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个小时后,托梅克发现玛丽并没有吹嘘卡迪雄的节奏感。夜色昏暗,伸手不见五指,潮湿的寒气十分逼人。

“停,卡迪雄!”玛丽喊道,毛驴立马停了下来。

接着,她把一件外套递给瑟瑟发抖的托梅克。

“拿着,盖上。天气还会更冷。我要给我们的小朋友穿上拖鞋。”

托梅克不明白,只好看着她做。她在马车里翻了翻,抽出一捆布,扔在地上。然后,跳下车,用布把卡迪雄的每一只脚都裹了起来。毛驴的脚掌下顿时像是长出了一个大包。托梅克还是不明白。

“好了。现在轮到车轮了!来帮帮我,托梅克!”

他跳下马车,按照玛丽刚才包裹驴蹄子的动作,开始给车轮裹上布:先用长长的布条把车轮绕起来,接着把布条固定在辐条上。这样,马车的车轮就变成了轮胎!托梅克刚想问玛丽为什么这样做,突然他们听到一声尖叫,接着是一声恐怖的怒吼,整个森林都为之颤动。比起野兽进攻时发出的吼声,这更像是一声痛苦的号叫。卡迪雄一动不动。玛丽和托梅克竖起耳朵,但是很快一切又归于平静。

“怎么了?”托梅克抓住玛丽的臂膀问道。

“我不知道,”她说,“是狗熊,肯定是。他一定是受伤了,而且疼得厉害。但是之前的那一声……我不知道,可能是……不,我不知道……”

由于不再有什么声响,他们于是爬上马车,继续赶路。托梅克惊讶地发现,马车走得非常安静,隐约听到卡迪雄的蹄子发出嗒嗒声,连车轮轧路面的声音也消失了,仿佛轮子是在路面上滑动。

“现在我来跟你解释。”玛丽低声说道。

“求之不得,”托梅克答道,“我好奇极了。”

“好吧,”玛丽接着说,“先前,我跟你说过这个森林中有狗熊出没。之前我们没有碰上他们,但从这里开始,就是他们的地盘了。这是一种退化的狗熊,但很厉害。他们是整座森林中唯一的生物,想必你也知道,成天和同伴们待在一起,不傻也笨。而且,由于一直生活在黑暗中,他们全都变成了睁眼瞎。味觉也不起作用了,一块烤鸡和一颗草莓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的感官中唯一发挥作用的就是听觉。他们有一对灵敏的耳朵,时刻观察着最细微的动静。他们受够了无味的蘑菇和腐烂的苔藓。对他们而言,声响意味着美味,你明白吗?平时,他们非常安静,虽然高大笨重,但是行动起来却叫人听不到一点声响,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对他们来说,我们就是猎物。托梅克,所以在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里,千万别说话,别动,别大声呼吸。特别是,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别打喷嚏!这座森林里也许布满了勇士们的尸体,他们仅仅打了个喷嚏或是清了清嗓子,就成了狗熊的美味了。”

“但是……卡迪雄,”托梅克惊恐不安,低声问道,“如果……如果他……”

“卡迪雄比你想的要聪明。他的一只眼睛就是在森林里瞎的,他知道他唯一的活路就是保持安静。他能忍得住。啊,对了,还有一件事:这些狗熊……怎么说呢……很高大。”

“非常高大吗?”托梅克问。

“非常高大!”玛丽肯定地回答,“现在,保持安静。除非我准许你出声,否则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他们继续在黑夜中前行。托梅克只能辨认出卡迪雄在他前面晃动的身影。尽管玛丽向他保证,他还是半信半疑,做了一个简短的祷告,开头是:“我的上帝,保佑我能重见黎明,保佑我能重见伊沙姆爷爷……”最后是,“求求你,卡迪雄,别放屁!”

当身前身后到处是一片寂静和漆黑时,时间就难以计算了。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两个小时过去了?他睡着了吗?突然,托梅克感到他们停了下来。卡迪雄停住了脚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尽量保持纹丝不动。玛丽呢?为什么她也一动不动?她睡着了吗?卡迪雄,为什么他不走了呢?托梅克很快找到了答案。一缕微弱的光线穿过高处的树枝,正好洒在毛驴前面。在路中央,一头狗熊坐在那里。托梅克感到一股寒气直入骨髓,但是他忍住了没出声。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头庞然大物。狗熊安静地坐在那里,那硕大的头颅偶尔转动一下或是稍稍前倾,毛茸茸的耳朵慢慢地旋转着,不肯放过最轻微的树叶的摩挲声,以及最细小的石子滚动的声音。玛丽曾对他说过:狗熊看不见,闻不到,但是能听见。啊,他听得多么仔细啊!他的耳朵能听见一切声响。气氛是如此的紧张,以至于托梅克害怕自己慌乱的心跳声也被听到。他想起以前在村子的集市上见过的一头狗熊。在驯兽者的调教下,他会吹着笛子跳舞。但是这一只个头要大得多,也强壮得多。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之久,卡迪雄似乎化做了一尊石像。玛丽也没有任何动静。托梅克决定耐心等待,即便几天几夜也要等下去。要等到狗熊离开!等到狗熊最终让他们离开!现在的姿势能让他一直坚持下去。让我们看看谁先失去耐心!可是他的脖子旁似乎有什么东西硌得难受,像是一条细线。他带着一万个小心,一寸一寸地挪动他的手。确实是一条细线。他小心翼翼地让细线在指间滑动,想看看线的末端是什么。他发现了一个用束带封起来的小布袋。他谨慎地解开束带。在小布袋里端端正正地躺着一枚钱币。托梅克用手指掂了掂这枚钱币,好像是一分钱。把它紧贴在胸口,感觉热乎乎的。为什么要把它放在那里呢?他记不起来……哪怕任何蛛丝马迹。

究竟过去了多久,实在是无法计算。托梅克的身子突然抖动了一下,他险些睡着了。可千万不能睡着啊。一旦睡着了,可能就会打呼噜或是翻身。没有比一个熟睡的人更吵的了!托梅克惊动了狗熊吗?他动了起来,先把两只前掌放到地上,接着爬起来。谢天谢地,他没有朝马车爬过来,而是向相反的方向远去了。这时,托梅克在剧烈的喘气声中听到玛丽在他的耳边轻语:

“他们走了……”

他们走了?托梅克寻思道,怎么是“他们”?难道不是一只?他想扭头看看,但是被玛丽制止了。哪怕动一动手指头也要再等一会儿,他们耐住性子又等了几分钟。托梅克转过身子时,完全被恐惧笼罩了。那只摇摇摆摆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狗熊居然有十二米高。简直是一座长着血肉、爪子和牙齿的大山,哪怕是一片指甲,都足以把马车和乘客撕得粉碎。玛丽确认危险已经彻底解除后,轻声说道:

“吁,卡迪雄!”

小毛驴重新上路,走得比先前更加安静,仿佛是爬行在天鹅绒地毯上的一只苍蝇。

他们小声地交谈。

“车子前面的是一只狗熊宝宝,”玛丽说,“他最多就几个月大。我想另外一只是他的妈妈。”

“幸亏我没看见她,”托梅克答道,“否则我肯定忍不住要叫出声来。”

托梅克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上,长长地嘘了口气。要是没有玛丽和卡迪雄,他肯定会命丧于此,他肯定在狗熊肚子里,被全世界永远地遗忘。想到这里他不禁颤抖了一下。想到麦芽糖女孩也要独自经历这些,要独自面对这些可怕的狗熊,想到……托梅克突然愣住了。他们之前听到的那声叫喊是她的!只可能是她的!他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喊道:

“玛丽,玛丽,她已经被吃了!她……”

“别喊,我求求你!”玛丽打断了他,“谁被吃了?”

“年轻的女孩!是她在喊,我敢肯定!玛丽,我们应当做点什么!”

“你说的是谁,托梅克?哪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