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傍晚,安妮从邮局正往家走,路上遇见了林德太太。林德太太总是被教会和镇上的一堆琐事缠得脱不开身,所以一遇到熟人就免不了唠叨一番。

“我刚去了趟迪莫希·科顿家,想看看他能否让艾丽丝·路易斯过来帮我一些时日。”她说,“我上个星期就想请她过来,虽然这个女孩子反应慢了点,可总比一个人忙碌要好点。可是她又生病了,来不了了。迪莫希也坐在那儿,拼命咳嗽,只会不停地抱怨。十年前大家就认为他快要死了,我看他这个模样,再过十年也死不了。这种人整天病怏怏的,可要真死却很难。他根本不会去花点心思,做一点儿像样的事出来。他们的家也弄得乱糟糟的,他们的人生会走到哪一步我不知道,或许只有老天知道。”

林德太太使劲地叹着气,好像她觉得这个问题老天都不一定弄得清楚。

“听说玛莉拉在星期四又要去检查一下眼睛,是不是这样?医生们怎么说?”林德太太说话像连珠炮一样快。

“医生很乐观,”安妮高兴地说,“他说,眼睛恢复得很好,他认为不用再担心失明的问题了。不过他又强调,以后不能看太多的书,也不能再做很精细的手工活。你们的教会义卖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教会的妇女援助会正筹备举办义卖会,并且要提供晚餐,林德太太是主要负责人,为这个活动打前锋。

“进行得相当顺利。你这一问倒提醒我了,艾伦太太提议说,应该架设一个小售货摊,装饰成古时候厨房的样子,专门提供烘豆、油炸面圈饼、馅饼等食品。我们到处收集旧式厨房的装饰物件。西蒙·弗雷奇太太准备带我们去她妈妈家,借用她家的镶边地毯。李维·鲍尔特太太借来一些古董椅子,玛丽·萧婶婶愿意把她那个带玻璃门的碗柜借给我们。我想玛莉拉也会把她的黄铜烛台借出来吧?我们还想尽量多找老式碗碟。艾伦太太尤其希望有个正宗的蓝柳陶盘,要是我们能找到一个就太好了。可是没有谁看到哪家有。你知道谁家有这种陶盘吗?”

“戴安娜的约瑟芬·巴里姑妈家里就有一个。我马上给她写信,问她是否愿意借给我们。”安妮说。

“太好了,但愿你能借到。这个晚餐将在两个星期后举行。亚伯·安德鲁斯老叔预告说,到时会下雨,可能是暴风雨。这真是个好征兆,预示着我们将会遇上好天气啦。”

她口中的“亚伯·安德鲁斯老叔”这里可以提及一下。他在家乡人眼中是最不受人尊重的预言家。事实上,他被认为是这里百讲不厌的笑柄,因为他的天气预言从来没有准确过。当地常自诩为才子的以利沙·莱特先生曾经说过,只要是安维利的居民,从来没有谁去读《夏洛特敦日报》的天气预报,用不着,他们只需要问问亚伯老叔明天是什么天气,那么就能准确地预知明天的天气与亚伯老叔说的正好相反。不过亚伯老叔一点儿也不气馁,仍然致力于预言工作。

“我想在选举前结束义卖会,”林德太太滔滔不绝地说,“因为候选人肯定会来,而且愿意掏钱购买。保守党人在到处贿选,所以这是给他们的一次很好的机会,能诚实地花掉他们的钱。”

马修是保守党人,安妮出于对马修的忠诚,所以也是个狂热的保守党支持者。不过她没对林德太太说什么,她很明智,她知道只要回应上几句,就会激起林德太太关于政治方面的长篇大论。

安妮在邮局取回玛莉拉的一封信,邮戳是英属哥伦比亚的一个小镇。当她回到家,很激动地对玛莉拉说:“这说不定是这对双胞胎的舅舅写来的,噢,玛莉拉,我很想知道他会对孩子的事说些什么。”

“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信打开,看看写了什么。”玛莉拉直截了当地说。安妮觉得她应该也会很激动,可是她非常平静,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安妮撕开信封,迅速浏览了一遍内容。信写得极不工整,字迹潦草。

“他说,今年春天他没法照顾这对孩子……他冬天得了重病,婚期也被推迟了。他问我们能否再照顾这对孩子到今年秋天,到时候再来接孩子过去。我们当然愿意啦,对吧,玛莉拉?”

“除此之外,我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玛莉拉装出很生气的样子,其实心里在暗自庆幸,“不管怎样,他们不像刚来时那样尽惹麻烦了,也或许是我们已经习惯了他们。戴维的进步挺大的。”

“他的行为确实进步不小。”安妮说得很保守,好像不准备对他的品行给予更多的评价。

安妮前天晚上从学校回家,玛莉拉出门参加援助会活动了,朵拉在厨房的沙发上睡着了,而戴维正躲在起居室的壁橱里,大口大口地偷吃着一个罐子里的东西,原来那是玛莉拉最拿手的黄梅果酱——戴维把它叫做“客人的果酱”——玛莉拉一直禁止他碰这个果酱。安妮把看起来羞愧万分的戴维一把抓住,从壁橱里拖出来。

“戴维·凯西,你应该知道,偷吃果酱是不对的吧?不是警告过你,不要乱动壁橱里的任何东西吗?”

“是的,我知道这样不对,”戴维不安地承认说,“可是黄梅果酱真是太好吃了,安妮。我只是想偷偷看一下壁橱里的东西,可果酱越看越好看,就想只尝一点点,我把手指伸进去……”安妮这时哼了一声,“……然后把指头上的果酱舔干净。没想到果酱这么好吃,所以就忍不住拿了一个汤勺,一直挖下去。”

安妮对他严厉教育了一番,让他知道偷黄梅果酱是罪恶的行为。戴维唯唯诺诺,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而且还答应以后绝不再犯,还后悔地吻着安妮。

“反正天堂里会有很多果酱的,想想都很舒服。”戴维很满足地说。

安妮和善地对他笑了。“天堂里可能有吧,他们想要什么都会有的,”她说,“可是你怎么想到了天堂呢?”

“哦,在《教义问答》中这样说的。”戴维说。

“噢,不对吧,《教义问答》中怎么会有这种内容呢,戴维?”

“让我来告诉你,”戴维坚持说,“上个星期天,玛莉拉教我的《教义问答》中就提到过。‘为什么我们要爱上帝?’书上说,‘上帝给我们做蜜饯(Preserve),救赎我们。’果酱的宗教名字就是蜜饯呀。”

“我要去喝点水。”安妮急急忙忙地说。然后她躲到一边去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慢慢给戴维解释说,《教义问答》上确实是这么说的,可 Preserve这个词有很多不同的意思,在这里不是指“蜜饯”,而是“庇护”的意思。可要让戴维弄清楚,实在是费力又费时的事情。

“哦,如果上帝真的做蜜饯的话,那就太好啦。”戴维感到很失望,长长地叹息一声,“另外,我还有一点没弄明白,要是像圣歌里唱的那样,天堂每天都是安息日的话,上帝一定忙得抽不出时间做果酱。我不想去天堂,因为天堂都是星期天,没有星期六,对不对?”

“怎么没有呢?有星期六,还有其他各种美好的日子。在天堂里会一天比一天美好,戴维。”安妮向戴维保证道,幸好玛莉拉不在这里,否则听到这样的话会气得发抖。对于玛莉拉来说,教育这对双胞胎,用传统神学的方法是最好的,一切都是毋庸置疑的,那理所当然要禁止幻想性的推测。戴维和朵拉每个星期天都要学习圣歌、《教义问答》,以及两章《圣经》。朵拉表现很乖巧,背诵章节时就像一部小小的机器,内容丝毫不差,也许对她而言,天生就善于理解,或者是对这些内容很感兴趣。而戴维完全相反,对什么都充满无尽的好奇,频频发问,让玛莉拉感觉真是活受罪。

“切斯特·斯劳尼说过,我们到了天堂,什么也不用做,每天只用穿着白袍子走来走去,要么就是弹竖琴,他说他不想去天堂,除非他很老了,才不得不去天堂。他觉得还有其他更有趣的事情可以做。他非常不喜欢穿白袍子,我也不喜欢。为什么男天使都不穿裤子呢,安妮?切斯特·斯劳尼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因为他们家的人想把他培养成为一个牧师。他奶奶准备了一大笔钱供他将来读大学用,可毕业后他必须当牧师,否则就得不到这笔钱。他奶奶希望他们家能出一个牧师,那真是无上的荣耀。切斯特说他并不讨厌当牧师——他其实最想当铁匠——只是想在当牧师前一定要把所有好玩儿的东西玩个遍。因为等以后当牧师了,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教堂里了。我不想当牧师,我想当商店老板,就像布莱尔先生那样,每天守着一堆堆糖果和香蕉。要是你所说的那种天堂里,人们允许我吹口琴,而不用弹竖琴,那我还是愿意去天堂。你觉得他们会允许我这样吗?”

“会的。只要你愿意,他们都会同意的。”安妮说着,也尽量让自己相信天堂就是这样的。

乡村促进会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讨,准备晚上在哈蒙·安德鲁斯家聚会,要求全体成员必须参加。乡村促进会各方面运转良好,并且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在初春时节,马乔·斯宾塞先生遵守自己的诺言,把农场前面沿路的树桩都清理干净,把地面弄得十分平整,而且还种上了草皮。很多人不甘落后,纷纷行动起来,他们不想让斯宾塞先生抢尽风头,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比他做得更漂亮。促进会的成员也发动家里人行动起来,小镇很快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有一片杂木丛生的灌木丛,现在变成了天鹅绒般的光滑草坪。相形之下,农场显得就有些格格不入,这使得农场主人们感到十分羞愧,决心好好打理一番,在下一个春天到来时让大家看到一个漂亮美丽的农场。大路交会的三角地带也被清理干净,播下了种子。那块地的中央是安妮种的天竺葵,没有受到任何贪嘴的奶牛的糟蹋,已经长得郁郁葱葱了。

总而言之,促进会的成员认为,大家都希望这里越来越美丽,但李维·鲍尔特先生不这么想。促进会派出一些精兵强将,他们用各种方法十分巧妙地接近李维·鲍尔特先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磨破嘴皮反复劝说他拆除掉农场上的那座老屋,结果却被李维·鲍尔特先生直接拒绝了,他告诉这些成员,别再为这事来打搅他的生活了。

在晚上的这个特别会议上,促进会打算向学校董事会提交一个请愿书,诚挚希望在学校周围搭建一个围墙。他们也讨论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协会的资金还充足的话,能否在教堂周围种植些观赏性的树木。正如安妮所说,必须由协会出这笔经费,因为只要会堂的颜色还是蓝色,大家是不会再捐助协会的。

促进会成员都按时在安德鲁斯家的起居室集中。对于计划教堂四周种植观赏性树木并调查树木价格一事,协会推选简担任此事的负责委员。这时格蒂·派伊才姗姗而来,梳着贵妇人的发式,全身上下都精心装饰了一番。格蒂·派伊一向就有迟到的习惯,看不惯她这种做派的人背后讽刺她说:“她是故意迟到的,这是为了让她的出场更有轰动效应!”格蒂这次来到这里,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她走到起居室中央,戏剧性地停下来,高举双手,环视到会的每一个人,然后宣布说: “我刚刚听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消息。你们猜是什么事?贾德森·帕克先生准备把他农场靠近大路边的所有围墙出租给一个有专利的制药公司,准备在上面涂写公司广告。”

格蒂·派伊有史以来制造出了她所想到的轰动效应。这消息犹如在这群原本很得意的成员当中投下一枚炸弹,起居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这肯定不是真的!”安妮很茫然地说,大脑一片空白。

“你不知道,我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这么说的,”格蒂享受着知情人的快感,得意地说,“我当时也说这不是真的,我觉得贾德森·帕克先生不是这么狠心的人。可今天下午我父亲遇到了他,问他是不是真的,他亲口证实了。你们想想,他的农场正对着纽布瑞切镇的大路,如果沿着围墙都涂上药丸和膏药广告,那该有多难看啊,你们难道不知道?”

成员们都知道这一点,就算是最没有想象力的人,也能明白那将是什么样的景象。将近一公里的围墙上都是这种大煞风景的广告,那真是奇丑无比啊。出现了这个新的威胁,弄得大家都没有心思讨论教堂植树和学校围墙的事了。大家把会议规定和章程都抛到九霄云外,一个个群情激昂、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发表个人意见,安妮试图认真做好记录,但没坚持几分钟就放弃了,她根本听不清楚别人在说些什么。

“噢,我们冷静一点儿!”安妮虽然是最激动的人,但她恳请大家冷静下来,“我们要想办法阻止他这么干。”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去阻止他,”简生气地喊道,“大家都知道贾德森·帕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眼里只剩下钱,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没有丝毫的公德心或者一点点儿的美感。”

这事办起来有些棘手。贾德森·帕克在安维利镇唯一的亲人是他姐姐,没办法通过家人关系去影响他。他姐姐玛莎·帕克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可她并不认同年轻人的很多做法,尤其对促进会成员看不顺眼。贾德森是个和和气气的人,言词流利,性情温和,可让人奇怪的是,拥有如此好品质的人却没什么朋友。也许他太专注于做商品交易,而很少看重公众关系,大家都认为他“狡猾”,一致觉得他“没有个人操守”。

“贾德森自己说过,只要是有利可图的事情,哪怕是只挣一分钱,他也不会白白放过这种机会。”弗雷德·莱特说。

“难道就没有人能影响他的打算吗?”安妮都快绝望了。

“他常去白沙镇看望路易莎·斯宾塞,”卡丽·斯劳尼建议说,“也许她能劝劝贾德森,让他别把围墙出租出去。”

“她不会这么做的,”吉尔伯特强调说,“我很了解路易莎·斯宾塞。她不喜欢我们的乡村促进会,她只喜欢钱。她只可能怂恿贾德森这么干,而不会劝他放弃。”

“那只剩下一个解决办法,就是推选一位委员去登门拜访,向他提出抗议,”朱丽叶·贝尔说,“你们最好选派一个女孩子去,他不会对男孩子客气的……不过我去不了,大家不要推选我。”

“最好让安妮一个人去吧,”奥利弗·斯劳尼说,“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她能劝服贾德森的。”

安妮接下了这个任务。她愿意去和贾德森谈,不过她需要有人来做她的“精神支柱”,因此戴安娜和简接受委派,为安妮提供精神方面的支持。大家很快就散会了,起居室里一片嗡嗡声,就像一群愤怒的蜜蜂。

安妮对这事感到很焦虑,一宿都没睡着,直到天快亮时才小睡了一会儿。她梦见董事会已经在学校周围建起了围墙,上面写满了“请服用紫药丸”的字样。

第二天下午,被推选出来的协会成员拜访了贾德森·帕克。安妮使出浑身解数,劝说贾德森放弃他那糟糕的计划,戴安娜和简勇敢地在精神上为安妮提供支持。贾德森真是太精明了,他表面上彬彬有礼,让人感到愉悦和轻松,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几次赞叹她们如同向日葵一样美丽,让人觉得他拒绝了如此迷人的少女的请求而感到非常愧疚……但是商场如战场,在关键问题上他寸步不让,谈话陷入僵局。

“我只能说,这事必须要做,”贾德森说,眨巴着明亮的眼睛,“不过我会告诉经销商,广告必须使用美丽大方的颜色,比如红色、黄色等等。我会叮嘱他们,无论如何不能使用蓝色。”

协会成员们感到精疲力竭,她们被打败了。不过她们还是心有不甘,不愿彻底认输。

“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上帝来裁决吧。”简说道,无意中把林德太太的腔调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想,我们能不能请艾伦先生来劝劝他?”戴安娜思考着说。

安妮摇了摇头。

“不用,没必要麻烦艾伦先生,何况现在他家的孩子还生着重病呢。就算艾伦先生去和他谈,贾德森也会像对付我们一样把他敷衍过去。贾德森现在很有规律地上教堂,只是因为路易莎的父亲是教会的长老,而这位长老对这类事情要求十分苛刻,所以贾德森不得不去。”

“连自家的围墙都梦想着租出去赚钱,我看在安维利镇除了贾德森·帕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了。”安妮十分愤慨地说,“就算李维·鲍尔特或者洛伦索·怀特这类小气鬼,也决不会自贬身份去做这种事。他们起码会尊重公众意见的。”

这件事很快就在安维利流传开来,大家都很鄙视贾德森的这种做法,可是这于事无补,贾德森对公众意见嗤之以鼻。促进会的成员只能尽力说服自己接受现实,眼巴巴地看着去纽布瑞切镇这一道最漂亮的风景线,即将被乌七八糟的广告弄得面目全非。

但是,在随后的一次协会会议上,安妮应会长的要求向成员报告交涉情况时,她给大家公布了一条最新消息,贾德森·帕克先生委托她转告促进会,他不准备把他家的围墙出租给制药公司了。

简和戴安娜惊得目瞪口呆,她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而会议有规定的礼节,所有成员都严格遵守,不允许当场好奇地打听缘由。所以在中途休会的时候,安妮被大家团团围住,希望她能解释清楚。安妮也不大清楚具体原因,她说,昨天傍晚,贾德森·帕克在路上追到她,告诉她说,既然大家对制药公司广告意见很大,他决定听从促进会的建议。这些就是安妮所知道的全部内容,不管怎样,这是贾德森亲口说的一个事实。不过在回家路上,简·安德鲁斯私下对奥利弗·斯劳尼说,她坚信,就在安妮·雪莉所披露的消息背后,一定另有蹊跷,没想到果然被简说中。

昨天傍晚,安妮去海岸路边拜访了艾文老太太,回来时她抄了一条小路。这条路先穿过一片低洼的海滩,然后穿过罗伯特·迪克森家下边的山毛榉树林,再经过“阳光水湖”上边的一条小路转到大路上来,没有想象力的人把这个水湖叫做“巴里池塘”。

就在小路转到大路的入口处,安妮看到大路边停了一辆马车,有两个人坐在车中交谈。一个人是贾德森·帕克,另一个人是纽布瑞切镇的杰里·科克朗。林德太太很看不惯这个杰里·科克朗,她会滔滔不绝地对人强调说,这人总是在干些不可告人的勾当。杰里·科克朗是农耕器具的代理商,在政治上也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他参与了每次政治活动。加拿大快要大选了,杰里·科克朗连续几周都忙得不亦乐乎,为了他的党派候选人造势,在本郡各处游说。正当安妮经过山毛榉树林时,她听到从树枝中传出的谈话声,是杰里·科克朗在说:“如果你投票给亚莫斯巴利的话,帕克……嗯,我在春季就能把那副农耙的款项付清。我想你该不会拒绝吧,嗯?”

“好……吧,既然你这样处理,”贾德森慢腾腾地说着,咧嘴笑了,“我觉得我最好也这么做吧。就算在最困难的时候,一个人也必须要弄清楚自己的利益所在啊。”

这时候两个人都看到了安妮,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安妮冷冷地点头致意,然后继续朝前走,下巴比平时扬得高一些。没过一会儿,贾德森·帕克驾车追了上来。

“我可以送你一程吗,安妮?”他很友善地询问道。

“谢谢,不用了。”安妮客客气气地说,不过声音里透着难以控制的愤怒,就算贾德森·帕克这种不太敏感的人也感受到了她的鄙视。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握着缰绳的双手气得颤抖起来,不过他很快恢复了理智,没让怒火爆发出来。他不安地看着安妮,而安妮根本不理会他,目不斜视,只是一直往前走。刚才科克朗明白无误的交易条件,还有自己直截了当的接受,这一切难道都被安妮听到了?该死的科克朗!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得那么直白呢?况且又是在大路边,说得又这么大声。这个红头发的安妮也真该死!她老是习惯在树林里出没,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树林里有人。贾德森·帕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猜想要是安妮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在本郡四处宣扬,越传越远,那就糟糕了。现在,贾德森·帕克想到这里,就不能再忽视公众意见了。要是大家都知道他是接受了贿赂的人,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如果这话传到了伊莎克·斯宾塞耳朵里,那么他想娶到路易莎·简的如意算盘就会彻底泡汤。路易莎是一片农场的女继承人,他知道,斯宾塞太太本来对他就有些成见,在这节骨眼上,他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最后落得人财两空啊。

“嗯……安妮,你们前几天和我讨论的事情,我正想和你谈谈。我已经决定不把围墙出租给制药公司了。有你们这种远大目标的协会,应该好好支持鼓励才对。”

安妮冷冷的心这才稍微融化了一点儿。

“谢谢。”她说。

“还有……嗯……请你不要把我和杰里刚才的谈话说出去。”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安妮冷冰冰地说。安妮觉得,宁可让安维利全镇都涂满乱七八糟的广告,也不愿意自贬身份同这种出卖投票权的人打交道。

“那就好……那就好,”贾德森赞同道,心里还以为他们之间达成了一致的共识,“我想,你一定不会到处给别人讲的。当然,我只是在敷衍杰里……他自以为自己很聪明,想用这种方法来拉拢我,可我对亚莫斯巴利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不会投票给他的。我会一如既往地投票给格兰特……选举结果出来后你就明白了。我只是表面答应他,其实是探探他的虚实。围墙的问题已经解决啦……你可以告诉促进会的成员们,请他们放心好啦。”

这天晚上,安妮回到绿山墙东屋,对着镜子中的影子自言自语道:“我经常听人说,世界是由各种各样的人组成的,我倒希望某些人最好从世界上消失。我不会随便向人提及这件无耻的事,所以我还是对得起我的良心。围墙广告的事情是解决了,可我真不知道该感谢谁,我什么也没有做,就把事情改变了。我很难理解,上帝造出像贾德森·帕克和杰里·科克朗这种政客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