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雪山下面的遥远国度里,有一个聪明善良又非常淘气的小王子。

他的父母掌管着大片丰饶富足的土地,统领了数以万计的人民,有数不过来的牛羊和满房满库的奇珍异宝,却在年近半百时才生下了小王子,自然是千宠百顺,所以小王子调皮任性,像一匹总爱闯祸的小马驹儿一样,叫人又爱又气。

好在他生性纯良,心地美好,偶尔犯下一些小小的错误,总是能够及时纠正,让人们对他的喜爱有增无减。

有一天,小王子从他的侍臣手里得到一把弹弓,这弹弓用金丝缠把,镶嵌着小小的红蓝宝石,皮带是晒干的鹿筋编制而成,精美而且合手。

小王子喜欢得不知道怎么才好,马上跑到了王宫的后阳台上,用小石头做的弹子打鸟玩儿。

他射出一颗又一颗石子,不断地打中在王宫花园里栖息的鸟儿的尾巴,造出一阵又一阵的惊慌和喧闹。

奇怪的是鸟儿们没有一只落地而亡。

小王子实在是个善良的孩子,他手里的石子绝不瞄准鸟儿的头部。

玩耍归玩耍,如果要让无辜的鸟儿死在他的手下,他于心不忍。

在脚边的石子差不多尽数射出,小王子已经意兴阑珊的时候,隔着王宫花砖砌出的围墙,从远远的河岸边走过来一个背水的老婆婆。

她老得牙齿差不多掉光了,眼睛也混浊了,头发白得像一簇深秋的芦苇花,野风里颤颤地飘动。

一只半人高的水桶压在她佝偻的腰背上,她步履蹒跚,喘息艰难,边走边大声地叹气摇头。

小王子手中只剩最后一颗石子,正在东张西望不知打什么才好,见到这个背水的老婆婆,顿时顽心大起,举起弹弓,瞄准她身后的水桶,啪地把石子打出。

小王子这一次瞄得很准,打得也很有力量,水桶应声而破,豁了一个大大的口子,清清的河水从漏洞里哗啦啦流出来,瀑布一样冲洒到地上,老婆婆顷刻间被脚下小小的汪洋包围住了。

她的鞋袜湿了,裤子也湿了,水桶里空空荡荡,一口水也没有剩下。

她又气又急,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泥水里,抚着破了洞的木桶,呜呜地低声哭起来。

小王子咬着嘴唇愣在那里。

刚才打弹弓的时候只是因为好玩,一点儿也没有想到这颗石子打出去的后果。

此刻老婆婆羸弱无助的样子使他心生后悔,他知道自己不留神做出了伤害别人的坏事。

小王子毕竟是个知错能改的孩子,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之后,马上扔下弹弓,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王宫,奔到河边,连声地道歉,又搀扶着老婆婆起来,把她扶到干净的地方坐下,重新奔回宫中,找来了木头和工具,亲手补好木桶上的破洞,背着木桶到河边去,打了满满一桶水,一直帮老婆婆背到她的家里。

老婆婆原先打上来的水是河边苦苦的浑水,小王子打上来的水是河中间甜甜的清水,因为他为了打这桶水,挽起裤腿一直趟到河流的深处。

老婆婆不再伤心啦,她坐在太阳地里,仰起脑袋,望着小白杨树一样挺拔英俊的王子,满脸都是慈祥的笑容,一个劲儿地夸奖小王子善良、孝顺。

老婆婆说:“太阳有月亮做伴,河水有鱼儿同嬉。

王子你有一颗金子一样发光的心,应该找天上的仙女做你的妻子。

去找泽玛姬吧,只有她能够配得上你。”王子听得糊里糊涂,他从来没听说过泽玛姬这个名字。

“老婆婆,”王子问,“谁叫泽玛姬?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住在哪里?”老婆婆抿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一根一根舒展得像太阳的光芒:“泽玛姬啊,她是个美丽的仙女,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的容貌比天上的星星和海里的珍珠还要明亮,她的性情比山顶的白云和织机上的棉花还要柔软。

能娶到泽玛姬做妻子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王子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娶泽玛姬做我的妻子。”老婆婆笑眯眯地说:“那好吧,骑上一匹最快的马,穿上一双最结实的靴子,去找美丽的仙女吧。

记住啊,你要朝着东方日夜不停地走,不畏艰险地走,走到第十天头上,你会看见一片密密匝匝的橘林,林子里有一棵最高最茂密的橘树,那就是仙女泽玛姬的家。

你下了马,爬到树上,找到一只拳头大小、金光灿灿的橘子,把它摘下,揣进你的怀中,然后立刻骑马离开橘林。

可是你千万要记住,路途上千万不要剥开橘子的皮,无论你多么想看看泽玛姬的容貌是什么样,你也一定要忍住。”王子快乐地朝她鞠了一个躬:“谢谢老婆婆,我会做到的。”他告别了老婆婆,满心欢喜地往回走。

走到河堤上的时候一回头,老婆婆不见啦,她住的那间草色金黄的茅屋也不见啦,像是被一阵风呼啦啦地吹走了一样。

小王子的心里又是惊奇,又是敬佩,他知道老婆婆一定是个非同一般的人。

接下来的时间,王子在宫里坐卧不安,一想到即将见面的仙女泽玛姬,他胸口里就好似揣上了一只兔子,嗵嗵地跳个不停,恨不得立刻骑上马儿就出发上路。

老国王看他转来转去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询问他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为难的事?王子忍着心里的兴奋想,我一定不能说,要是说出来,年迈的父母一定不相信世上还有住在橘子里的仙女,也不会让我独自走这么远的路。

王子就使劲憋着笑,不让自己高兴的样子露在脸上。

好不容易盼到太阳落山了,月亮出来了,王宫里的老老少少全都睡熟了,王子换上一件百蝶穿花的五彩箭袍,腰间束一条金丝腰带,脚上穿一双筒边镶有绿松石的小牛皮靴子,悄悄下了楼,到马厩里挑选了一匹最快最漂亮的栗色儿马,飞身骑上,马鞭一扬,朝着东方飞奔而去。

满世界的月光像遍地铺撒的碎银,王子和他的快马把银装素裹的路面割出一条飞速掠过的笔直线条。

一人一马昼夜不停地赶路,跑过了白皑皑的雪山,银闪闪的冰川,清粼粼的江河,绿茵茵的草原。

一路上铁制的马掌磨坏了几副,王子脚上结实的皮靴也磨掉了半个脚跟。

他自小在王宫中被呵护长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的苦,遇上过这么多的艰难和险阻。

但是王子是一个勇敢和坚强的小伙子,为了寻找美丽的仙女泽玛姬,他咬牙坚持下来了。

到第十天的头上,太阳初升的那一刻,王子骑马进入一片幽深的谷地。

他果然看见了一大片密密匝匝的橘林,橙色的阳光把林子里每一片树叶都照得闪闪发亮,柑橘的芳香从叶脉里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沁入王子的鼻腔,把他全身的疲劳荡涤得干干净净。

他着魔一样地下了马,缓缓地、面带笑容地走进橘林。

一棵最大最茂密的橘树耸立在林子中间,树干有一人围抱那么粗壮,巴掌大的叶片绿得滴油,金黄色的果实簇簇累累,像挂了满树的铃铛。

一切都如背水老婆婆所说,而且比她口中讲出来的更加美好,更加神奇。

王子走到树下,手攀着枝梢,猴子一样爬到树上。

他拨开茂密的枝叶,寻找那只金光闪烁的橘子。

可是他发现眼面前的橘子都是差不多的形状和大小,差不多的颜色和气味,他眼花缭乱,举棋不定,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该摘下哪一个才是。

这时候,一群爱热闹的小鸟儿闻讯飞了过来,在树梢间跳来跳去,最终围绕在一只圆溜溜、金灿灿的橘子前,叽叽喳喳地唱着:“树上就是这个果子最香最甜了,人间就是果子里的仙女最美最好了。”王子一听,知道鸟儿是在给他提供暗示,立刻伸手,把这只沉得坠手的橘子摘了下来。

王子刚把橘子揣进怀中,衣扣还没有来得及扣上呢,从远远的天边忽地刮过来一阵狂风。

风势迅猛而凌厉,遮天蔽日,飞沙走石,刹那间天黑了,地昏了,巨大的树干簌簌摇晃,发出痛苦的呻吟,树叶和果实扑啦啦落了一地。

没有来得及躲避的鸟儿也被大风吹折了翅膀,纸片一样打着旋儿,在地面上滚来滚去。

王子慌忙用双手抱紧怀中的橘子,像保护自己的心脏一样保护着它,结果无暇顾及自己,被狂风卷起,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头昏眼花,晕死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子感到脸颊上痒丝丝的,有一股温热的气流喷在耳边。

他醒了,睁开眼睛一看,是马儿忠实地守护在他的身边。

狂风已经过去,天清如洗,阳光灼灼,只有一地的落叶和果实证明了刚才有过那一番浩劫。

王子忽然想到怀中的橘子,惊出一头冷汗,赶紧伸手去摸,还好,橘子好好地躺在他的怀里。

原来他掉在树下昏过去的刹那,两只手还是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他的宝贝。

王子感觉这股平地里起来的狂风刮得有些蹊跷,他想,一定是因为他摘走了住着仙女的橘子,惹恼了树神。

他不敢在此地久留,活动活动双腿,确信没有受伤之后,猛地翻身跃起,跳上马背,打了一个响亮的长鞭。

马儿像一支利箭离弦而去,眨眼的工夫窜出山谷,上了大路。

依然是走过绿茵茵的草原,清粼粼的江河,银闪闪的冰川,白皑皑的雪山,和来时的艰难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王子的怀中揣了沉甸甸的橘子,最最困难的路途中,他只要伸手摸一摸胸前鼓突的那一个宝贝,满身的疲累都烟消云散。

他不止一次地动了念头,万分好奇地想象着:泽玛姬到底是什么模样呢?她是不是真的如背水老婆婆所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仙女呢?他抚摸着怀中橘子饱满多汁的果皮,真想剥开它,看一看果实里的真相。

可是,每当他的指尖在果皮上掐出一个划痕时,他总是被老婆婆的叮嘱及时提醒,拍着脑瓜儿打消了念头。

第十天,他骑在马上,已经远远地望见了王宫金色的尖顶。

他快乐地想,终于到家了。

他又忍不住地想,到了家门口,应该可以看一看橘中仙女的模样了,要不然,他把一个不知容貌的姑娘带回家,怎么对父母交代呢?决心下定之后,他勒住马头,从怀中取出捂得温热的橘子,在手心里窝着,小心地从侧面剥开一点橘皮。

汁水四溅,把王子的指甲染成橙色,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飘摇而出,令王子心醉神迷。

在果实绽开处,耀眼的金光喷射出来,还带着银铃样的叮当声响,所谓的“仙乐飘飘”,大概就是这样的美妙感受吧。

王子把橘皮的开口处又撕大了一些,终于看清了端坐在橘子中的姑娘。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惊讶眼前的这张面孔是如此的超凡脱俗,跟他从小到大见到的美丽都不一样,其皮肤的娇嫩、眉眼的清丽、神情的沉静和高贵,简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震撼。

她身上裹着一件轻纱的长袍,就像是天空中的一片彩霞飘落在她的肩上,长袍粉紫的颜色和柔软的质地把她的面容衬托得更加姣美如梦。

她的长发是漆黑的,在耳边如丝般垂落着,也许因为肌肤雪白,才显出黑发乌亮。

她脸上有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又有一点孩子般的羞怯和柔弱,使看到她的每一个人都愿意好好地呵此时狂风又起,风沙大作,一只无形的大手拼命撕扯着王子的衣服,像是要把他护她,爱惜她。

总之,小王子在面对她的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熟了,有了一份沉甸甸的男子汉的责任,也有了一份把生命交付出去的庄严。

手中的橘子一把夺过去一样。

王子慌忙把橘皮合上,揣进怀中,紧紧地抱住,在风沙中打马狂奔,冲出迷雾,避进了王宫。

王宫里正乱成一团,忧伤和悲痛浓浓地罩在每一个人心上。

王子从那个深夜悄然出门,已经整整二十天时间没有任何消息回来。

老国王派出了大队人马四处寻找,在各个路口张贴告示,请求邻国的朋友帮忙,还去了喇嘛庙里求神问卜,烧香磕头,焦急得容颜苍老,白发骤生,整日唉声叹气,无心打理朝政。

老王后更是经不住痛失爱子的打击,病倒在床,多少天米水没有沾牙,只剩下一口气悠悠地悬着,不见到儿子最后一面不能闭眼。

王子在这样的时刻平安归来,王宫里一下子变得喜气洋洋,老国王紧锁的眉头立刻舒展,老王后的病不治而愈,大臣和仆人们奔走相告,个个都是喜上眉梢。

风尘满面的王子顾不得梳洗休整,坐在大厅里,一手拉着国王,一手拉着王后,如实说出了这些天里他所做的事情。

老两口十分惊讶,连连摇头,不能相信。

王子急了,从怀中掏出那个金灿灿的大橘子,一下子就把橘皮撕开。

浓烈的芳香从橘子里流淌出来,仙乐也同时叮叮当当地奏响。

大厅里所有的人都被这股异香熏得迷住了眼睛。

等他们再把眼睛睁开的时候,仙女泽玛姬已经从橘子里飘然而出,如梦如幻地站在大家面前。

每个人都被泽玛姬的美丽惊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谁也不能够相信造物主竟有如此完美的杰作。

老王后一个劲儿地拍着自己的胸口说:“哎呀呀,远方来的姑娘啊,你像花园里的玉兰一样洁白,像山中的翡翠一样耀眼,不知道你来到我们这个偏僻的王国,是寻找什么心爱的珍品?”泽玛姬眼梢飞出了红晕,眼帘轻轻低垂,羞答答地回应道:“大雁南飞,是寻找美丽的小湖,好产卵养子;我来到这儿,是为了寻找终生的伴侣,好过幸福的日子。

”国王和王后一听,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他们对这个温柔美丽的儿媳妇真是太满意了,找遍世界也不可能找到比泽玛姬更合适的人选了。

老两口当即决定择吉日给王子完婚。

他们打开宝库,让泽玛姬挑选最喜爱的首饰,最能够配得上她容貌的婚纱,还下了诏告,要在全国范围内给泽玛姬挑选一个美丽的侍女。

国王诏令一下,全国各地年龄相当的女孩子们蜂拥来到京城,都想应征这一角色,有机会在可爱的王子和美丽的仙女身边做伴。

她们潮水一样地涌进来,又潮水一样地退出去,因为泽玛姬实在太漂亮了,能够配得上她的女孩子实在太少了,她们不是太高,就是太矮,不是胖了,就是瘦了,再不然就是气质太差,或者不够聪明……总之,国王夫妇和小王子自从见到了泽玛姬,就觉得王国里曾经引以为傲的女孩子们都变得肥胖、粗俗、傻气。

挑来挑去,绿豆里拣芝麻,勉强挑中了一个叫拉珍的姑娘,身材、脸庞、眉眼跟泽玛姬有几分相像,要是穿上一样的衣服站到一起,马马虎虎也可以算作姐妹。

盛大的婚礼举行了三天三夜,天地共贺,举国同庆,婚礼上喝掉的美酒能够流成小河。

小王子和泽玛姬幸福的生活从此开始。

他们心心相印,彼此爱慕,对父母孝顺体贴,对仆人们从不高声喝骂。

小王子开始随父亲见习朝政,立志将来做一个尽责的国王。

空暇的时候,他们读书,习字,手拉着手儿出门散步,一时一刻都不肯分离。

王宫里的人们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都说,蝴蝶伴着鲜花飞,王子和泽玛姬是天生的一对。

然而,相爱中的王子和泽玛姬沉醉在自己的幸福中,却忽略了侍女拉珍的感受。

表面看上去,拉珍是泽玛姬的影子,她总是寸步不离地随在泽玛姬身后,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周到体贴。

实际上,拉珍对泽玛姬的幸福生活怀有深深的妒意,她认为自己的容貌不比泽玛姬逊色多少,聪明和智慧也跟泽玛姬不相上下,为什么泽玛姬的好运气没有降临在她的身上?为什么她只能做侍女不能做王妃?她做梦都觉得愤愤不平,梦中的泽玛姬像一座沉沉的山峰,压在她的身上,她拼尽全力要推开泽玛姬,掀翻她,取代她,成为王子心中最爱的人。

有一天,春阳高照,暖风习习,王子和泽玛姬带着拉珍到海子边的树林里采蘑菇,不知不觉走了很长的路。

泽玛姬的身体一向比较弱,因为王子把仙橘带回家的时候,心急得过分,没等走进王宫就打开了橘皮,所以泽玛姬的骨骼和心肺在橘中都没有长得结实,脸色一直有些苍白。

王子体贴泽玛姬,怕她走路多了过分疲累,就找到一段磨盘大小的树桩,脱下锦袍垫着,让泽玛姬坐下来休息。

他自己也亲热地挨着泽玛姬坐下。

海子边的树林非常安静,阳光透过树梢筛下来,孩子般地跳跃嬉戏,让人的心里愉快又安详。

王子一坐下来就觉得很放松,身子被春阳暖暖地照着,困意像山一样袭过来,他不知不觉眯缝起眼睛,趴在泽玛姬的腿上沉沉地睡着了。

拉珍手提着装蘑菇的篮子站在一边,走又不能走,坐又不能坐。

她看见王子和泽玛姬相依相偎的样子,心里像吃了酸果子一样地涩,一个恶毒的念头忽然涌出来,蛇一般在她血液里穿行。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撇了撇嘴,对泽玛姬说:“亲爱的王妃啊,王宫里人人都夸你长得美,可我觉得我的容貌比你也差不了多少,你对我们两个是怎么看的呢?”善解人意的泽玛姬好脾气地笑了笑:“我也觉得你很美,你的光彩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照人的眼。”拉珍不依不饶:“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不过是在应付我。

趁王子现在睡着了,不如我们到海子边照一照,看看我们到底谁更美。”泽玛姬推脱着,不肯去。

她心里很有数,论容貌当然是她更美。

善良的泽玛姬不愿意跟拉珍去海子边,是怕她照出了差别之后,心里会难过。

“去嘛,去嘛,你躲躲闪闪,是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拉珍仗着泽玛姬好说话,故意用话语刺激她。

泽玛姬无法再推了,只好把睡在她腿上的王子的身体轻轻移开,然后站起来,扯着拉珍的手,两个人蝴蝶一样地飞到海子边。

碧澄如镜的水面上映着画儿一样鲜亮的蓝天和白云,映出海子对面层层苍翠的树,也把两个年轻姑娘秀丽的身影倒映在白云和绿树中。

粗看,两个人一样的身材,一样的发式,一样的脸型和眉眼,真有点孪生姐妹的意思。

细看,高下贵贱就分出来了:泽玛姬腰身的线条要比拉珍纤细柔美,五官比拉珍舒展大方,神情也要比她高贵脱俗。

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是花园里温柔的玫瑰,一个是枝蔓上粗放的蔷薇。

拉珍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容貌的确不如泽玛姬。

她心里非常失落,也不无恼恨。

可是心高气傲的侍女并不甘心,嘴唇一咬又来了主意:“亲爱的王妃啊,”她说,“你穿的是绸缎,戴的是珍珠玛瑙和珊瑚,再平常的容貌也会衬得美。

可我穿的是粗麻衣,耳朵上只有一对陶土环,头上戴的还是旧绒花,我是怎么比也比不过你。

如果我们两个交换了衣服和首饰,未必我还是被你比下去。”泽玛姬笑了笑,觉得拉珍今天非要跟她比个高下不可,真是固执得可爱,哪里料得到“可爱”后面藏着祸心呢?“那好吧,”她笑吟吟地说,“我们两个交换了衣服再试试吧。”她说着,真的动手脱下衣服,摘了首饰,交给拉珍,又把拉珍脱下的一套衣物穿到自己身上。

两个花朵儿一样的人重新站到了海子边。

拉珍故意把身子晃来晃去,让水面上的影子飘飘荡荡,一边得意地叫着:“看啊看啊,现在我们两个谁更美?是我还是你?”泽玛姬不认为人穿上好衣服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便低头仔细地往水中看。

谁知道拉珍这时候已经做好准备,见泽玛姬的身子探向水边,就伸手在她背后猛然一推。

泽玛姬身子本来纤弱,又在猝不及防之间,哪经得起拉珍的推搡,脚底下晃了两晃,一声惊叫还没有来得及出口,扑通一下子跌进水中。

只见海子边水花四溅,一串晶莹的水泡泡咕嘟嘟花朵儿一样升起来,珍珠一样地飘散开,又破碎得无影无踪。

美丽的泽玛姬就这样沉到海子里去了。

拉珍捂住胸口站在海子边,心里咚咚地跳着,有些兴奋,又有些后怕。

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做出来了,她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她站了一会儿,让心跳平静下来,便慢慢地走回王子身边,坐下,把他的脑袋轻轻抱起来,搁在她的腿上,像刚才泽玛姬做的那样。

她嗅到王子身上有一股洁净的芳香,像林子里松针折断后挥发出的气味。

她心酣耳热,迷醉异常。

看着太阳的影子一点一点地往西边斜过去,拉珍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几乎有一万年那么久。

她从来不知道时间还是这么一个熬煎人的东西。

终于,王子的脑袋动弹起来,眼睛也慢慢睁开。

他舒服地叹一口气,坐直身体,惊讶地往四面看看,说:“我怎么在树林里睡着了?”拉珍细声细气地模仿泽玛姬的声音:“你睡得真香啊,把我的腿都压麻了。”王子赶快说声“对不起”,又伸手帮拉珍揉那条压麻了的腿。

他揉着揉着,感觉身边泽玛姬的气味有一些异样,皮肤摸上去也有点不对劲儿。

他奇怪地睁大眼睛,不住地打量妻子的那张面孔。

拉珍被他盯得发毛,一颗心几乎要蹦出嘴巴。

她竭力做出坦然的样子,问王子说:“你老是盯着我看干什么呢?”

王子迟迟疑疑地回答:“我心爱的泽玛姬啊,你刚才还像鲜花一样美丽,像蜜糖一样香甜,怎么我睡觉的这一会儿工夫就变了个模样,好像点心放久了不再新鲜呢?”拉珍先是有点窘迫,脸红了一红,然后脑子一转,花言巧语地哄他说:“王子怎么忘了,我是从橘子里出来的仙女啊。

果子离开树要干瘪,鲜花离开枝头要枯萎,我在人间住长了,容貌自然要变丑。

如果没有你的爱情滋润,我以后的变化还要更大。”王子听了,信以为真,一个劲儿地回想自己有什么地方对泽玛姬照顾不周,以至于让她的花容失色,别的就没有再想。

拉珍催促他:“天不早了,小鸟儿都归巢了,我们也回王宫去吧。”王子这才想起侍女,就问:“拉珍在哪儿?”拉珍装模作样地答:“真是不幸啊,你睡着的时候,她家里来人说母亲去世,我打发她回家奔丧去了。”王子没有再问任何的问题,跟着拉珍回到王宫。

几天之后,在海子的中间,绿波涟涟的地方,长出来一朵金色的莲花,花盏大如碗盆,花茎亭亭玉立,风吹过来,香气四溢,把水里的鱼儿和水边的鸟儿都熏得醉了。

王宫里的一个马夫到海子边饮马,远远地看见这朵金灿灿的莲花,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他一丝一毫也不敢耽搁,骑马奔回王宫,向王子做了报告。

再说王子,自从去过了海子边的树林,回宫之后就觉得心情说不出来的烦躁,总好像身边的泽玛姬换了一个脾性,眼睛变毒了,嘴巴变刁了,待人变得刻薄了,言语变得粗俗了,连身上的气味也变得龌龊了。

他想不出来泽玛姬怎么会忽然间跟从前天差地别,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他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好暗自气闷。

听马夫报告了海子里金莲花的出现,他精神一振,立刻就要去看。

奇怪的是,王子走到水边,水面上却是空空荡荡,除了几对戏水的鸳鸯,连一丛浮萍、一片花瓣儿都没有看见。

他以为是时间不对,金莲花有可能是择时而放的,第二天起个大早又赶到海子边。

水面上依旧不见花影。

第三天换成中午再去,第四天再改为黄昏到达,金莲花始终不肯露面。

王子生气了,以为是马夫存心欺骗他,就跑去责问。

马夫却信誓旦旦,赌咒说他确实见到了奇迹。

马夫还说:“王子你的年纪比我小,眼睛比我尖,怎么会看不见水里的莲花呢?莫不是莲花通人性,羞于见到你,把自己藏起来了?不如这样吧,明天你穿上我的衣服,扮成马夫的模样,再去试试看。”王子一心要见到那朵神秘的莲花,也就顾不得身份了,当即要了马夫的一套衣服回宫。

他一夜间辗转反侧,不敢睡熟。

天色刚明,他就悄悄起身,穿上马夫的衣服,到马厩里牵出一匹白马,骑到了海子边。

他看见了胭脂般的霞云倒映在碧澄的海子里,看见早起的鱼儿在水面嬉戏追逐,还看见水中央那朵金光灿灿的莲花傲然挺立着,香气馥郁,把他的心儿都要浸得融化开来。

一阵凉爽的晨风吹过,碗口大的花朵摇来摆去,好像在对他点头招呼。

他忽然心里生出几分亲近,总觉得这花儿在哪里曾经见过摸过,熟悉得像是身边相处已久的东西。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祷告:“金莲花啊,金莲花,你若是跟我生而有缘,就请到我的身边来吧。”说也奇怪,王子祷告过之后,金莲花的花尖尖上忽然涌出一大颗亮闪闪的清露,啪嗒一声掉入水中,像是从花中流出的眼泪。

接着,花朵自动地从茎上折断,贴着水面,轻摇曼舞,飞向王子的手中,一的花瓣在火中哭泣和卷曲,像痛苦的精灵在舞蹈,从火中飘出来的奇异的香味传遍了整个山谷。

片刻之后,火堆熄灭,出现在拉珍眼前的是一小把金黄色的灰烬。

她疯疯癫癫地哈哈大笑,用力把灰烬踩了几脚,一直踩得跟泥土混成一片,才放心地离去。

金莲花被埋了之后,王宫里的香气散了,城乡村寨里老百姓的心也散了。

国家的经济变得萧条,山河日益破旧,田地开始荒芜,牛羊弱不禁风,就连王宫金色的尖顶都褪了颜色。

小王子整日忧伤,不肯出门,也不跟拉珍说话,精神萎靡得像霜打过的菊花。

王子却不知道,在埋着金莲花的山谷里,不多日子就有一棵翠绿的嫩芽从灰烬里探出了头。

这嫩芽日日长,见风长,一天长一尺,十天长一丈,很快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橘树,树干高得要与山崖平齐,树上沉甸甸地挂满了成千上万的果子,树叶是青绿的,果实是金黄的,风吹过来,绿色和黄色错落摇荡,斑斓得像山谷里的一幅巨大的画儿。

有一天,拉珍在王宫的花园里散步,一阵清风吹过,她闻到了从远方飘过来的橘树的清香。

她站住脚,吸了吸鼻子,立时有了疑心,因为王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种柑橘的特殊芳香了。

她转头走出王宫,循着橘香往山谷里走,远远就看见了那棵果实累累的参天大树。

她记起来了,橘树就长在她曾经焚烧过金莲花的地方。

如此说来,是泽玛姬不死的灵魂变成了这棵橘树。

拉珍醒悟到此,气得面色苍白,鼻腔冒火。

她扑上去,对着大树拳打脚踢,又推又搡,活像个野蛮的疯子。

可是大树根深叶茂,光树干就有几个拉珍的腰围那么粗细,根本不在乎她的这番肆虐。

拉珍折腾得腿疼手软,橘树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掉落。

拉珍对着橘树呼呼地喘了一阵气之后,明白靠她的力量是拿这棵橘树无可奈何的。

她静下心来,眼珠子转了几转,又想出另外一个恶毒的主意。

拉珍回到王宫,装作兴高采烈的样子,对小王子说:“我今天到山里闲逛,看见一棵好大的橘树,比当年我住的那棵树还要高大。

不如你跟我去看看?”王子一听来了兴致,立刻要了两匹马,跟拉珍两个人骑上就走。

进到山谷中,高大的橘树果然令他兴奋不已,他好像又看见了当年泽玛姬端坐在金色柑橘里的样子,心里面涌出一股久违的温情,对眼前这棵橘树爱怜万分。

他围着橘树的枝干一圈又一圈地打转,越看越喜欢,只恨不能够像金莲花一样把它带回宫中。

拉珍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面孔,一步不离地跟在王子的身后,甜言蜜语地说:“这棵橘树长得这么好,果子一定特别甘甜,说不定吃下去之后还能够强身健体。

你是受老百姓爱戴的王子,不如就做一件好事,把树上的橘子分给全国人民,让他们知道你对他们的关怀,从此以后一心一意地拥护你。”王子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回到王宫就传下一道命令:赏赐给全国老百姓每人一只山谷里的橘子,自己动手去打去摘。

命令下到全国各地,百姓之间纷纷传出消息,说那棵橘树是一棵仙树,吃了树上的果实,有病治病,没病强身,人人都能长命百岁。

于是人们携家带口,发疯一样地蜂拥到山谷里,拿竹竿打,拿铁钩子钩,爬到枝干上摇,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只为能得到一只橘子。

几天之中,山谷里人山人海,赶集一样热闹。

可怜的橘树受尽折磨,枝断叶落,残骸遍地,最后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树干。

等百姓散尽之后,拉珍赶到谷中,看着遍体鳞伤的橘树,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趁热打铁地命令王宫侍卫说,反正橘树活不成了,干脆砍倒它,烧成灰,好腾出地方让新的树苗生长。

她监督着侍卫们干活,一直到三天三夜后焚烧橘树的大火熄灭。

再说这僻静的山谷里,住着一户贫穷人家,只有母亲和儿子两个人。

山谷地薄,长不出庄稼,全靠放羊为生。

儿子出门放牧总是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趟,老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洗洗涮涮,崖头沟边种些菜蔬杂粮,马马虎虎地糊口过日子。

人们涌进山谷摘橘子的时候,老母亲也想摘一个留给儿子吃,可是她年老体弱,挤不进人群,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满树橘子被别人哄抢一空。

几天之后儿子回家,听说了摘橘子的事,脸也顾不得洗,饭也顾不得吃,急匆匆地走到谷中,在地上东找西找,总算在岩石缝缝里找到了最后一只。

这只橘子又圆又大,托在手心里金光灿灿,成熟得就像要绽开果皮。

儿子开心得像个孩子,双手托着橘子飞奔回家,送到老母亲面前,笑嘻嘻地说:“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拣到的这只橘子,恐怕是树上最大的橘子了。

妈妈你快把它吃了吧,你辛苦操劳这一辈子,背都驼了,眼也花了,但愿你吃下它能够长命百岁。”老母亲手摸着橘子,深深地嗅着它的芳香,反过来劝说儿子:“还是你吃了吧,你年纪轻,活儿苦,身体尤其重要。

我反正已经老了,好东西不必用在我的身上了。”母子俩推来推去,谁都舍不得吃了这只金黄诱人的橘子,老母亲便珍惜地将它搁在窗台上,让阳光隔了窗户纸暖暖地照着它,心想就这么天天看着,闻着它的香味,心里也是高兴的。

儿子第二天又出门去。

穷人家一天不干活就一天没饭吃。

这回他没有走远,在山坡上边放羊边割些给羊儿过冬的草。

老母亲在家里扫了地,抹了桌椅,整理了院子,看看快到中午了,该是做饭的时候了,就背上水桶到溪边打水。

等她背着水踏进院门,看见自家的烟囱里正冒着袅袅的炊烟,从窗户和门洞里飘出来饭菜诱人的香味。

老人家好生奇怪,慌忙放下水桶,推门到灶屋里看。

令她惊讶不已的是,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四盘菜,有熏鱼,有腊肉,有黄的鸡蛋和绿的菜蔬,旁边还搁着一盆白米饭,两个碗和两双筷子也摆好了,就等着她和儿子上桌吃饭了。

老人家心里想,是谁好心来帮她的忙呢?而且桌上的鱼啊肉啊都不是她家里有的东西,除了逢年过节,她和儿子是吃不上这么丰盛的饭菜的。

她不敢动筷子,出门向左邻右舍打听这件事,可是大家都摇头,都说没看见有人到她家里去。

天黑了,儿子回来了,老母亲把家里发生的奇事讲给他听。

儿子同样很纳闷,死活猜不出做好事的这个人是谁。

一连三天,天天都是如此。

母子两个都觉得事情不同寻常,决心要弄个水落石出,要不然,这么好的饭菜吃下去,心里总是慌慌的,好东西都没了好滋味。

这天一大早,儿子照样赶了羊群出门,老母亲在家里装模作样地磨蹭一番,也背上水桶往山脚下走。

可是他们都没有走出太远,在山坡的小路上会合之后,两个人扭头相跟着往家里跑。

蹑手蹑脚进了院子,老母亲对儿子使个眼色,儿子就轻轻一窜上了窗台,掩在木窗后,老母亲自己弯腰趴在门缝上,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往屋子里面看。

不多一会儿,奇迹果然再次发生:窗台上的那只橘子先是轻轻地、轻轻地摇几摇,果皮突然啪地炸开,一分四瓣,橘香四溢。

从绽开的橘子里飘飘然然地走出一个娇小的人儿,穿着金灿灿发光的衣服,走路像蝴蝶翩飞一样地好看。

她跳到地上之后,一眨眼的工夫就长成了一个美貌如花的姑娘,有着世上最窈窕的体态和最娇美的脸蛋。

只见她把袖子挽了几挽,又抬手将长发绾到脑后,随手扯一个老母亲用过的围裙扎在腰上,而后从橘子里拿出了米,拿出了油,拿出了鸡蛋和鱼肉,一样样地做起来,动作既利索,又灵巧,锅盆碗勺一阵响动,已经是饭熟菜香。

儿子和老母亲都看得呆了。

儿子只知道张大了嘴,傻乎乎地眨着眼睛,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

还是老母亲经多见广,在姑娘脱下围裙往橘子里面走的时候,果断地推开房门,扑进去将她拦腰抱住。

“请问姑娘你是谁?你是仙女下凡呢,还是鬼魂再现?”老母亲沉住气,执意要把事情弄个一清二楚。

姑娘微红着脸,轻声细语地说:“老妈妈你不要害怕,我不是鬼魂,我是住在橘子里的仙女泽玛姬。”老母亲大喜过望:“真的是仙女啊,难怪你的容貌这么美丽。

可是你怎么不在树上待着,反倒来到我这个贫穷的家呢?”老人家这一问,泽玛姬辛酸不已,眼泪不由得落下来了。

她把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对老人家说了一遍。

说到她跟王子的恩爱生活,老母亲连连啧嘴;说到侍女拉珍的狠毒,老人家也跟着叹气流泪。

到最后,她拉着泽玛姬的手说:“姑娘啊,你也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橘子里了,我们家里只有娘儿两个生活,虽说穷了点儿,可我儿子心好,他会把你当亲妹妹看待的,从今以后你就当我的女儿吧。”泽玛姬马上跪下来对老人家磕了一个头:“受伤的鸟儿只有找到神秘的灵芝草,才能治好病痛重上蓝天;泽玛姬的生命只有碰到好心的人,才能够侥幸得救。

慈悲的老妈妈,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你的恩德。”泽玛姬于是在老妈妈家住了下来。

她白天帮老人家烧火做饭,缝衣补衫,夜里还点着松明纺纱织布,十分勤劳也十分能干。

老母亲添了一个帮手,日子过得其乐融融,虽苦也甜。

放羊的小伙子果真对泽玛姬爱护有加,日常生活中言语敬重,处处相让,一丝一毫也不让泽玛姬感到唐突和为难。

可是老母亲看得出来,泽玛姬的欢笑是装出来的,她的忧伤从来都没有在美丽的眼睛里消失,没有人在身边的时候,她的叹息声总是像山峰一样沉重,让怜爱她的人听得心疼欲碎。

老母亲把她叫到身边,摸着她丝一样柔顺的黑发,掏心掏肺地说:“泽玛姬啊,只有开屏的金孔雀,才能配得上天空美丽的彩霞。

你的幸福生来就是在王子那里,阿妈就是对你再好,也不及王子十分中的一分。”泽玛姬红着脸否认:“阿妈呀,泽玛姬喜欢陪着你生活。”老母亲慈祥地笑了笑:“别说傻话了。

大青树总离不开常青藤,你和王子的心就像河水连着溪水,流到天边和大海都不会断开。”泽玛姬羞涩地垂下头,满脸的红晕比山茶花还要动人。

老母亲日思夜想,琢磨着怎样给王子和泽玛姬制造一个见面的机会,让一对亲爱的人彼此相认。

有一天她出门拣柴,看见满坡满崖的山花开得娇美绚丽,心里忽然有了主意,柴也不拣了,单挑那最大最艳的花儿摘了满满一抱,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让泽玛姬把这些鲜花扎成一个最美丽的花环。

泽玛姬生来手巧,花儿又是她喜欢的东西,坐下不到片刻,花环就扎了出来,居然是一个橘子造型的摆设。

泽玛姬捧着这个鲜花堆成的橘子左看右看,自己都觉得奇怪,不知道怎么会信手扎成这副模样。

老妈妈用一个竹篮把花环装上,小心翼翼地拎到王宫附近,守在路边。

恰好这一天王子心神不定,总觉得身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要发生。

他在宫里坐卧不安,寝食不宁,只好闷闷地出门散心。

才走出不远,看见路边老妈妈篮子里五颜六色的春光,眼睛一亮,说不出来的喜欢,赶快走过去看。

老母亲见王子走近,就轻轻地把花环从篮子里托起来,两只手捧着,送到王子眼前。

王子带着笑意,伸手抚摸着花环上娇嫩的花朵,嗅着花蕊里沁人的芳香,一时间快乐得心醉神迷,不知不觉把花环接了过去,拿在手中再不肯松开。

老母亲笑眯眯地说:“最甜的花朵要留给最懂酿蜜的蜂王,最美的花环是给英俊的王子准备的。

王子要是真的喜欢它,就把它带回宫里,日日夜夜地放在眼前吧。”王子大喜过望,对老妈妈谢了又谢:“珍贵的铁树几百年才开一次花,可是你这个花环的形状比铁树花还要珍奇。

莫不是你有一个天底下最巧的女儿,懂得做出天底下最最与众不同的东西?”老母亲说:“我的女儿不光是手巧,她的容貌也是天下无双,只有橘子里的仙女泽玛姬才能够跟她相比。”王子听老妈妈提到“橘子里的仙女”,不觉心里一动。

他忍不住地提出请求:“好心的老妈妈,我能够到你的家里,去看看你的女儿吗?”老母亲笑得合不拢嘴:“欢迎啊,有你这样尊贵的客人上门,树上的喜鹊都要叫得比平常热闹十分。”王子回到宫里,把花环供在案头,脸上一直在笑,止不住的、从心底深处溢出来的笑。

拉珍好久没见王子这么开心过了,对橘子形状的花环不免生出小心,一再地追问王子是从什么人手里得到的。

王子只是笑,拒绝回答。

拉珍的脸就拉下来足足有一尺多长,神情也十分阴郁和烦闷,找着茬儿跟王子生气。

王子却因为心里装着愉快的事,格外地宽容和大度,由着拉珍发火,只当是乌鸦飞到屋梁上聒噪。

天黑了,王子在宫中更加坐立不安了,他来回踱步,恨不能长夜赶快过去,黎明马上到来,好即刻见到那位不知名的姑娘。

花环的芳香柔曼地包裹着他,抚慰着他,感觉好像最亲爱的人就在身边,他的丝丝呼吸里都有花的香气。

他高声喊叫侍卫,命人准备五彩的马车和宫中珍藏的丝绸,作为明天跟花环姑娘见面的礼物。

他甚至还想把自己最贴身的一块佩玉摘下来赠送给她。

拉珍终于忍无可忍,妒心大起,冲过去抓起案头上的花环,高高举到头顶,又用劲地砸在地上,还用脚去踩,使劲地搓揉,弄得王宫的地毯上花渍一片,红红绿绿。

王子苍白着脸,冷眼看她的疯狂,神情痛苦地说:“你已经不像我的妻子泽玛姬了,那个扎花环的姑娘才是泽玛姬。”拉珍声嘶力竭地宣布:“我不会让你见到她的!”王子同样斩钉截铁地回答:“苍鹰长着翅膀是用来在蓝天里飞的。

你的声音再高,也拦不住我的脚,更封不住我的心。”拉珍抓散了头发,又哭又嚎,像个疯子一样地冲出房间。

她一不做,二不休,悄悄摸到厨房里,在王子每天临睡前喝的茶水中撒下了“迷人草”的粉子。

王子喝了之后,果然沉沉地昏睡过去。

拉珍又出门走到卫兵们住的营房里,点名叫出了一队最忠诚的武士,花言巧语地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是国家最需要你们效力的时候了。

在王宫东边的山谷里,有一个狠毒的女妖,她已经用容貌迷惑了很多人,包括我们最亲爱的王子。

她是我们国家的敌人,是我们大家的灾难。

我们的国力这些年中衰退不起,全是因为她的妖法所致。

今天晚上,我要求你们跟随我到山谷里去,活捉那个女妖,再架起木柴把她烧死,把她的骨灰撒在山下的坝子里,当作农田肥料。

这样做了以后,王子身上的魔咒才能被解除,国家才能平安,五谷牲畜才能丰收。”士兵们听了,不知是假,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着要为国家的平安出一点力气。

拉珍带着这队士兵连夜摸进山谷。

月黑风高,四野悄然,只有士兵们的靴跟和刀剑在行进中碰出叮当的脆响。

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要找到放羊人家的小石屋并不容易。

但是拉珍毕竟聪明过人,她知道泽玛姬的身上总是有一股橘子的香气,只要循着这股清香往前走,绝对不会扑空。

碰巧这一天牧羊的小伙子赶着羊群进了深山,家里只有老母亲和泽玛姬两个女人。

拉珍带着卫兵踢开院门进屋的时候,卫兵们以为泽玛姬会使出妖法作很多抵抗,一个个摆好了架势,弓箭上了弦,弯刀也出了鞘,准备着来一场殊死搏斗。

结果他们惊讶地发现泽玛姬非常温顺,简直比刚出生的羔羊还要柔弱,一丝一毫都没有反抗的意思。

倒是年老的妈妈不依不从,连哭带喊,连抓带挠,要想把泽玛姬从士兵们的手中解救出来。

泽玛姬不忍心看着老妈妈被士兵勒住脖子,摁住手脚,就轻声轻气地安慰她说:“妈妈你不要为我担心,这不是王子的意思,是王子身边的坏人造出的罪孽。

他们抓住我不算,还要在外面架起大火把我活活烧死。

不过请你相信,我的灵魂是烧不死的,我会在烈火中重生。

我们母女俩一定会有快乐团聚的一天。”士兵们听了泽玛姬的话,一个个面面相觑。

一方面,他们相信了泽玛姬能说出这番话,肯定不是普通山民家的女儿,另一方面,他们又难以相信如此美丽温柔的姑娘会是狠毒的妖魔,会给王子和国家带来灾难。

他们就是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中,在拉珍一连声的催促下,把泽玛姬绑出屋子,带到山坡空旷的场地上。

泽玛姬悲哀地仰天呼唤:“百灵鸟有美丽的翅膀,却逃不出鹞鹰的追捕;洁白的山茶喷吐芳香,乌云却总是将它遮盖。

糊涂的王子啊,你的眼里为什么总是蒙着迷雾,认不出谁是真正的橘子里的仙女?”她的泪水打湿了暗夜里的花朵,花儿紧紧地闭合了身体,不忍看见这人间悲惨的一幕。

树上的鸟儿和树洞里的小兽也悲伤不已,垂落着尾巴,耷拉下耳朵,在大火烧起来之前纷纷地逃离。

泽玛姬已经被反绑着双手架到了高高的柴垛上。

她低下头对着士兵们说:“可怜的人,被魔鬼蒙住了眼睛的人,请你们记住,我是被豺狼一样恶毒的女人害死的。

我死了之后,流出来的血会化成一个小湖,湖水清澈又甘甜;我的身体会变成一棵大树,树叶茂密又青翠;我的手会变成一朵莲花,花瓣洁白又美丽;我的眼睛会变成一对鹦鹉,红红的嘴儿倾吐心里的话。”拉珍跳着脚嚎叫说:“痴心妄想!我要让你死后变成一个丑陋的鬼!”她冲上前去,从士兵的手中夺过火种,亲自点火燃起了柴垛。

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泽玛姬的美丽面孔在一瞬间被映成绝世的天神,她娇小的身躯蜷成了一颗红色火茧中的苦痛的蛹。

跟随过来的老妈妈在大火起来时一声惨号,昏死过去。

熊熊火焰在夜空里噼噼啪啪燃烧,整个山谷被映成壮美的红色,树木和岩石在火光中跳着凄厉扭曲的舞蹈。

而后,在同一时间里,所有士兵的神情变成惊恐,因为他们都闻到了火苗中飘散出来的橘子的奇香,这香味使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不忍,有一种洗不干净的犯罪之感。

只有拉珍毫无愧疚,她围着火堆转来转去,一再地命人加添木柴,鼓足风力。

她披散了头发,放声地笑着,面孔在火光中扭曲成一个狰狞的女鬼,手舞足蹈的模样更像一只疯癫猴子。

没有什么比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的死敌泽玛姬投入火中更让她开心的了,她不相信柔弱的泽玛姬自身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能够一次又一次地死而复生。

她总是盼望着,每焚烧一次,泽玛姬的力量就会消解掉一部分,消解到最后,是泽玛姬的死寂,是她拉珍的最后胜利。

天快亮时,火焰终于熄灭,山谷重归平静。

拉珍亲自上前,从滚烫的灰烬中撮起泽玛姬的骨灰,装在一个木桶中。

但是,看啊,还没等他们全体离开,奇迹已经迫不及待地出现:在泽玛姬最后死去的地方,地面裂开,泉水喷涌,瞬间荡开成一个清幽幽的小湖,湖水中开着洁白的莲花,湖边有一棵青葱的大树,树上停着一对红嘴的鹦鹉。

鹦鹉转动脑袋,嘶哑地叫着,好像对世界诉说着满腔悲愤。

士兵们都吓坏了,脸色发白,喉咙发干,全身皮肤都有一种火烧般的燎痛。

拉珍更是吓得哆哆嗦嗦,要不是抱紧了马的脖子,就要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可是她还要强作镇静,色厉内荏地训导士兵:“看见没有?这就是妖法,这样的女人要是留在世上,国家不知道要遭受多大的灾难!”她连催带赶,带着士兵们出了深山,骑马来到山下平坦的坝子上,把骨灰分给每个人,让他们一把一把仔细地散出去,散得越开越好,散得越开,泽玛姬的魂魄才没有再次聚合的可能。

拉珍眼见得骨灰撒出了方圆好几里路的范围,才长出一口大气,又嘱咐士兵千万不能把这一夜的事情说出去,她威吓他们:谁说了谁就要被妖魔缠身。

王子那晚被“迷人草”的药力魔住,一直在宫中沉沉地睡着,一点儿都不知道发生在花环姑娘身上的悲惨事情。

可是在坝子上,天亮之后,随着太阳的冉冉升起,动人的奇迹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宫殿从稻田里拔地而起,跟太阳同时升高,越来越高,宫殿的尖顶直指蓝天,鸟雀都在它的身下盘旋。

阳光照在宫殿金色的屋顶和墙壁上,光线像小河一样流淌,也像河水一样闪烁,早起到坝子上出工的农夫一个个惊讶得目瞪口呆,他们一屁股坐在田埂上,用劲掐自己的大腿,以为是在做梦。

他们试着向宫殿走拢几步,可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排斥他们靠近,不让他们去发现宫殿里的秘密。

于是,他们纷纷地掉头回家,再不敢靠近坝子一步。

因为宫殿里神秘力量的存在,当地的农夫们对它三缄其口,人前背后从不敢私自谈论。

这样,住在深宫里的王子和拉珍暂时还不知道坝子上有那么一座神奇的建筑物。

这段时间,王子的心情一直非常忧郁。

他那一天从昏睡中醒来,兴冲冲赶到山谷里寻找美丽的花环姑娘时,看到的只是一座空荡荡的石屋,姑娘不见了,送花环给他的老妈妈也不见了。

王子骑马走遍了整座大山,发疯一样地四处打听,可是不知道的人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人死守住秘密,什么都不说,以为这就是对王子好,对国家好。

王子回到宫里,三天三夜都没有跟拉珍说话。

他隐隐约约明白这事一定跟拉珍有关,可是抓不到她的证据,对她无可奈何,只好用拒绝开口表示他的愤怒。

他瘦了,年轻的脸上有了忧伤留下的皱纹,眼睛里的心思像雨季的湖水一样泛滥,吃饭只吃一小碗,睡觉总是做噩梦。

有一天,他甚至梦到身边睡着的拉珍是一条黑花大蟒,死死地缠在他的身上,把他绞缠得几乎窒息。

他醒了之后心里砰砰地狂跳,扭头去看拉珍睡得流口涎的脸,奇怪人的变化怎么会如此巨大,新婚时温柔体贴的泽玛姬居然会变成这样一个面目可憎的凶蛮恶妇。

王子在宫里越来越待不住了,他看到拉珍的脸就觉得心烦,就想要逃出去,远远地离开她,寻找属于他自己的清静。

他时常一个人在野外闲逛,身后只跟一个替他牵马的马夫。

他的生活也变得非常简单:走得累了,随便哪个农夫或者山民家里坐下来歇歇脚,喝一碗山泉水,吃两个玉米面的饼子。

这样一来,他跟王国里人民的心倒是贴得近了,他了解他们的疾苦,在可能的情况下帮他们解决困难,因此而得到了他们更多的爱戴。

有一天,他又带着马夫出门散心,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撒着泽玛姬骨灰的坝子上。

他才踏上坝子上的土地,心就莫名其妙地跳起来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欢喜和亲切。

他想,奇怪呀,这片坝子他从来没有走过啊,怎么会有这样不同寻常的感觉呢?坝上的景色美丽而宁静,五颜六色的野花遍地开放,花纹艳丽的蝴蝶双双对对地翩飞起舞,蜜蜂在花间嘤嘤嗡嗡地辛勤工作,灌木丛中更是鸟儿们谈情说爱的快乐天堂。

沿着鲜花盛开的道路往前走,远远有一片金色的光亮耀住了王子的眼睛。

他打个眼罩定睛看去,才发现在坝子的中央高高耸立着一座金色宫殿。

“谁的宫殿啊?是坝子的主人吗?”王子回头问他的马夫。

马夫目瞪口呆地看着宫殿,回答王子说:“坝子上的人家都很穷,没有人盖得起这么华丽的宫殿。

再说,我一个月之前在这里放马,还没有见到坝子上有一砖一瓦呢。”王子惊奇道:“有这样的事!”马夫嘀咕着:“一定是魔法作怪,这宫殿是假的,存心要把人骗进去的。”王子欣然命令:“过去看看吧,我倒是很愿意见识见识魔法的杰作。”马夫吓得苍白了脸:“使不得啊,我的王子!你不知道魔法的深浅,不可以随意乱闯的。”王子说:“那你留下,我一个人过去。”马夫当然不能这么做。

可是他好说歹说,王子的决心已经下定,什么劝阻都听不进去。

马夫只能够战战兢兢跟在王子身后往坝子里面走。

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距离宫殿约摸百米之遥的地方,王子顺顺当当地走了过去,马夫却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挡在了原地,他挣扎着走前一步,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就把他推后两步,他越是挣扎,就退得越远。

王子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命令马夫不要再往前走了,干脆就留在坝子外面等他出来。

这样,王子一个人轻轻松松、定定神神地朝着宫殿的大门走过去。

鲜花在他的脚下开放着,蝴蝶在他的身边飞舞着,蜜蜂在他的耳边歌唱着,他走得离宫殿越近,心里就越是快乐,脸上的笑容在不知不觉中绽放,眼睛里有了甜蜜和幸福的光亮。

他心里也很奇怪,美丽的景色何以会这么迅速地影响他的心境,把他心里积攒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光。

他走到了宫殿敞开的大门处,看见描龙绣凤的大门上站着一对俊俏的红嘴鹦鹉,它们一看见王子走近,就张开嘴巴大声地唱着:“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天是最黑的,住着豺狼和秃鹰的森林是最凶险的,小王子的心是最糊涂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被人害死了三次。”王子一听,大吃一惊,连忙站了下来,追问鹦鹉:“你们说些什么?谁害死了我的妻子?我妻子泽玛姬,她不是好好地住在宫里吗?”

鹦鹉不回答他的话,点一点脑袋,翅膀一扇,扑啦啦地飞了起来,沿着白玉石做成的楼梯飞到了宫殿的第二层楼上。

王子顾不得四下端详,跟着鹦鹉急急忙忙上楼。

楼下大厅里没有人,楼上同样不见人影。

鹦鹉停在雕花的窗台上,张开嘴巴又开始唱:“仙女变成的莲花最美最香,王子的鼻子却不能闻出香臭。

明净的蓝天被乌云罩起来了,洁白的莲花被埋进土里了。”王子痛苦地哀求鹦鹉:“请你们不要含糊不清地说话行不行?你们想告诉我什么,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吧。”鹦鹉还是不回他的话,扑啦啦地再往上飞了一层。

王子不由自主地又跟着往上走了一层楼梯。

就这样,鹦鹉一层层地飞,一层层地唱歌,王子身不由己地跟随前行,一级一级台阶地爬了上去。

他越往上走,越是神志恍惚,眼前的一切似乎曾经在梦中经历过,熟悉得要命,也亲切得要命。

他的鼻子里甚至嗅到了橘子的清香,那种沁人心脾的、与他亲爱的仙女泽玛姬身上一模一样的香味。

他的头晕了起来,身子软软的,脚步子也飘了,走路好像是踩着了云朵,又好像是喝醉了鲜花酿出来的甜酒。

他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不同寻常的感受。

一直爬到第九层宫殿,两只鹦鹉像两个孩子一样地笑了几声,忽然就从王子的眼前消失不见。

他站住了,懵懵懂懂,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究竟闯进了什么地方。

这时候,他抬起眼睛,就看见白色的纱帐后面端坐着一个美丽的身影,脸庞是微微低垂着的,长发像乌云一样披在耳朵的两边,纯白色的轻纱长袍如飘落在她肩头的一片白云,又如堆拥在她身上的雪白浪花。

一阵一阵浓郁的橘香从她的四周散发出来,把王子的呼吸紧紧地裹住了,他整个身体都被橘香笼罩了,淹没了。

的。

王子啊,我心爱的人啊,我们的灾难已经过去了,相爱的夫妻从此再不会分离了。”王子挣扎着起身,说是要回王宫找拉珍算账,那个邪恶的女人给泽玛姬带来了这么多灾难,他绝不能轻易地饶恕她。

泽玛姬淡淡一笑,说:“如果她能够就此醒悟,那就算了吧,只当这一场灾难从没有发生,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如果她还想继续作恶,那她就是自投罗网,等着她的是恶有恶报。”王子不再坚持,因为泽玛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入情入理。

再说王子的马夫在坝上等了一天一夜,始终不见王子从宫殿里出来。

马夫心中惧怕,认为王子必定是被妖魔擒住了无疑。

他连滚带爬地骑上马背,急奔回宫,把这个悲伤的消息报告了王妃拉珍。

马夫痛哭流涕地说:“都怪我没有拦住王子,他说不定已经被那个妖魔吃了,我们的国家从此没有王位继承人了。”拉珍比马夫镇定,她听马夫说完了事情发生的过程,立刻判断出来那座华丽宫殿的主人不是妖魔,而是仙女泽玛姬,因为她的骨灰正是撒在那里,宫殿又正是在她的骨灰撒下去之后才突然出现的。

拉珍此时急火攻心,她知道时间多耽误一刻,王子和泽玛姬相认的可能性就增加一份。

她急得连士兵都顾不得叫了,一个人疯了似的冲出王宫,赶到马夫所描述的那片坝子上。

陌生的人想走进宫殿,宫殿里是有一股力量把他排斥在外的。

拉珍走到了近前,宫殿却忽然生出一股牢牢的吸力,把拉珍脚不停地地吸进了大门。

她顾不得多想,气急败坏地只管往楼上奔跑,要赶在王子和泽玛姬相认之前破坏这种可能性。

她上了一层又一层,身子渐渐地越来越沉重,楼板在她脚下嘎吱嘎吱地响。

她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这是泽玛姬对她的警告,依然不顾一切地往楼上跑。

结果,她刚刚上到了第八层楼面时,脚底下的楼板轰的一声断裂开来,拉珍被重重地摔了下去,尖声叫着,直落楼底,死了。

王子和泽玛姬手拉着手儿站在第九层楼上,看见了这个邪恶女人的下场。

他们的心里有一分庆幸,又有一分惋惜,因为她毕竟在他们的身边生活过很久。

他们想,如果人的心坏到了彻底,那么等待着她的就一定是万劫不复。

老国王去世之后,王子即位,把坝子上的这座宫殿改为王宫。

他和泽玛姬相亲相爱,生了很多儿女,把国家治理得风调雨顺,自己也过着世上最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