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上午准九点,201房间响起了敲门声。布鲁诺还在床上,可埃尔默已经起来穿好衣服了,正在照料他鱼缸里新弄来的那条食藻金鱼。他擦干手,走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学校里新来的送信人。“嘿,德里姆达尔,”他说,“你可惹出麻烦啦!”他递给埃尔默一张纸条,上面命他一个小时后到校长办公室去。

埃尔默一下子倒在床上。“我早就知道,”他呻吟道,“昨晚上准有人从窗户里看见了我的望远镜并且打了小报告,说我在熄灯后仍然没睡。我的望远镜大概会给没收———我也许会受罚!我这一辈子还从没受过罚!”

在极度的痛苦中,他紧紧抱住枕头———他的手正好贴在那条丝衬裤上,埃尔默一声尖叫,震得布鲁诺一下子跳下了床。

“这是什么?”埃尔默叫道,对着布鲁诺的脸挥动着那条衬裤。

“如果你不知道的话,”布鲁诺回道,“那我就帮不了你了,我只能对你说,它不是我的。”

“可这是打哪来的?”埃尔默尖声喊道,“它是怎么到这儿的?”

布鲁诺装出一副在思索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惊恐地盯着他的室友:“埃尔默!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啦?”

“这条衬裤是斯克林麦杰女校昨晚被抢走的,”布鲁诺说,“原来是你!我真没法相信———我本以为你对姑娘都很讨厌哩。”

“什么抢衬裤?我一点都不知道!”埃尔默尖叫起来,“我要为一桩我根本不知道的事受罚吗?”

“谁也逃不过注定的命运,”布鲁诺以哲人的气度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那个送信人又到了第一宿舍。布茨从他那里接过一张纸条,叫醒了乔治:“有你的条儿,乔治,是斯特金先生办公室来的。”

乔治迷迷糊糊地打着呵欠说:“哦,准是我爸爸给零用钱的事,”他把重音放在“爸爸”的第二个音节上,“他老是通过特别的途径给我寄钱,我简直等不及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按我要求的数加了钱。”

布茨微微一笑。“也许你得到的比你要求的更多呢。”他说。

乔治到办公室的时候,门开着,所以他敲了敲门就径直进去了。他走进房间,却吃惊地看见埃尔默?德里姆达尔可怜巴巴地坐在硬板凳上。乔治朝那张来客椅走去,可斯特金先生示意他在埃尔默身边坐下。乔治脑袋晕了。

斯特金先生拉开办公桌最上面的一个抽屉,取出一个塑料袋来。他从袋里掏出一个啮齿目动物的头首、一张多伦多园艺协会的会员证、一个带标签的试管。接着,他又把一个钱夹、一把小钥匙、一枝钢笔和一套铅笔归在另一堆。所有的东西上都标有姓氏字母。

“我相信这些东西是你的。”校长恶狠狠地说。

“是……是的,先生。”乔治结结巴巴地说,现在他完全糊涂了。埃尔默一声不吭。

“昨天夜里,斯克林麦杰女校发生了一桩不体面的事情。有人控告说一些———呃———内衣被偷,这些东西就是当时收集起来的。”

乔治开始出汗了。

“这些东西的被发现,”斯特金先生继续说,“使大家推断你们两个就是袭击者,不幸的是我除了同意这种看法之外别无选择。”他狞笑了,“有几位小姐甚至还说出了你们的名字。”

乔治的汗流得更多了,他摸出手帕想擦擦额头———却拉出了一条粉红色的衬裤。“哎哟!”他喊。

“够啦,”斯特金先生说,“我觉得这条手帕的奇怪代用品完全证实了对你的指控。”

“可是,先生。”乔治恳求道,“我一点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到我口袋里来的!”

斯特金先生的笑容变了:“那么,我只能推断你的思维不够敏捷了,韦克斯福德—史密斯。我完全能肯定,我知道它是怎么进去的。”

“我在我的枕头底下也发现了同样的东西。”埃尔默气喘吁吁地说。

“我听了并不惊奇。”斯特金先生说,“看来你们俩都让人给出色地陷害了。”

自从埃尔默接到这次传唤到现在,他第一次感到了希望的激情。他仍然不很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会遭人陷害,可只要他一脱离了受罚的危险,他的世界就好像翻了个。

“麦尔维!”乔治醒悟了,“是麦尔维,对吗,先生?还有他那位野蛮的朋友布鲁诺?沃尔顿吧?”

“布鲁诺,”埃尔默伤心地附和道,“这个布鲁诺够我受一辈子的!”

“沃尔顿在拆磨你吗?”斯特金先生问。

埃尔默摇摇头:“哦,不,先生,他只是十分———放纵,而我又十分———我猜他好像觉得我不活跃。先生,我认为他不喜欢我。”

“麦尔维确实是在折磨我,先生。”乔治插了进来,“他该受惩罚,如果您问我的话。”

“我没有想要问你,”斯特金先生说,用他那双臭名昭著的冷冰冰的眼睛瞪了他一眼。接着他仰靠在椅子上,“小伙子们,我想做个试验,我要你们干的就是这个。”

埃尔默耷拉着脑袋,拖着脚步回到他的房间,一头扑在床上。

“怎么啦,埃尔默?”布鲁诺问,心里充满了好奇,“你不去翻那些老课本啦?”

“课本?”埃尔默啜泣起来,“还有什么用?我已经被开除了!”

布鲁诺红光满面的脸庞变得刷白了:“什么?他们不能这么对待你!你是无辜的!你什么也没干!”

“我知道我没干,”埃尔默说,“可斯特金先生不信我的话。他把我开除了。我母亲会宰了我的!”

“可你当时一直在瞭望天空!”布鲁诺嚎叫起来,“蟹状星云,还记得吗?”

埃尔默没有回答,他从壁橱里拿出手提箱,打开他的梳妆台抽屉,开始打点行李。布鲁诺像个疯子似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你不必装出一副难受的样子来安慰我,”埃尔默伤心地说,“我知道你恨我,摆脱了我你会感到高兴的。”

“什么,我恨你?”布鲁诺喊道,“我为你着了迷!我爱你的蚂蚁!我爱你的金鱼,你的植物!我热中于你的那些实验!我是个德里姆达尔主义者!我的世界就是埃尔默?德里姆达尔的世界!”他一边叫喊着,狂热地冲出了房间。

“我已经被开除了,麦尔维。”乔治痛苦地说,“我这就离开。”

“开除?”布茨问,“离开?为什么?”

“埃尔默?德里姆达尔和我为昨晚在斯克林麦杰女校发生的事挨骂了。”乔治说。他开始把他的药品收拾进一个标有“健康保障”的大皮箱里。“我们俩都给开除了,并且———”他转过身,发现他是在对着一个空房间说话。

布茨飞奔着穿过校园,朝办公大楼跑去。他不知道该对斯特金先生说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让乔治因为他没干过的事被开除。他盲目地跑着,心里乱糟糟的,在水泥走道的尽头他同另一个飞跑着的人重重地撞了个满怀。

“布鲁诺,咱们不能让这事发生!”

“你也,呃?”布鲁诺回答,“你要干吗?”

“咱们还能干吗?”布茨问,“除了去认账,只能这样。”

“认账个屁!”布鲁诺不同意,“要是‘鱼儿’准备开除埃尔默和乔治,那他就会把咱俩都吊死的!———咱们不用说是咱们干的,只说埃尔默和乔治没干。咱们毕竟是他俩的室友嘛,还有谁能比咱们更能证明他俩不在现场呢?”

“他绝不会相信咱们的,”布茨沮丧地说,“咱们可干了一桩最蠢的事情。”

“得,那本是你的主意啊,”布鲁诺咕哝着说,“走吧。”

那扇橡木房门从来没有这样沉重过,他们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脚步声就好像是在某个大坟墓里朝死亡进军。外间办公室里的那些桌子从来没有这么高大过,那些白色的墙壁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凄凉。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但斯特金先生的房门却开了一条缝。

布茨轻轻地敲了敲:“我是麦尔维?奥尼尔,先生,我想同您谈谈。”

里面那间办公室里传来了一阵压抑着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谁在暗笑,还在说:“正是时候。”接着校长喊道:“进来吧,小伙子们。”

布鲁诺和布茨在进去的时候交换了一下疑惑的目光,结果会是如何呢?

两人在那条硬板凳上不舒服地就坐之后,斯特金先生才开了腔:“你们俩为什么一起来了?”

“呃———我们实际上并不在一起,先生,”布鲁诺说,“我们只是从两条路上跑到一块儿来了。”

“很好,那么,你们是为什么来的?”

“先生,”布鲁诺开始说,“您不能开除埃尔默?德里姆达尔。”

“还有乔治,”布茨激动地接着说,“你也不能开除他……先生。”

“真奇怪,”斯特金先生说,“我过去以为我是这个学校的校长,现在我也相信我有权力开除任何像你们刚才提到的那两个举止粗野的学生。”

“但埃尔默当时一直待在他的房间里,”布鲁诺不同意校长的话,“他不可能到斯克林麦杰女校去。”

“乔治也是,”布茨说,“他从舞会回来后,直到火警响起来时才离开房间。”

斯特金先生冷冷地微笑了。“这么说,”他说,“你们并不抱怨德里姆达尔和韦克斯福德—史密斯是不合适的室友,而是应约来这里保护他们的喽。”

他知道啦,布茨痛苦地想,他什么都知道啦。

“同流行的看法相反,”校长继续说,“我不像你们有些人所想像的那么笨。要知道,我本人也是打小时候过来的,这些小小的诡计我全都清楚。”他的声音从来也没这么冷冰冰过,“你们试图对你们的室友干的事,既愚蠢又残忍。当然,他们是清白的。我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他们有罪。建议他们假装被开除的是我———只是为了瞧瞧你们俩到底是块什么料。”

布鲁诺和布茨张口结舌地坐在那里。

“如果你们不到我这里来反对开除他们,我立刻就会叫你们卷铺盖的。”他停了一会,为的是让他的话给人以深刻印象,沉默往往比发作更有威力。“然而,你们干了一件正确的事并不意味就可以逍遥法外,斯克林麦杰女校的花坛和灌木已经受到了严重的践踏。因此你们要每天早晨日出时到花匠的棚子去报到,用劳动来修复所造成的损失。不管可能需要什么新的材料,都得由你们掏腰包。这就是说,沃尔顿,”他加了一句,“你将同奥尼尔一块去洗盘子,因为你的零用钱已经全花在杀虫剂上了。我相信,你是知道这笔费用的。”

“是,先生。”布鲁诺说。

“至于你,奥尼尔,你将被取消今年的外出权。沃尔顿,如果你照这样子下去,大概到四十三岁之前就可以恢复外出权啦。你们可以走了。”

两个小伙子站了起来:“是,先生。谢谢您,先生。”

斯特金先生实际上是在对他们微笑:“我很高兴地看到你们并没有抱怨所受到的惩罚,而且能懂得那种事你们不该干。请回你们的房间去吧———要分开走,再见。”

布鲁诺和布茨离开了办公室,回他们各自的宿舍去了。

两个小伙子刚走,斯特金先生的电话就响起来了。他扮了个鬼脸:“这电话也正是按点来的。”

他拿起听筒贴到耳朵上:“哈罗……是的,斯克林麦杰小姐,我正想给您打电话……我派了两个学生去修理损坏的花坛,他们将在每天日出的时候工作……是的,斯克林麦杰小姐,我们愿意弥补一切损失……斯克林麦杰小姐,我敬请您不要把我的小伙子们说成是无赖,因为您的姑娘们对这场骚乱也有责任……哦,是的,她们有责任,我的小伙子们如果没有您那些粗野的女娃子作内应,是不可能干成这种事的……我已经跟您说了,您的花儿和灌木会恢复原状的,我的小伙子们仅仅是想要把您的姑娘们从火里救出去……您的匾额怎么办?请允许我提醒您,把它射了一个窟窿的并不是麦克唐纳男校的任何人……好吧,也许您应该教她们礼貌,她们显然没有学会讲礼貌!此外,斯克林麦杰小姐……斯克林麦杰小姐?”

斯特金先生放下电话,脑子里现出这样一幅图景:小伙子们乱转乱嚷,姑娘又跑又叫,而斯克林麦杰小姐在阳台上拿着那枝猎枪。

他趴在桌子上,笑得泪水把绿色的吸墨纸都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