于异教的巫术与占星术的愚蠢也加以揭发。但六十年以后,波菲利与杨布利柯,再后数百年,基督教会活动家杰罗姆(Jerome)与格雷哥里(Gregory)都热中于妖魔灵怪的事迹。

象征主义在新柏拉图主义中已经出现,神父们为了把《旧约》和《新约》加以调和,并把两者同当时流行的思想流派加以调和,又把象征主义加以推广与发展。《圣经》中的或自然界中的一切如果与每一神父所诠释的基督教义相合,就作为事实接受,凡是不合的就只承认它仅仅有象征的意义。

最后,要了解教父的心理,并由此以了解中世纪人的心理,我们必须明了基督教关于罪恶的观念所带来的压倒一切的动机,那就是对于天堂怀抱希望,对于地狱怀抱着恐惧,盼望通过神与人之间的中保在天堂里得救,避免地狱火焰的惩罚。

异教世界自己也已丧失信心。人类已经远远离开希腊人对于生活的乐观态度和严肃的罗马人在家庭与国家里的快乐生活。祭仪宗教把东方的思想带到欧洲。人们开始更加依赖权威;他们感觉到不安,对于他们在现世和来世的平安发生恍惚的恐惧。这种情形常出现于历史的各时期之中。甚至在基督降世以前,在巴勒斯坦与犹太教影响存在的其他地方,人人就都期待着天国和末日裁判的灾难来临。这个观念使使徒时代基督教的信仰大半成了一个来世论问题,使基督教的生活规则变成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伦理,只不过是光荣的第二次降临前的短期的准备。也许在教父时代,世界末日已经向未来推远了一点;但最后裁判的日子仍是很近,每一个人都以为死亡是通到神秘的隔世和可怖的阴界的有效门户。暗影笼罩着古代国家的文明,更大的暗影笼罩着人类的精神,差不多使基督宣传的希望与和解的福音光辉都晦暗了。

由于有这样一种人生观和这样一种死亡的前景,无怪乎神父们都对世俗的知识本身,毫不感觉兴趣。圣安布罗斯(Saint Ambro-se)说;“讨论地球的性质与位置,并不能帮助我们实现对于来世所怀的希望。”基督教思想开始敌视世俗学术,把世俗学术和基督徒决心要战胜的异教看做是一回事。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的一个分馆在390年间被德奥菲罗斯主教加以毁灭,一般说来愚昧变成大家恭维的德性。当基督教成为人民的宗教后,这种态度变得更加残酷。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所产生的这一结果:415年,希帕西亚(Hypatia)被杀害,她是天文学家塞翁(Theon)的女儿,也是亚历山大里亚最后一位数学家,可是竞被基督教暴徒异常残忍地加以杀害,而这个暴行据说是西里耳(Cyril)教长所主谋的。

朱利安皇帝(Emperor Julian,331-363年)企图复兴异教徒的宗教与哲学,但雅典的最后一位大哲学家是普罗克拉斯(Proc-lus,411-485年),他把新柏拉图主义加以最后的综合,而且使它具有了“传给中世纪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时所具有的那个形式”。普罗克拉斯成了基督教与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之间的桥梁。他也部分地造成并促进了中世纪的神秘主义。

虚心地探究自然的愿望与力量渐渐地消失了。自然科学在希腊人那里消融在形而上学里,在罗马的斯多噶派那里,变成支持人类意志的道德所必需的条件。同样在早期基督教的气氛里,自然知识也只有在它是一种启发的工具,可以证明教会的教义与圣经的章节的时候,才被重视。批判的能力不复存在,凡是与神父们所解释的圣经不违背的,人们都相信。当代的自然历史知识可以拿公元二世纪编纂的《生理论》(Physioloyus)或《动物论》(Bestiary)作为代表。这些书的题材与内容公开宣布是根据教义上的考虑决定的,最初都是借用动物世界的形象虚构的基督教寓言。例如,书中庄重地说,小狮出生时是死的,到第三天它们用眼呼吸,因而苏醒过来,这样来象征我们的救主,即扰大(Judah)之狮的复活。

按照他们对于历史和传记的看法,异教历史学家总是随时准备改变历史记载以迁就修词,于是教会的作者就更加变本加厉。在他们的手里,历史成了基督教护教论的一个分支,至于早期中世纪文学的特殊形式,圣徒的传记,那不过是一个启迪的平具。无论什么传说,只要符合于作者心目中的他的题材的神圣性,他都毫不迟疑地加以接受。

教父神学的力量,由于得到教会组织的支持,而愈加强大。到了帝国接受基督教时,这个组织便依靠正在衰退但仍然占有优势的罗马传统力量,成为不可抵御的了。罗马帝国虽然亡了,它的灵魂仍在天主教会中活着,后者不但继承了前者的组织结构,并且承袭了大一统主义(universalist)的理想。罗马主教觉得要取得世界大主教的位置和逐渐加强统一的纪律,比以前不知要容易多少倍,因为就是野蛮民族也得尊仰罗马为他们的首都、他们的圣城,并奉凯撒为他们的半神化的君主。从哲学上说,天主教会是希腊化文明的最后成就;从政治和组织上说,它是专制的罗马帝国的后裔与承继者。

黑暗时期

当古代文明的夕阳斜辉消逝在第六、七世纪的黑夜中的时候,欧洲的学术情况就是这样。后来的几个时代在新晨的微光中所回顾的理想的性质就是这样。那时,他以为他们所回顾的是一个比较光明的日子,这个日子的光荣的中午的顶峰就是上帝假手他的儿子而给予世人的最高启示,这个日子的光辉的黄昏则由教会的神父们秉承神意写作的著作照亮。无怪乎新时代的人把经过黑暗时期传到他们手中的东西都当作超自然的法典,而不用批判的眼光去看待它。

古代学术残存于第七世纪的西方的唯一痕迹,只有博埃修斯(Boethius)的著作。他出身于罗马贵族,于524年被人处死。经过长期争论之后,现在大家好象承认他是基督教徒,甚至是殉道者。不管这些,他的确是代表古代哲学精神嫡传的最后一人。他著有亚里斯多德与柏拉图哲学的纲要和注释,并根据希腊人的著作,写成叙述所谓四学,即算术、几何、音乐、天文四个数学部门的专著。这些手册在中世纪时采用为学校教本,事实上,中世纪初期有关亚里斯多德的知识,几乎完全是由博埃修斯的注释得来的。

博埃修斯传的作者斯特沃特搏士,给了我以下一段记载:

博埃修斯是罗马人当中的最后一人,但从他对于科学分类所提供的材料看,他也是经院哲学家的最早一人。他主张将知识均匀地分配到自然科学、数学与神学中去,后来的人一致采用,最后托马斯·阿奎那不但接受而且为之辩护。他给人下的定义是“自然界里有理性的个体”,这个定义在经院哲学时期结束以前,一直为人遵奉。

在博埃修斯和比他年轻的同时人卡西多拉斯(Cassiodorus)以后,古典的精神便不存在了。柏拉图在雅典建立的哲学学校,这时教授一种神秘的、半基督教的新柏拉图主义,于529年为查士丁尼皇帝(Bmperor Justinian)所封闭,一半由于是要毁灭异教哲学学说的最后残余,一半是要防止官立基督教学校遇到竞争。

但拜占庭帝国在西欧蛮族最猖撅的时代,维持了一个文明的背景。它的军队把意大利的哥特人赶走了,它的律师在查士丁尼学院把罗马法订为法典。建立在斯多喝学派原则基础上的罗马法提供了一个理性秩序的理想,这个理想经过混乱时期保存下来,帮助形成了罗马帝国继承者大一统主义的法典,后来并帮助形成了经院哲学的知识综合。此外,从古典时代经过拜占庭遗留下来的知识,即令在衰微的时候,也如火炬一样照耀于欧洲的黑暗中,照亮了走向西方学术复兴的道路。这一线光明还没有完全熄灭,西方学术复兴就已经开始了。

不过,在这个当儿,西方与过去的断绝是极其彻底的,并不限于作为文明力量的希腊和作为世界强国的罗马的灭亡。不但作为政治国家和社会组织的雅典与罗马毁灭了,就是艺术家和哲学家的希腊民族,法律家与行政官的罗马民族,也不复存在了。

人们把罗马衰败的开始,归咎于种种原因。一个重要而常被人忽现的原因,据历史家艾利生(Alison)研究,是由于货币缺乏,而造成的经济紊乱。西班牙与希腊的金银旷开始枯竭,罗马国库中收藏的贵金属可以造为货币的,在奥古斯都时代,估计约值三亿八千万英镑,到了查士丁尼时代已减少到八千万英镑。虽然货币时常贬色,但我们仍然可以断定国内的物价下跌不已,换言之,用货物与劳务来衡量,金钱的价值则属上升,而缩减通货时期的各种恶劣影响也就必然随之而来了。生产性的农业与工业成为无利可图的事业,捐税到了不可忍耐的程度;由不受货币紊乱影响的国家,如埃及与利比亚输入的货物大大增加,而罗马的土地遂至无人耕种,正如英国的土地在1873至1900年及1921至1928年由于同样的原因而致荒芜一样。

君士坦丁堡的宗教会议上遭到遣责。

土地既不耕种,城乡的沟道又复失修,于是大片地带竟因疟疾猖撅而不堪居住;高尚与能干的血统的出生率的降低,加上不断的战争与外国人——古罗马人中间——的管理,大概不但使每一代的许多最优秀的人死于非命,而且使优者亡而劣者存,因而使国民的平均品质降低。通常所说的明显的军事原因和其他原因无疑与灾难有很大关系,但是经济的混乱与外族的骚扰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我们也许可以这样说:北方民族推翻罗马,与其说是野蛮人摧毁了文明,倒不如说是把已经败灭倾颓的废墟打扫清楚,让将来的新的大厦好建筑起来。

一个新的文明须从混乱中演化出来;具有一定理想和明确特性的民族必须从信奉大一统主义的腐败帝国的多种多样的种族中发展出来;而这些民族也必须先在社会秩序的改造以及文化特质的判定和专业化方面有很大进展,然后才能成为新的科学和科学哲学萌芽和成长的适当温床。

在欧洲的某些地方,通过黑暗时期的朦胧阴影,我们可以看见知识的小草挣扎出现于阳光之中。意大利的大城市中,可能有些世俗的学校经过动荡与混乱,还继续维持着。但修道院的兴起,使人们第一次有可能过稳定安闲的生活,因而唯有在寺院中才能找到学术新生的最早的征象。

由于福音故事的性质,教会的神父们不能象蔑视或无现其他世俗知识一样蔑视医术。救治病人是基督教的义务,而医学也就成了复兴最早的一门学科。寺院医学起初是巫术,里面稍微混杂一点儿古代的科学。第六世纪时本笃会教士(Benedictines)开始研究希波克拉底与盖伦著作的纲要,他们渐渐把这些著作里的知识传播到西方去。僧侣也是实际的农夫,他们也保存了一点农业知识。

佩斯东海湾那不勒斯南面萨勒诺(Salerno)城的学校是最早的非宗教的新学术发源地。从这个中心发出了许多根据希波克拉底与盖沦的著作编纂的书籍。第九世纪时萨勒诺的医生已很有名;到十一世纪时,他们开始读阿拉伯书籍的译本;他们的学校一直兴盛到十二世纪才由普及于欧洲的阿拉伯医学所代替。由于萨勒诺先是希腊的殖民地,后来又是罗马的疗养场,而且在意大利南部希腊医学的传统始终没有完全中断,所以在这里,古代学术与现代学术的直通桥梁也可能始终没有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