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鳄……鳄……鳄……鱼……鳄鱼……的……肚……肚子……下面。”一个稚嫩的声音念道。

就在那一刻,托梅克苏醒了。他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窗明几净的屋子里,房间散发出熏衣草的迷人香气。身下是一张干净的床,那个读书的孩子正用手指着要读的句子,他看上去不到七岁。

“那是……钥……钥匙……藏……藏在那里,”他继续往下读,没有发现托梅克已经睁开眼睛望着他,“鳄……鳄……鳄鱼……紧……紧握着拳头……睡……睡着了。我的……机会……到了,小……猴子……弗利比斯说。”

托梅克忍不住笑了起来。孩子全神贯注地读书,可他每读一个单词都要打磕绊。窗户半开着,微风轻抚着窗帘的花边。天色昏暗,可能已经到了晚上,至少也是傍晚。窗外的一棵树向夜空举着自己光秃秃的树枝。看哪,托梅克心想,树叶已经落光了……房间内放着一个小橱柜、一个脸盆、一个床头柜和一把椅子,孩子就坐在那把椅子上,膝头放着一本大书。

“他……朝前走着……不慌……不慌……唉!不慌……”

“不慌不忙……”托梅克想帮他一把。

这句话像是在屋内引爆了一颗炸弹。孩子的嘴巴张得老大,一撒手,书滚落在地。他拔腿就朝敞开的门外跑去。

“等等!”托梅克朝他喊,但是孩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坐在床上,倚着枕头,转了转头。“我睡得太久了,”他想,“但是我现在在哪里呢?”慢慢地,他想起来了,他离开了村庄……是因为狗熊……是的,是这样……因为熊瞎子……不……是因为花……是的,是因为花……还有一头毛驴……他叫……他叫……

毛驴的名字就挂在嘴边,只差说出来,这时他听到楼下传来了喧闹声,至少有十个人堵在楼道里:

“让我过去!别推了!我想见见他!我也是!”

最后,一个声音占了上风:

“安静!你们会吓着他的!我叫你们时,你们再进来!”

外面重新恢复了安静。楼梯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一个身影闪现在门口。就着半明半暗的光线,托梅克看到一个身材十分矮小的白胡子老爷爷。他带着和善的微笑朝托梅克走过去,向他张开双臂,说道:

“欢迎你来到我们中间。”

“你们是……”托梅克轻声问,“我在哪里?”

“你在香水师村庄。”老人答道,“我叫埃兹特高姆,是这儿的首领。我们在草原上寻找新的香料时,发现了熟睡的你,就把你带到这儿来。不要害怕,你很安全。看!你的东西都放在这个柜子里。”

他打开柜子让托梅克检查,以证实他并没有说谎,接着他说道:

“你肯定有成千上万的问题要问我,过会儿,我很乐意为你解答。但是,在这之前,我希望能让村民看到你……醒了。这是传统,他们会因此而欢欣鼓舞。你看有什么不方便吗?”

“不……完全不……相反,”一头雾水的托梅克小声地说,“这也让我很愉快……”

“非常感激!”老人说,他快步走向门口,朝等在楼梯上的人做了一个手势。

很快房间里挤满了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和埃兹特高姆一样身材矮小,长着圆滚滚的大脑袋和圆鼓鼓的脸颊。他们的笑容更是和老人一模一样,能消除人的戒心。他们的脸上挂着羞涩的神情,静悄悄地走过来,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们望着托梅克,就像望着刚出生的婴儿,充满了慈爱和怜惜。托梅克不知道该遵循怎样的礼节,于是点头答谢。一组人出去了,另一组人马上补充进来,然后又来了一组,最后来的是那个给他读书的孩子。埃兹特高姆把他领到床前,介绍说:

“这是小阿特希高姆,多亏了他,你才醒了过来。”

小阿特希高姆又骄傲,又难为情。他双颊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谢谢,阿特希高姆。”托梅克说,但是他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要谢这个孩子。

“现在,”埃兹特高姆最后道,“我去餐厅等你。我们的厨师为你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你喜欢薄饼吗?别着急,你先清醒一下,然后穿好衣服。阿特希高姆在楼下的大门口等你,到时候他会带你去。”

接着,他们俩转过身走了,留下托梅克。可是,他除了能思考,什么都不能做。“我确实有无数个问题要问问埃兹特高姆!”他下了床,犹犹豫豫地走到窗前。这座村庄位于山丘上,山脚连接着草原的另一端。但是那边一朵花也没有……托梅克打开橱柜,发现他所有的衣服都被洗过和熨过,连鞋子都上了油。他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和他的猎熊刀、水袋和两块绣了字的手绢放在一起。他在门前找到了阿特希高姆,孩子神气活现地领着他穿过了村庄。

“是我唤醒了你!明天在华丽的四轮马车上,我就能坐在你的身边啦!”

“在马车上?我们要坐四轮马车?”

托梅克正想多了解些情况,可是他们已经到了餐厅,孩子蹦蹦跳跳地溜走了。埃兹特高姆请托梅克坐下,餐桌上准备好了一壶苹果酒和大量的薄饼,有猪油、奶酪、蜂蜜、苹果和果酱等各种口味的……

“我亲爱的朋友,”老人说,“请随意。在你吃的时候,我会解答你的问题。在你眼中,一切都神秘莫测吧?”

“确实。”托梅克竖起了耳朵。

“你吸了茂盛的蓝色花花香,因为它长得大,所以我们把它叫做帆花,”埃兹特高姆解释说,“它们像是生长在水中一样飘动。”

“是的,”托梅克记起来,“我见过它们……”

“这些花会令所有闻过它们的人沉睡不醒。如果我们不能在他们面前大声地说出‘醒语’,那么他们就会一直沉睡下去。要来点苹果酒吗?”

“醒语?什么字句能唤醒人?”托梅克问道,强烈的好奇心让他把美味佳肴都置之脑后。

“问得好!我们也不知道。对于我们中的每个人来说,醒语都是不一样的。想想:你醒来时听到的是什么?”

“鳄鱼。”托梅克回想道。

“不,”埃兹特高姆说,“这太简单了,我们早就说过这个词,可能还有别的……”

“‘在鳄鱼的肚子下面。’是的,就是这句。当我醒来时,阿特希高姆说:‘在鳄鱼的肚子下面。’”

“对了,”老人激动不已,“在鳄鱼的肚子下面……这单单对你有用,对其他人没有任何作用,你的醒语是:在鳄鱼的肚子下面!”

“但是这不可能找到啊!”托梅克惊呼,“阿特希高姆是怎么碰上的?”

“巧合,我的朋友,纯属巧合!请你尝尝这些猪油薄饼吧,要不我们的厨师该生气了!”

托梅克咬起薄饼。它们是如此的松软和醇香。

“你看,”埃兹特高姆接着说,“我们轮流到昏睡者的床头读书,直到找到醒语才算结束。我们有一个巨大的图书馆,我们一本接一本地大声朗读。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继续读下去:男人、女人、孩子,所有的人都参与进来。绝不能中断一分钟。这项工作会持续很长时间,但是最终我们都能找到……”

“很长时间?”托梅克喃喃自语,突然他感到一阵眩晕,“那么,比如我,我睡了多久呢?”

“你已经睡了三个月零十天……”

“三个月……”托梅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在这段时间内我滴水未进?”

“是的,”埃兹特高姆笑了笑,“但是你没有消耗任何能量,你并不需要……你感觉饿吗?”

“是的,有点。”托梅克说着,又拿起了一块枫糖薄饼。

“你确实睡了很久,但有的人也会很快醒来,比如说,有个小女孩……”

“女孩!”托梅克激动得跳起来。

“是的。在普雷蒂高姆和弗勒高姆找到你的前一天,我们在草原上发现了一位和你一样昏睡的女孩。几乎每年,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我们总能找到冒失的游客。接着我们就要……”

“那么现在她在哪里?”托梅克插嘴问道,心里怦怦直跳,“她现在还在睡吗?”

“哦不!说到唤醒她,我们的运气真不错。第三天,我们就找到了醒语,竟然是如此简单:‘从前’。你明白吗?‘从前’实在是太简单了!她很迷人,还很亲切。村子里一半的男孩都爱上了她,当她要离开我们时,不少人都哭了。”

“啊?”托梅克结结巴巴地说,脸涨得通红,“那么她……她一醒来就离开了吗?”

“不。她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星期。她在这里很快乐。”

“但是……她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呢?”

“她做什么?这很简单:她为我们读书。她几乎贡献了自己所有的时间。”

“啊,真的吗?”托梅克被感动了。

他想象着女孩坐在他的身边为他读书的样子。可惜她没能找到醒语,这真遗憾!如果坐在阿特希高姆的位置上的是她,当他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是她坐在床头!然后他们一起出发!而不是他继续昏睡而她灰心丧气,那该有多好啊!经过了这些日子,她在哪里呢?

“你认识这个女孩吗?”埃兹特高姆问。

“是的……不是……她曾进过我的杂货店,”托梅克说,“我在村子里经营一家杂货店……”

他们吃完晚饭后,老人带托梅克去参观图书馆。

“就在这里,”他指着左手边单独摆放的一百多本书,“这是我们为你读过的书。汉娜一个人读了其中的十多本。”

“汉娜?”托梅克不解地问。

“是的,汉娜。那个女孩叫汉娜,你不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

“这边,”埃兹特高姆指着图书馆右边的书,接着说,“如果你没有醒,这些书我们就要继续读下去!”

托梅克扫了一眼书架。这里有一万多本书!

“你们曾经读过吗?我是说全部读完!”

“是的,有一次。”埃兹特高姆回答,“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我们读了十年两个月零四天,才最终唤醒了一个勇敢的家伙,他的名字叫莫尔迪梅。他的醒语是‘拖鞋、拖鞋’,连着说两遍!所以,我们得试着在某本书中找到这种表达方式!”

“但是,你们是怎么找到的呢?”

“我们几乎绝望了,于是派了特泽尔高姆,这是一个善良的小伙子,但是有点迟钝,还不识字。我们把他带到房间里,让他把脑海里能想到的东西说出来。十分钟后莫尔迪梅醒了!”

他们俩开怀大笑。埃兹特高姆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让他想起了伊沙姆,托梅克感到心中隐隐作痛。

埃兹特高姆打了个哈欠。时间已经很晚,他大概想休息了。可是,托梅克睡意全无,请求留在图书馆里打发下半夜的时间。埃兹特高姆爽快地答应了,并约好明天见。

“明天早上,我邀请你去参观我们的香料厂。”他边走边说,“按照传统,苏醒盛典将在下午举行。祝你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祝您晚安,埃兹特高姆先生。”托梅克答道。

老先生转过身来:

“我的上帝。我差点忘记了。女孩留了封信给你。给!似乎是一封长信。这能帮你打发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