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一刻也离不开火。

火对他来说太珍贵了,它是如此亲近而又甜蜜的好东西,红黄的火苗照亮黑暗的棚屋,干木块燃烧时发出欢快的劈啪声,噢,他简直不能离开它。他走进丛林里,抱回一捆又一捆的枯树枝,直到棚子里已经撂了高高的一堆,他才停下来坐在火旁。虽然已近正午,屋子里已经很热了,他还是不停地把枯枝折断,扔进火里。

我绝不会让你熄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火苗保证——绝不!那天白天的大部分时光,他就这么呆在火堆旁消磨过去了,让火苗继续烧着,自己偶尔吃些储存的黑莓,惟有口渴的时候才到河边喝口水。下午已过,傍晚将至,只见他的脸上烟熏火燎,皮肤烤得红红的,他终于能够想想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要想过夜,他需要一个大堆柴火。天黑时根本没法找木头,所以他必须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找足木块、劈好、堆成垛。

布莱恩确定火已经用新木块封好了,才走出棚屋寻找合适的燃料。从露营地出来登上小丘,飞机着陆所引起的暴风——那真的只是三四天前的事情吗?——将三棵大白松撞倒在地,彼此交错。现在它们全都死掉了,干干的,盖满了风化的枯枝——足够他烧许多天的。他砍掉、弄断、把木块运回营地,堆在突出岩之下,直到柴火堆得跟他的个头一般高,占地足有六英尺。在往返期间,他不时地往火里添些小碎块,让火持续烧着。在一次往返途中,他意识到了火的又一个好处:当他走进枝叶茂密的林阴深处时,像往常一样,蚊子蜂拥而至;可是当他走到火边,或者刚一走近烟雾缭绕的棚屋旁,讨厌的小虫子竟全都不见了。

这可是个欣喜的发现。那些嗡嗡作响的蚊子都快把他逼疯了,一想到有办法摆脱它们,他精神大振。又一次往返途中,他回头看到烟气穿过树丛,盘旋上升,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有办法发信号了。他可以用燃烧的树枝搭起信火,没准会引起注意呢!

这意味着还需要很多、很多的木头,对木头的需求似乎永无休止,因此,从下午一直到黄昏,他都在搬运木头。

天黑了,他又得熬过夜晚了。他紧挨着火堆坐了下来,吃完剩下的黑莓,手边还有很多可供随时续添的小木块。经过了一天的辛苦劳作,他的腿早已活动开了,但仍有些疼。他边揉着腿,边望着火,自从坠机以来,这是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可以控制住局势,开始做点什么,而不只是傻呆呆地坐以待毙。

食物吃完了,明天,还能再找;明天,还能建信火;明天,还会有更多的木头……

是火驱散了夜的寒冷,让他一心盼着明天的到来,安然入睡。

他睡得很死,因而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吵醒了他,反正他睁开了眼睛,眼前漆黑一片。火已殆尽,该不会是灭了吧?他用一根木棍搅了搅,发现底下的木炭仍红红地发光。于是他放上木屑,小心地吹呀吹,火苗很快又蹿了出来。

差点儿灭掉!看来他不能睡得太死了,应试试间歇性的睡眠,得让火持续烧着。他拼命想着调整睡眠的方法,可这么一来,他更困了,就在又要睡着之时,他听到了外面的声响。

那响动像极了豪猪的动静,有什么东西在滑行着,沿着沙地拖行着。他忙向门口张望,可是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不管它是什么,那响动很快就停止了。他隐约听到湖畔传来跳入湖中、水花四起的声音。没关系,他现在有火了,而且木炭充足,因此他再也不会像昨天晚上那么担心了。

他困得直打瞌睡,只好又睡了一阵,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再度醒来,第一个举动就是给仍冒着烟的火堆加了些木头,然后走到外面活动活动。他站定,将双臂举过头顶,糟糕,肚子已饿得缩作一团。他朝湖边望去,发现了足迹。

这足迹很奇怪:在湖边的沙地中央有一条直直的拖痕,两边均有爪迹,通向一个小小的沙堆,然后足迹又返回去跳入湖里。

他走过去,蹲下来研究它们,试图搞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

这足迹的主人,中间肯定有某种平坦的可拖曳的底部,而且显然有腿从两侧伸出,推动身体前行。

上岸,从湖里爬到小沙堆,又能返回湖里——某种动物——水生动物!可是它爬到岸上……做什么呢?

这件事与沙子有关?嬉戏?堆沙子?

他笑了。真是城里人呀!他想。你这个城里人还在用着城里人的思维方式——他在心里放了面镜子,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也看到自己的模样。城里人,嗯哼?用你城里人的思维方式坐在沙滩上,还妄想破解足迹,简直就是无知、妄想!野生动物从水中爬出来怎会想玩沙子呀!不是这样,动物才不会这样!它们怎会浪费时间去做这个?

它从湖里爬上来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的,一个绝妙的原因,他必须找到这个原因,他必须彻底转变思维才能弄清楚原因,否则,他就不可能搞明白。

它上岸是有目的的,而这个原因就是——他蹲着想到,这原因肯定与沙堆有关系。

他用手轻轻扒去沙堆顶端的沙子,见鬼,里面只有湿沙。可总得有个原因吧!他继续小心翼翼地挖着,直到挖至四英寸深时,潮湿阴凉的沙中突然现出一个小小的室穴。哇!里面躺着蛋,好多蛋。那蛋有乒乓球大小,差不多是滚圆滚圆的。他不禁乐出了声儿,噢,他明白了。

那家伙是乌龟!他曾看过一档电视节目,是关于海龟爬到岸上在沙中产卵的,这里的淡水湖龟必定也有相似的习性。说不定是甲鱼,他知道它们个头很大。夜里惊醒他的那个动静,一定是一只甲鱼爬上岸。它肯定是在那个时候产下了这些蛋。

有吃的啦!

眼前摆着的不仅是蛋,不仅是知识,而是比任何东西都重要,那可是食物呀!一看到这些蛋,他的胃就又收紧了,翻腾着、咕咕作响,仿佛此刻他的胃已经属于其他的什么人或者它已经张大眼睛发现了这些蛋,立刻强烈要求进食。见鬼,饥饿总是如影随形,它总蛰伏在他身上,没食吃时无法发作,现在总算看见了这些蛋,便哭着、喊着要吃。噢,他的整个身体都如此强烈地渴望着食物,兴奋得连呼吸都加快了。

他伸进穴中,把蛋一枚一枚地取了出来。数了数,总共十七个。这些蛋一个个都白乎乎地、像球一样圆头圆脑的;它们的外壳犹如皮革,受到外力挤压时只会凹陷却不会破碎。

他把它们放到沙地上堆成金字塔型——莫名其妙地,他竟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富有过。猛然间,他意识到,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吃这些蛋。

是的,他有火,却没法煮它们,没有容器呀?他从没想过要吃生蛋。他有一个叔叔,叫卡特,是爸爸的兄弟,早晨,他总是把蛋打到牛奶里喝下去。布莱恩见过一次,仅此一次。当他看到那黏糊糊的蛋清沿着杯壁滑进了叔叔嘴里,又流入喉咙之时,布莱恩恶心得差点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镇静!他想,镇静。随着胃都快贴到脊骨上去了,他变得对食物越来越不挑剔了。记得世上有些土著人会吃蝗虫和蚂蚁,他们都能吃虫了,他当然也能吃生蛋。

他捡起一只蛋,试图嗑破壳,却发现蛋壳竟如此坚韧。最后,他用手斧削尖了一根小棍,在蛋壳上戳出个洞来,然后用手指把这个洞抠大些,朝里面看。没什么,这只是个蛋!里面有稠稠的蛋黄,蛋清却不如他想像的那样多。

不过是颗蛋。

却是食物!

不过是颗非吃不可的蛋。

虽然是生的!

他看着湖水,把蛋放到嘴边,闭上眼睛,吸着挤着,以最快的速度把它吞下去。

“呕……”

那滋味可太膩味了,滑溜溜、油腻腻,可毕竟是蛋哟!他的嗓子想立刻吐出来,整个身体也随之抽搐抖动不已,然而,他的胃接受了它、留下了它,而且还想要更多。

第二只就简单多了,到了第三只就一点儿困难都没有了——直接滑入肚中。他连吃了六只蛋,觉得自己能把它们统统吃光,犹觉不饱。然而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停止,留下其他的!

此刻的饥饿简直令布莱恩难以置信,饥饿被蛋全部唤醒,它哆嗦着、撕扯着他。第六只蛋下肚后,犹觉不过瘾,他干脆把蛋壳剥开,把里面舔得干干净净。接着他又回去把其他五只蛋的壳也敲开了,照样舔干净。他还犹豫着能不能把蛋壳也吃掉。唔,一定也是有营养价值的吧!他试了试,却发现那壳极有韧性,像皮革一样难嚼,根本咽不下去。

他站起来,离开那些蛋,站了许久——这次是真正站起来,背过身去,这样他就看不到它们。否则,他还会忍不住再吃上几个的。

他要把蛋储存在棚屋里,一天只吃一枚。他把再度袭来的饥饿打败,控制住它。他现在要把它们放好,存起来,节约着吃,一天只许吃一枚。接着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么想的时候,并未曾想到他们可能会来——那些搜救者。当然,在他以一天一枚的速度吃光这些蛋之前,他们一定会来的。

他竟然会忘掉他们,这可不好。他得时刻想着他们,因为如果忘记他们,不再想着他们,那么他们也许真会忘掉他。

还有,他得保持希望。

得时刻怀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