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茂花就把山神庙后头的事情淡忘了。心目中的苏立德,依然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村支书,一个平常百姓亲近不得的大官儿。刘茂花手里的活计越来越稠,其实也没有闲心去思谋活计以外的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情。王福顺在外头打短工,这几天在给镇政府盖茅房,家里的活儿一点儿也帮不上。家里的活计虽说不多,只因麦收时节就在眼前了,一个人顾这顾那也够忙活的。刘茂花又是一个极为细致的人,活儿干不清爽不肯罢休。别人家的田地锄两遍,她要锄五遍六遍甚至七八遍。别人家的地里有几棵草不大在乎,她瞅见自己的地里有一星儿草就吃不下饭,睡不好觉,非得拔除干净了心才能踏实。所以刘茂花就格外的繁忙,手里的活计这桩连那桩,基本上不断溜儿。玉米叶儿勾起手来了,用不着紧连着耕耘了,小麦的穗儿又炸了芒儿,不麻利儿撂倒搬回家去就要有损失了。刘茂花放下锄子拾起了镰刀。麦收可是个要命的时节。割麦子,打麦子,晒麦子,必须一憋气干完的。倒出的闲茬地,还得赶紧种上,还得抽空子给春庄稼追肥,春庄稼正是猛吃猛喝的窜个儿时节,肥水必须及时跟上的。铡下的麦秸草里,还有一些麦穗子,不快点儿把它们搜捡出来,就会让老耗子拖进洞里去的。这是黑日里的活儿,刘茂花就着电灯从麦草里搜捡麦穗子,常常不由自主地蜷缩在麦草堆里睡过去。

半拉月工夫,刘茂花瘦掉了十来斤肉,原本就细瘦的身子如今成了一根麻杆儿。刘茂花不觉得疲累。刘茂花看到黄灿灿圆鼓鼓的麦粒儿哗哗地淌进水泥缸里,兴奋得心肝叶子直颤悠。刘茂花倒是嫌麦收结束得太早了,活儿不够干的。活儿多,田地就多,田地多,粮食就多。这个理儿刘茂花是掰扯得清的。因此刘茂花一点儿也没有觉出疲累,仅仅是觉得身上油腻腻的有些不得劲儿,伸手搓巴搓巴,就能搓下一根挺粗的油乎乎的泥条儿。头发里落满了麦糠和灰土,约有半指来厚,不敢动手挠,一挠就痒痒得受不了。所以麦收一告结束,刘茂花干的第一桩事就是去南塘湾洗头洗澡。南塘湾在村落南边,水浅浅的,清清的,四周全是茂密的芦苇,是祖辈里流传下来专供女人们洗澡的地场。半下午时,刘茂花挽着花篮子来到南塘湾,脱下塑料凉鞋,裤腿挽到大腿根,走进水里直走到没住膝盖的地方,先打开头发洗头发。她弯腰撩水洗了一会,看到头发里淌出来的污水变淡了,然后就从篮子里抓了一把洗衣粉撒在头发上,一把一把地搓挠起来。这当口头皮早已痒痒起来了,而且一下子就痒痒到了极点,仿佛有一万只虱子在爬动,在叮咬,痒痒进了骨子里面去,刘茂花的两手变成了挠钩,紧连着抓挠。

苏立德分开芦苇丛,站在了刘茂花的身后边,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两声,以示自己的到来。刘茂花转脸一瞅,看到苏立德在朝着她笑,头皮立时不痒痒了,慌慌乱乱地把湿头发撩到一边,直起身子,恭敬地问候苏支书,问他吃过饭了没有。说完这话刘茂花越发慌张了,因为两三点钟根本就不是问候吃饭不吃饭的时候。苏立德没有计较刘茂花的问话,似乎不曾听到,只管说自己的,我来看看这个塘子,是不是可以养鱼。说着探向前来瞅了瞅刘茂花满是泡沫的头发,眼睛突地睁大了:刘茂花,你使的是洗衣粉?刘茂花说是。苏立德把脚一跺接着说:知道你使不起贵重化妆品,可我没想到你使的是洗衣粉!赶快洗出来,这东西糟践头发!刘茂花觉得苏立德的话像一股暖流,汩汩地淌进了她的心田,她听话地撩水洗出头发,正不知如何是好,苏立德把一个极精致的小瓶子递到了她的脸前:喏,这是飘柔,你使使试试,这东西养头发,会使你的这头秀发美上加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