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的改造

不过,我们还应该指出,距离罗马较远的地方,也是表现出明确的新精神最早的地方。从富有诗意的爱尔兰传说开始的爱尔兰、苏格兰及英格兰北部的文学与艺术,由于吸收了基督教的教义,得到迅速的进展。靠了威利布罗德(Willibrord)与博尼费(Boniface)等传教士的热忱,这一文化连同它的一些世俗学问被传到南方。北方的这一发展在盎格鲁-萨克逊僧人贾罗的比德(Bede of Jarrow,673-735年)的著作中达到顶点。他把当时西欧所有的知识都收纳在他的著作之内。他的科学主要根据普林尼的《自然历史》(Natural History),可是也加了一些他自己的贡献,例如对于潮汐的观察。他处在两派之间,一边是博埃修斯、卡西多拉斯、格雷哥里及塞维尔的伊西多尔(Isidore of Seville)等,受到古典派或教父派学术直接影响的拉丁注释家,另一边是查理大帝所设立的教会学院的学者们。后一派的领袖是约克的阿尔昆(Alcuin of York)。他对于克服把世俗学术与神圣宗教对立起来的流行观念颇有贡献,并且把古典知识的传统带到中古时代。比德用拉丁语著述,主要是为僧侣著述,但 150年后文化大大扩大,阿尔弗烈德大帝(Alfred the Great,849-901年)亲自或命人把许多拉丁书籍译成盎格鲁萨克逊的语言,于是拉丁文学的影响就进入本地的语言中。

那时中古时代的欧洲逐渐粗具规模。罗马化的高卢人与蹂躏罗马各省的强悍的条顿部落互相混合,而逐渐形成各个民族国家。从来不曾看见罗马鹰徽的、或者罗马人撤退了的北方各地,创造了自己的文化,甚至自己的文学,罗马理想与罗马文明对于它们不过是外界的和外来的影响而已。

阿拉伯学派

当欧洲学术处在极低潮的时候,在君士坦丁71堡东罗马帝国宫庭中,在叙利亚至波斯海湾的国家中,却保存了不少来源于希腊、罗马与犹太的混合文化。最早的一个中心是荣迪沙帕尔(Jundi-shapur)的波斯学校,它在489年成了景教派基督徒的避难所,在529年柏拉图学园被封、新柏拉图派离开雅典后又成为新柏拉图派的避难所。在这里翻译了希腊的书籍,尤其是柏拉图与亚里斯多德的著作,使希腊哲学与印度、叙利亚、波斯的哲学相接触,还促进了一个医学学派的成长。虽然处在比较孤立的状况中,这个学派还是一直存在到第十世纪。

在620至650年间,在穆罕默德的鼓舞下,阿拉伯人征服了阿拉伯、叙利亚、波斯、埃及等地。一百五十年后,最著名的阿拔斯王朝哈里发诃伦-阿尔-拉西德(Harun-al-Rashid)奖励翻译希腊作家的著作,因而帮助促成了阿拉伯学术大时代的开始。起初进步很迟缓,因为必须创立一些适于表达哲学和科学思想的新名词与文章结构,使之融合在叙利亚与阿拉伯的语言之中。阿拉伯人和处在阿拉伯人势力下的民族的任务,与中世纪后期欧洲学术复兴时代一样,第一是要发现隐藏起来且被忘记的希腊知识的宝藏;第二要把他们所发现的宝藏融合在他们自己的语言与文化里面,最后再加上他们自己的贡献。

穆罕默德死后两百年内,伊斯兰教的神学活动极为活跃。伊壁鸠鲁的原子体系和芝诺的疑难所引起的时间空间问题,刺激了穆斯林人的思想,而印度佛教的原子论对他们也不无影响。

根据可兰经,安拉(Allah)创造而且主持世界,在安拉的绝对存在中,世界只有第二性的存在。这个正统的观点,后来被新柏拉图派和亚里斯多德派的希腊哲学及另一伊斯兰思想学派所修改。后者把新柏拉图派的无尽的存在环链及亚里斯多德的宇宙观念,加入到穆罕默德原来的片面泛神论之中。于是得到一个补充的观点,即反过来,宇宙便是神。第三伊斯兰思想学派用正统的穆罕默德的术语解释自然,得到一个时间的理论,这个时间理论即使不是从印度佛教的原子哲学得来的,也和它类似。宇宙由完全相同的原子构成,安拉则随时重新加以创造。空间也是原子的结构,时间由不可分的无数“此时”所组成。物性是偶有性,属于原子,原子为安拉所创造与重新创造。如果安拉不时时重新创造,宇宙将如梦一样消逝。物质仅由安拉的连续的意志而存在,人不过是动画般的自动器。这样,伊壁鸠鲁的貌似无神的体系,就一变而为高度的一神教。

在这些具有神学意义的题材之外,显然人们还有一种好奇心,想研究神学家认为不具有永恒性或实在性的大自然。当基督教国家的科学正在衰落时,伊斯兰教国家的科学却蓬勃发展起来,至八世纪后半期时,领导的地位已确定地由欧洲移到近东了。到了九世纪时,阿拉伯的医学学校因为研究盖伦著作的译本而得到进步,在炼金术所依据的原始化学方面有了显著的新成就。

最早的实用化学,一方面与生活技术(如冶金)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制药有关。古典时代,希腊人关于物质本性的见解,以及关于原子和基本元素的观念,离开观察与实验太远,无法归入化学之中。一世纪亚历山大里亚的炼金家可以说是最早认识到和探讨化学问题的人。但那时以后,工作就陷于停顿,六百年后阿拉伯人才重新拾起他们的工作。

由于误解亚历山大里亚的技术的起源,后来的炼金家为自己树立了两大目标,而这两个目标都是不能实现的——一是要把贱金属变为黄金。一是要炼成能医一切疾病的“仙丹”。他们的钻研当然非失败不可,不过他们却因此得到许多可靠的化学知识,并发现了许多有用的药品。

阿拉伯的炼金家从两个来源得到他们的初步知识:一是上面说过的波斯学派,一是亚历山大里亚希腊人的著作,一半经过叙利亚人的传授,一半得自直接的问泽。说阿拉伯话的民族研究炼金术有七百年的历史,他们的工作中心先在伊拉克,后在西班牙。在他们的手里炼金术发展成为化学,又由他们那里发展成为中世纪后期的欧洲化学,主要是经过西班牙的摩尔人。在有些阿拉伯著作家和他们的欧洲门徒由炼金术进步到化学的时候,另外一些人由于不能了解亚历山大里亚炼金家的专门知识和哲学观点不能吸取比较新颖、比较科学的观点,便在自己的工作中堕落到贪得无厌地追求黄金和玩弄或自欺欺人的巫术的地步。

最著名的阿拉伯炼金家及化学家是阿布-穆萨-札比尔-伊本-哈扬(Abu-Musa-Jabir-ibn-Haiyan)他约在776年间享有盛名。后来有许多著作以拉丁语出版,据说是一位名叫“杰伯尔”(Geber)的时代不明、身世不明的人所写的。有人认为“杰伯尔”也就是札比尔。不过,这些著作的起源问题至今还没有解决。拜特洛(Berthelot)于1893年,研究了一些阿拉伯原稿的新译本之后,断定札比尔的成就比杰伯尔要少得多。但霍姆亚德(Holmyard)与萨尔顿说,从还没有翻译过来的阿拉伯著作看来,札比尔是一位比拜特洛设想的要高明得多的化学家。他好象制造过(用现代术语讲)碳酸铅,并且由砷和锑的硫化物中分析出砷与锑;他叙述了金属的提炼,钢的制造,布与皮的染色,以及蒸馏醋而得到醋酸的方法。他认为当时所知的六种金属所以不同是由于所含的硫和汞的比例不同。但是,在对他的全部阿拉伯语著作加以批判的研究,并与拉丁语的“杰伯尔”著作加以比较之前,札比尔在历史上的地位是不易确定的。

在化学史上,把硫(即火)与汞(即水)看做是基本元素的观念是十分重要的。这一观念似乎是由于发现硫与汞化合而成鲜明的红色硫化物而产生的。由于银是白色的,金是黄色的,红色必定是用比金更贵重、更根本的东西制成的。硫与汞之外,后来又加上食盐来代表土或固体。食盐、硫与汞为物体的基本元素的学说,代替恩培多克勒和亚里斯多德的四元素说,一直流行到波义耳在1661年发表《怀疑的化学家》(Sceptical Chymist)一书的时候。

科学性的化学的重要性日益增长,这表现在九世纪开始的一场关于炼金术的真正价值的辩论上。那时欧几里得的《几何原理》(Elements)与托勒密的天文著作,也翻译成阿拉伯语了,后者的巨著,因而得到《至大论》(AImagest)这个阿拉伯名称。希腊的几何学与天文学于是传到穆斯林世界。印度的数字也许是先由希腊人发明,然后传入印度,再以早期的形式传给阿拉伯人,他们又修改为所谓古巴尔(Ghubar)字体,与我们现今所用的字体更为相近。当时穆斯林人贸易很广,因此这些方便的数字,被世界认为是阿拉伯数字,经过几个世纪之后便代替了累赘的罗马数字。在拉丁语中最早使用这个新数字体系的例子,似乎是976年间在西班牙写成的一部手稿,但零位记号的普遍使用是更往后的事情。

当时,有些阿拉伯著作家为了推广自己的著作,就把自己的著作假托是希腊人的著作。譬如阿拉伯人或叙利亚人编纂的一部关于民间传说与巫术的文集,名叫《秘密的秘密》(secretum Secreto-rum),在中世纪的欧洲十分流行,当时就他称是亚里斯多德著作的译本。817年左右,埃德萨的约布(Job of Edessa)根据在巴格达讲授的材料,写了一部关于哲学与自然科学的百科词典。这部词典的叙利亚语的版本最近由明加纳(Mingana)加以编辑并翻译过来。

托勒密著作的翻译也推动了穆斯林天文学家。穆罕默德·阿尔-巴塔尼(Muhammad al-Batani,约850年)在安提沃奇(Antioch)天文台,重新计算了春秋二分点的岁差,并制成一套新的天文表。他的工作由不像他那样有名的学者们继续下去。在公元1000年左右,三角学有了进步。伊本·荣尼斯(Ibn Junis)或尤纳斯(Yunus)在开罗对日月食进行观测,并加以记录。他可算是最大的穆斯林天文学家。他的工作得到埃及国王阿尔0哈金(al- Hakim)的鼓励。阿尔-哈金还在开罗设立学院。

阿拉伯科学的古典时期可以说在第十世纪,从波斯人阿布·巴克·阿尔-腊济(Abu Bakr al-Razi)的工作开始的。此人在欧洲也被称为布巴卡尔(Bubachar)或腊泽斯(Rhazes)。他在巴格达行过医,编辑过许多百科全书性的教科书,其中有一本著名的著作讨论麻疹与天花。他被认为是伊斯兰最伟大的医生,事实上也是中世纪全世界的最伟大的医生。他把化学应用到医学上来,并使用了流体静力天秤来测量物体的比重。

最杰出的穆斯林物理学家是伊本-阿尔-黑森(Ibn-al-Hai-tham,965-1020年)。他在埃及阿尔-哈金统治下工作过。他的主要工作是在光学方面,在实验方法上有很大的改进。他使用球面和抛物面返光镜,并研究了球面象差,透镜的放大率与大气的折射。他增进了有关眼球和视觉过程的知识,并用有力的数学方法解决了几何光学的问题。他的著作的拉丁语译本,通过罗吉尔·培根与刻卜勒,对于西方科学的发展有很大的影响。同时有一位医学家和哲学家名叫伊本·西那(Ibn Sina)即阿维森纳(Avicen-na,980-1037年)。他是布哈拉(Bokhara)城人,访问过中央亚细亚各国的宫廷,希望得到一个安定的位置,来发展他的天才,并进行他的文学与科学的工作,但没有成功。他对当时所知的科学都有著述。据萨尔顿说,他不相信炼金术可使金属突变,他以为这种变化有其根本的原因,不是改变颜色所能成功的。他的《医典》(Canon)或医学纲要是“古代和穆斯林全部知识的总汇”,是阿拉伯文化的最高成就之一。后来这部书成了欧洲各大学的医学教科书,直到1650年,卢万(Louvai)与蒙特佩里耶(Montpellier)的学校还在用它,而且据说至今仍是穆斯林国家的主要医学典籍。

他的一位同代人阿尔-比路尼(al-Biruni),名声没有他大,但智慧并不比他小。他是哲学家、天文学家及地理学家,生于973至1048 年间。他进行过大地测量,他所测定的经纬度达到相当准确程度。他测量过一些宝石的比重,用水在通路中自求其水平的原理来解释天然泉及喷水井。他对于印度的某些部分和人民有极清楚的叙述,并且写了一篇中世纪最好的关于印度数字的论著。

这时阿拉伯语已经公认为研究学术的经典语言,所以凡是用阿拉伯语写成的东西都是权威的,正如早期(和后来)时代的希腊语著作一样。最初把阿拉伯书籍有系统地翻译成拉丁语的是非洲人康斯坦太因(Constantine)。他在蒙特卡西诺寺(Monte Cassino)工作,从1060年直到1087年死去之时。他游历过萨勒诺,他的工作对于萨勒诺学校有很大影响,在这里和其他地方,由于他的鼓舞,拉丁国家才吸收了阿拉伯人的学术。

可是这时阿拉伯学术的最**已经过去了。第十一世纪时,出现了波斯诗人莪默·伽亚谟(Omar Khayyam)的重要代数著作,和阿尔-加扎利(al-Ghazzali)的神学著作。他为伊斯兰教所做的哲学与综合工作,正如托马斯·阿奎那为基督教所做的哲学和综合工作一样。但在这个世纪将近结束时,阿拉伯与穆斯林的学术就开始衰退,此后科学活动便主要是在欧洲了。

从政治方面看,由于伊斯兰王公将领的内争,由于原来出过很多总督、军人及行政官员的有才干的阿拉伯高贵世家渐次解体与毁灭,因而不可能再有安定的阿拉伯帝国出现。辽远的省份一个一个地脱离这个软弱、衰老、多种族的帝国,而恢复原有的民族性和政治独立。

穆罕默德征服的最远的省份是西班牙,阿拉伯文明、犹太文明与基督教文明交流的最好的成果正是在那里表现出来。在418至711年的三个世纪之间,一个西哥特国在西班牙建立起来,并由其京城上鲁斯(Toulouse)维持法律与秩序。原来在狄托(Titus)治下由巴勒斯坦放逐到西班牙的那些塞法迪姆犹太人(SephardimJews)保存了亚历山大里亚学术的传统,聚集财富,并保持与东方交通畅通无阻。在711年伊斯兰教征服西班牙后情况仍然是如此。只要他们的优越地位不受反对,阿拉伯人对于思想是宽容的,因此许多学校得以成立,可是这不是由于一般人民的拥护,而是由于有自由思想或心胸宽大的统治者的偶然的和反覆无常的眷顾。

西班牙-阿拉伯哲学发展的过程,与一百年后基督教学校所走的过程大致相同。他们同样想把本国的神圣文献与希腊哲学的学说加以调和;神学家们亦复有类似的派别竞争,一派依靠理性与理性的结论,一派信赖神的启示或神秘的宗教经验,两派都否认人的理性在宗教问题上的效用。

正统的穆斯林经院哲学及其理性的哲理神学,主要是在巴格达活动的波斯人阿尔-加扎利创立的。同样的见解也流行于西班牙,但西班牙-阿拉伯思想学派的真正名声,应归功于1126年出生订于科多瓦(Cordova)的阿维罗伊(Averroes)的工作。虽然他对亚里斯多德的学说极其尊崇,但把一种新观念注入到宗教与哲学的关系中去。据他看来,宗教不是可以归结为命题和教条体系的知识的一个分支,而是一种人的内向的力量,同“实证的”或实验的科学是不同的。神学是两者的混合。他认为对两者来说,神学都是祸害的根源,一方面它造成了宗教与哲学不相容的错误印象,另一方面也用一种假科学败坏了宗教。

这样,阿维罗伊的学说与正统的基督教神学发生严重冲突,是不足为奇的。但尽管有人反对,特别是重要的多明我(Dominican)思想学派反对,他的语言却能打动愿意听他的人。到了十三世纪阿维罗伊就成了意大利南部、巴黎、牛津等大学公认的权威,照罗吉尔·培根与邓斯·司各脱(Duns Scotus)的意见,他可以同亚里斯多德并列为实证科学的大师。

那个时代的另一位重要的科多瓦人是迈蒙尼德(Maimonides,1135-1204年)。他是犹太医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与哲学家。他的主要工作是建立可与阿尔-加扎利的伊斯兰经院哲学以及后来由托马斯·阿奎那完成的基督教经院哲学相比拟的犹太经院哲学体系。迈蒙尼德想把犹太神学与希腊哲学,特别是与亚里斯多德的哲学调和起来。他的著作在中肚纪后期有很大的影响。那时他的信徒把他的见解任意加以引伸,甚至以为圣经中叙述的全部历史都是象征性的,这种学说自然要引起争论。

欧洲学术的复兴

欧洲接受了并且慢慢地吸收了阿拉伯知识,因此,在欧洲,研究学术的工具也有了很大的进步。在东罗马帝国的君士坦丁堡,九、十世纪时,就已经出现了知识的复兴。当时君士坦丁七世提倡学术与艺术,并且命人编纂百科全书式的著作。以君士坦丁堡为基地,靠了基辅公爵弗拉基米尔的不断劝诱,把俄罗斯也变成了基督教国,在十世纪末,直接导源于东罗马帝国(拜占庭)的俄罗斯艺术也出现了。因为有了这个拜占庭的文艺复兴,许多希腊的手稿才被人复制并保存下来。

我们说过,从很早的时候,在萨勒诺已经有了一个世俗学问的研究中心,特别是医学研究中心,而在北欧方面,查理大帝与阿尔弗烈德大帝对于学者的奖励,也使一般学术的发展得到推动。盖尔贝特(Gerbert)是法国博学的教育家与数学家,972至999年间,他在兰斯(Rheims)等地教书,公元 999年,被选为教皇,改名西尔维斯特二世(Sylvester Ⅱ)。在他的著作中,他讲到印度数字,算盘(一种简易的计算机)和星盘(一个有刻度的金属圆盘,上面有一个臂绕中心旋转,可用以测量天顶距)。十世纪早期,阿拉伯学术已经传播到列日(Liege)和洛林(Lorraine)等其他城市,再由这里传到法国、德国与英国。1180年左右,在赫尔福德的罗吉尔(Roger of Hereford)的领导下,出现了一个阿拉伯学术的中心。

教育需要的增加,使寺院和教堂的学校不足以应付不断增加的要求,于是新的世俗学校开始建立,而终于形成现代大学。1000年左右,法律的研究已经在波伦亚(Bologna)恢复,到了十二世纪,法律学校之外,又加上医学和哲学学校。起初外国学生为了对付本地人的歧视并互相保护起见,成立了学生会或“大学”(Universitas),后来这种组织又推广到本地或外国的全体学生中去。这些学生会自己聘请他们的教师,就是后来的波伦亚大学也仍然是学生的大学,因为它的管理权还操在学生手里。

另一方面,在第十二世纪的头十年,一些教师们在巴黎成立了一所辩论术学校,不久那个城市的教师组织Universitas,就成为北欧及英国大多数大学的组织模型。因此,牛津与剑侨两大学的管理权总是操主教师手里,与波伦亚大学的管理权操在学生手里不同,不过在苏格兰,大学校长还是由选举产生,这是学生管理权的残存的痕迹。

早在加洛林王朝(Carolingian)时代,学校的课程已经订定为初等三科,即文法、修词与辩论,都和词有关,和高等四科,即音乐、算术、几何学与天文学,这四科无论如何被认为是研究物的。音乐包含有一种半神秘性的数的理论,几何学只有欧几里得的一系列命题,而无证明,算术与天文学受到重视,主要因为它们教人怎样计算复活节的日期。这一切都是研究神圣的神学的准备。在整个中世纪,这种分科方法对于各门学术要素都是适用的,后来,由于人们对哲学产生更大兴趣,又添上了哲学一科,但这也只不过是逻辑辩论术的一门高级课程而已。

柏拉图与亚里斯多德之间关于“理式”或“共相”(universals)的老争论,再度出现在波菲利的著作与博埃修斯的注释中,因此到了中世纪的头脑中便成为分类的问题了。我们何以能分类呢?个体是唯一的实在,而类或共相(一般的概念)只是心灵的概念或名称,象唯名论所主张的那样呢,还是它们有相当独立的实在性,在感官对象中并依附于感官对象,作为对象的本质而存在,象亚里斯多德所指示的那样呢?或者再从另一方面说,理念或共相真象柏拉图在他的唯心主义哲学(后来叫唯实论)中所说的那样,脱离现象或个别事物有其独立的存在和实在吗?举一例而言,德谟克利特与苏格拉底究竟是真实的人还是只是一个名称呢?还是人是有自己的实在性的一个种类,在这里或那里得着某些形式,而成为德谟克利特或苏格拉底,即真正实体——人类——的偶有性呢?我们究竟应该随着柏拉图说“共相在物先”(universalia ante rem)还是应该随着亚里斯多德说“共相在物里”(universalia in re),或者随着唯名论者说“共相在物后”(universalia post rem)呢?

我们的科学头脑,更接近阿基米得而不喜欢亚里斯多德或柏拉图,觉得这场争论又愚蠢又讨厌。但要发掘埋藏很久直到文艺复兴才萌芽的现代科学的种子,却不能不对这场论战加以研究。就它对于认识论的影响来说,即令在希腊人看来,它也是很重要的,中世纪的人也终于在这里找着了基督教义的全部问题,唯一的困难是决定大肆实行迫害的正统派究竟要站在哪一方面。

第九世纪里,沃里根的门徒伊里吉纳(Erigena)或约翰·斯科特(John Scot)创立了一个神秘的学说,其基本的意见认为神是唯一的实在。这个学说是中古时代(与教父时期相对而言)基督教信仰与希腊哲学(这里指新柏拉图派的哲学)的第一次大综合。在伊里吉纳看来,真哲学就是真宗教,真宗教也就是真哲学。理性引导人到一个体系,这个体系又与正当解释的圣经相吻合。伊里吉纳是实在论者,但他的唯实论把柏拉图的观点与亚里斯多德的观点溶合在一起,唯实论与唯名论的争论只是到后来才趋于激烈。十一世纪时批判的推理应用于神学,双方的争执点才开始明朗化。唯名论出现在土尔的柏朗加里斯(Berengarius of Tours,999-1088年)的著作里,他批判了化体(transubstantiation)理论,说我们要改变面包与酒的本质,就必然要相应地改变其形与味等偶有性。唯名论也出现在洛色林(Roscellinus,卒于约1125年)的著作中。他主张只有个体是实在的,因而达到三位一体的三神论观念。这就立刻促使敌对的唯实论轮廓更加鲜明,尤其是在查姆伯的威廉(Williamof Champeaux)与坎特布里的安瑟伦(Anselm of Canterbury)的著作中,并使唯实论成为正统观点,流行了几百年。

但是唯实论固有的困难,引起许多不同的派别;学校内狂热地进行着无休止的辩论,经院辩论家在哲学的尖锐交锋中斗争了两百年。法国布尔塔尼人阿伯拉尔(Abelard,1079-1142年)攻击他的先生查姆伯的威廉并把他的学说修改成为接近唯名论的一种学说,但是他的唯名论不象洛色林的那样始终一致。在阿伯拉尔的哲学中,三位一体的教义成了一神的三个方面的观念。阿伯拉尔已经有摆脱中世纪思想习以为常的教条框框的征象。他说了一些富有意义的话,如“怀疑是研究的道路”,“研究才能达到真理”,“要信仰须先了解”,这些话很可以拿来和教父哲学家德尔图良(Tertullian)的“正因其荒谬而信仰”(credo quia impossibile),及安瑟伦的“为求知而信仰”(credo ut intellgam)相比较。阿伯拉尔受到圣伯纳德(Saint Bernard)的谴责,后者极端仇视世俗的智慧,且尽力培养教会对于异端的疑忌。但有一个时期,思辨的精神也消耗尽净了,从十二世纪中叶,逻辑与哲学辩论开始沉寂,一直沉寂了五十年,现在人们又对古典文献发生了暂时的兴趣,这种兴趣是以萨利斯伯里的约翰(John of Salisbury)及设在沙特尔(Chartres)的他的学校为中心的。

中世纪人的哲学讨论,至今仍然使某些现代的形而上学家感到浓厚的兴趣;他们对于物质宇宙的一般观念,在我们看来,实在奇怪、不实在而且混乱。大体说来,他们对于自然事件、道德真理和精神经验是不加分别的。终极的实在无疑地包含着这三方面,但历史告诉我们,无论如何,自然事件应当单独加以观察,如果我们要想更加认识它们相互间的关系的话。

中世纪的心理迷恋于假想的大小两种宇宙的类比,一方面是神性,即天文学上的宇宙结构,另一方面是人体,即解剖学、生理学与心理学上的人身结构。他们通常以为有一个活的灵魂,即“奴斯”(vous)或新柏拉图主义的世界精神,贯注在并维系着整个宇宙,这个灵魂又为神所渗透与控制。因此,原始的物质,即死与分解的元素,也在神控制之下。

大宇宙和小宇宙的观念是在柏拉图的《蒂迈欧篇》中提出的,还可上溯到阿尔克莫与毕达哥拉斯派,但是有些中世纪的著作家归之于赫米斯(Hermes)。这是一位很可怀疑的亚历山大里亚人物。许多炼金术的著作里提到他,也许他就是古埃及神梼特。这个理论还以简单的形式出现在塞维尔的伊西多尔与炼金家“杰伯尔”的书中。后来更由土尔的伯纳德·西尔维斯特里(Bernard Sylves-tris of Tours,约1150年)与宾根(Bingen)的修道院院长希德加尔(Hildegard,约1170年)加以发展。在中世纪的艺术品中经常可以看见这个观念的寓言式的表现。

在仅仅描绘大宇宙的其他作品中,我们可以看见如下的画面。地球是中央的球体,其中的四元素原来本是谐和而有秩序的,自亚当堕落以后便凌乱了。地球周围有充满空气、以太和火的几层同心圈,这些圈里有恒星、太阳与行星,被四种天风挟持着运行,这四种天风又与地上的四种元素和人身中的四种体液有关,天堂是火层以外最高的苍穹,地狱在我们脚下的地球之内。

大宇宙和小宇宙基本上相似的概念,流行于整个中世纪。经过文艺复兴而仍存在,及至现代还出现在文学里。宇宙是由同心的球或圈层构成的观念,在中世纪已发展成古典的了;在但丁的幻像里达到了它的顶点。哥白尼摧毁了它的理性基础,但没有铲除民间的传说。就在现今,我们还可以在各阶级的愚昧民众中流行的某些历书的封面上,看见从古代世界和中世纪这些混乱的想象中得来的图画。

在犹太神智学,即所谓卡巴拉(Caballa)的学说里,也可以找到大致相同的观念,这个学说自称发扬了上帝启示亚当的秘传真理,并且靠了传说传给后代,以后对基督教也发生了很大的影响。

在这里,我们对中世纪的庞杂繁复的占星术、炼金术、巫术与神智学大杂脸,连十分之一也无法叙述;这些不但使我们难于理解,甚且使我们不能卒读。这些观念本质上是中世纪心理的特点,有了这些观念,他们才感觉安适。但是我们不要忘记,科学思想在当时既很少见,而且同一般人的心理也格格不入。几棵疏落的科学树苗,必须在始终阻遏生机的旷野密菁中生长,而不是家有些科学历史家所想象的那样在开阔而有益于康健的愚昧草原中生长。一块农地如果几年不加耕种,即仍成为草莽,在思想的园地里也不乏同样的危险情况。费了科学家三百年的劳动,才得清除草秽,成为熟土;但毁灭很小一部分人口,便足以毁灭科学的知识,使我们回到差不多普遍信仰巫术、妖术和占星术的局面中去。

十三世纪

黑暗时期的学术任务是把濒于灭绝的古代学术尽可能地挽救出来,以后几个世纪的任务则是熟习与吸收所重新发现的学术。中世纪初期在学术方面的主要成就,是把拉丁纲要的作者所保存下来的残存古代古典知识与早期教父们依照新柏拉图主义诠释的基督教信仰融合为一。我们可以看到,自九世纪以来,这个过程就在进行,可以说从那时起,中世纪的建设时期就开始了。

到十二世纪时,从过去得来的双重遗产已经由中世纪的思想界加以考察、清理、吸收与改造了。此后哲学性的神学工作就暂时停顿下来,可是这个时期里,把古典书籍当做文学来欣赏的现象却达到了极点。比较高深的亚里斯多德著作,没有一部是完整的,因此没有一部科学书籍落到当时学者手中,来打扰他们偏重于文学的观点;这些学者所以留心典籍,本来只是一种治学的别径,或者只是为了更便于了解圣经的语言和神父的著作。虽然亚里斯多德的著作,经过各家注释未尝没有间接的影响,但当时流行的神学态度仍然是柏拉图派或新柏拉图与奥古斯丁派的态度,是唯心主义的和神秘的,而不是理性的和哲学的。

但在十三世纪时,人们的观点就发生了一个重大的变化,这与当时随着托体僧的出现而产生的人道运动是同时发生的,而且或许还是有关联的。为了满足人们追求世俗知识的不断增长的要求,希腊书籍翻译成拉丁语,起初是从阿拉伯语转译,后来直接由希腊语译出。全部情况至今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因为我们对于阿拉伯科学文献——即使是现存的那一部分科学文献——的知识还是很片段的,要正确地指出什么是阿拉伯人增加到希腊科学上去的,还不可能。

由阿拉伯语到拉丁语的翻译工作,在西班牙最是活跃。这里自1125至1280年有一系列的翻译家针对许多题目孜孜不倦地工作着。“由于他们的工作,我们才得到亚里斯多德、托勒密、欧几里得和希腊医学家阿维森纳与阿维罗伊以及阿拉伯天文学家与数学家的著作,还有一大堆占星术书籍,显然还有不少的炼金术的书籍。”

在重要性上次于西班牙的是意大利南部与西西里。在这些地方,有不少著作从阿拉伯语和希腊语翻译过来,这是因为这些地方与君士坦丁堡有外交和商务的关系,而且居住有一些阿拉伯人和希腊人的缘故。从这个来源得到了一些医学书籍,一本地理著作与地图以及托勒密的《光学》。亚里斯多德的《动物学》、《形而上学》与《物理学》及1200年以后在西方出现的许多次要书籍,其来源则属于许多散居各处的或不知名的译者。

那时科学文献的通用语言是阿拉伯语,从阿拉伯语译出的书籍,即使作者是希腊人,也见重于当时。当时,说阿拉伯话的民族以及杂居其间的犹太人对于科学感到真正的兴趣,中世纪欧洲正是由于同伊斯兰教国家接触。才从早期的观点过渡到一个比较富于理性主义的心理习惯。

最大的变化是在重新发现亚里斯多德著作的时候发生的。1200至1225年间,亚里斯多德的全集被发现了,并且翻译成拉丁语;与其他希腊著作一样,起先是从阿拉伯语译出,后来才直接由希腊语译出。在后一翻译工作中,最出色的一个学者是格罗塞特(Robert Grosseteste)。他是牛津的校任,林肯区的主教,著有讨论彗星与其成因的论文。他邀请希腊人到英国来,并输入希腊书籍,而他的门徒、方济各会修士罗吉尔·培根则写了一部希腊语法。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文学,而在于神学与哲学,他们想要把圣经和亚里斯多德原著语言的锁钥打开。

这些新知识不久便对当时的争论发生了影响。唯实论仍然存在,但不如从前彻底了,而且稍微离开了柏拉图主义。人们认识到,经过亚里斯多德修改后的唯实论,可以用心理学的术语来加以表述,使其接近于唯名论。但在比较大的问题上,亚里斯多德却为中世纪思想界展开一个新的思想世界。他的一般观点不但更加富于理性,而且更科学,与历来充当古代哲学的主要代表的新柏拉图主义大有差别。他的知识领域,无论在哲学方面或自然科学方面,都比当时所知道的宽广得多。要吸收这些新材料并且使其合于中世纪的基督教思想,是一件很不容易的工作,而且在从事这个工作时也不能没有疑惧。人们已经深信教会作为天启的接受者与解释者,在学术上是至高无上的,而代表世俗学问的神秘的新柏拉图主义则是与天启相符合的。因此,要接受新发现的亚里斯多德的著作以及这些著作里包含的科学的或准科学的知识,并且把这些知识与基督教教义调和起来,在学术上需要真正大胆的努力,在最初研究亚里斯多德的时候一时发生惊慌,是不足怪的。起初,亚里斯多德的著作,是经过阿拉伯的途径传到西方的。在这个途径中,他的哲学和阿维罗伊派的倾向混合起来,结果成了神秘的异端。1209年巴黎的大主教管区会议禁止亚里斯多德的著作,后来,又再一次加以禁止。但是,1225年,巴黎大学就正式把亚里斯多德的著作列到必读书籍的目录里去。

在这个时期里解释亚里斯多德的最主要的学者是多明我会修士科隆的大阿尔伯特(Albertus Magnus of Cologne,1206-1280年)。他也是中世纪里最富有科学思想的一人。他把亚里斯多德、阿拉伯和犹太诸要素组成一个整体,其中包括了当时的天文学、地理学、植物学、动物学与医学各种知识。在这一工作中,阿尔伯特本人与其同时代的植物学家鲁菲纳斯(Rufinus)等人作出了肯定的贡献。

当时流行的思想倾向可以从阿尔伯特教授亚里斯多德的胚胎学以后发生的情况看出来。亚里斯多德认为一个生物的成胎,母体给它以质,父体给它以形。中世纪的心理注重事物的价值,因而断定男质特别贵重,后来竟形成一种神学的胚胎学,于是灵魂何时进入胎里,就成了具有头等重要性的问题。

阿尔伯特的工作,一方面表现出他同他的同时代的青年人牛津的方济各会修士们、格罗塞特斯与培根有密切的关系,另一方面也直接引导他的有名的门徒圣托马斯·阿奎那形成更有系统的哲学。虽然阿奎那的头脑不象阿尔伯特那样富于科学精神,可是在哲学史及科学起源方面他却十分重要。他继承阿尔伯特的工作,把当时知识的宝藏,不管是神圣的还是世俗的,加以理性的解释,因而激起人们对于知识的兴趣,并使人们感觉宇宙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阿尔伯特与阿奎那共同促成了一场思想革命,特别是宗教思想的革命。从柏拉图经过新柏拉图主义到奥古斯丁,人们一向认为人是思想着的灵魂与活着的肉体的混合物,其中两者各自形成一个完整的实体。上帝在每个灵魂里植上一些天赋的观念,其中便有神的观念。这种体系很容易同个人灵魂不死,人们可以直接认识上帝等基督教教义调和起来。

但是,亚里斯多德对于人和认识的问题,提出一种完全不同的理论。肉体或灵魂单独都不能是一个完整的实体,人只能看做是两者的复合体。观念也不是天赋的,而是按照几个不证自明的原则(如因果原则),根据感官材料建立起来的。对于上帝的认识,不是天赋的,必须通过理性的与辛苦的推理方能达到。亚里斯多德的体系,虽然在解释宗教问题的时候有种种困难,可是对于外部世界却作出了比较好的解释,因此阿尔伯特与阿奎那接受了它,托马斯更是勇敢地和巧妙地起来把它与基督教教义加以调和。

不过,亚里斯多德的哲学,虽然同柏拉图的哲学比起来要合乎科学一些,可是与文艺复兴时代的新知识仍然是抵触的,因此当他的著作被人接受、成为权威的时候,它们就在许多年代中阻挡了科学思想从神学桎梏下解放出来,因为学院的世俗学术和罗马教会双方所以都对现代科学的初期发展抱着突出的仇现态度,主要是由于圣托马斯的亚里斯多德主义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