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他和特里曾在公园附近游荡。在那里,城市似乎走到了尽头:草木繁茂,甚至垂落到从公园里穿行而过的小河上,那里的情景颇有几分荒野的味道。他们出于贪玩,开始编故事。假装在丛林里迷了路,整整一个下午都在谈论他们该怎么做。当然,他们假定拥有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比如枪呀,刀子呀,以及钓具和火柴,好让他们能够打猎、捕鱼和生火。

特里,真希望你在这儿。他默念。带着枪和刀子,再带些火柴来……

那天在公园里,他俩商定最佳的蔽身处是搭建一个斜棚。布莱恩现在就要着手建一个。他想,也许还得在上面盖上青草、树叶或者树枝什么的。他边想边往湖边走去,在那儿有一些柳树,可以砍下来做支架。可是,他忽然想到得先找到适合建斜棚的地方,于是他决定先在附近找找。他宁愿待在湖边,因为他依然觉得即使飞机深躺湖底,从空中飞过的人还是可能发现它,他可不想错过任何可能获救的机会。

他的目光落到了左手边的岩丘上。一开始,他认为应该倚着岩丘搭建避身所。然而,当他决定先勘查一下岩丘那头的地形时,他的运气来了。

凭借太阳东升西落的基本常识,他判定岩丘的那边是北面。很久以前它可能被冰川之类的运动挖空了,形成一个坳口。这坳口有点儿像侧面朝上的碗,碗底嵌入一块突出的岩架下面。坳口并不怎么深,不能算洞穴,却很平滑,成了一个绝佳的屋顶,他几乎可以全身站进去,只需稍微低下头免得碰到岩架顶端。有些岩石已经被冰川运动完全撞碎,磨成了沙子,现在成了一个小小的沙滩,一直延伸到湖边儿,向右则与突出岩的沙地连在一起。

这是他的第一个好运气。

不对,他想。在着陆时,他就已经够走运的了;可现在,好运气又来了。他需要运气!

现在,他只需在这个“碗口”周围围上墙,只留个口子作入口,他就会有一个完美的避身所——比斜棚还结实,而且还很干燥,因为突出岩成了天然的防水屋顶。

他缓慢地爬进去,坐了下来。处在阴凉里,连这里的沙子都是凉凉的,这份凉爽让他的脸感觉舒服极了。要知道,他的脸早已开始起泡,特别是前额,异常肿胀之外,还布满了水泡,简直疼痛难忍。

而且,他还很虚弱。只不过是绕过岩丘的后面,稍稍爬了一下,他的腿就软了。能在凉快的沙子里坐上一会儿,感觉就好多了。

现在,他想,要是再来点吃的就更妙了。

什么食物都行。

稍事休息之后,他又返回到湖边,吞下几口湖水。他现在并不渴了,只是觉得湖水或许有助于减轻饥饿感。可是,它不能。不知怎么地,冰凉的湖水反而更让他饥饿难耐。

他想强打精神用木头做一面围墙挂在突出岩上,可是找到一块木头刚欲拔起时,他的胳膊却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于是他明白,不仅是坠机与身体和头部受伤的问题,他的虚弱也源于饥饿。

他必须寻摸点儿东西吃。在干体力活儿之前,他得吃点儿什么。

可是,吃什么呢?

布莱恩倚着岩石,凝视着湖水。吃什么,这儿有东西吗,有什么可吃的吗?他早已经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肚子饿了,他就到冰箱里去拿,或者到商店去买,再或者坐下来美美地吃上一顿妈妈做的饭。

哦,他想起来了,有顿饭印象深刻——哦,就在去年的感恩节,那是他们三人作为一个家庭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感恩节。在那之后一个月,妈妈就提出离婚,接着爸爸就搬走了。那时布莱恩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却并不知道这会让他们分开,他还天真地以为事情可以解决呢。爸爸至今仍然被蒙在鼓里,他会设法告诉他。见面的时候就告诉他。

那可是火鸡大餐。他们在后院支起了烧烤架,在上面放上木炭,把火鸡用盖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放在木炭上烤。爸爸把山胡桃木砍成小碎块儿搁在木炭上,顿时烹饪火鸡的香气混着山胡桃的烟布满了整个院子。爸爸面带微笑地把盖子拿掉,噢,那飘出的香味真是难以形容,一家人坐下来吃时,那肉上面汁液浸渍,浓郁香醇,还蕴含烟熏的味道……

打住,他得立刻停止想这个。他的嘴里溢满口水,胃里也缩成一团,咕咕作响。

这儿有什么可吃的?

以前读到或者看到过什么知识能够帮助他在荒野找到食物吗?应该有吧。啊,想起来啦,有一档关于空军飞行员和他们训练课的电视节目——野外生存课。对呀,现在他的脑子里呈现出那档节目。飞行员要在沙漠里吃住。他们降落在亚里桑那州或者类似的沙漠之中,他们必须在那里生活一周。这一周中,他们得找食物和水。

为了得到水,他们用一张塑料制成一个露水收集器;为了填饱肚子,他们以蜥蜴为食。

大致就是这样。当然,布莱恩有许多水,但他知道加拿大的丛林里,可没有多少蜥蜴。节目中有位飞行员用手表的水晶表面作为放大镜来聚焦太阳光,生起了火,这样他们就无需生食蜥蜴。布莱恩倒是有一块电子表,却没有水晶面,坠机的时候摔碎了。所以,电视节目帮不了他。

等等,还有一件事情。其中一个飞行员,是个女的,在一个矮树丛中发现了一种豆子。她用这些豆子和她的蜥蜴肉放在找来的一个锡罐中稍稍地炖了一会儿—— 豆子炖蜥蜴。这里可找不到一粒豆子,不过,可能会有浆果,这附近一定有浆果树丛,就像是大家常说的那样。好吧,实际上,他从未听任何人说过这些。可是他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一定有浆果丛。

他站起身,走到外面的沙地上,抬头看了看太阳,太阳仍旧挂得老高。他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在家里,太阳升这么高的话,应该是下午一点或者两点。在家时,下午一两点,妈妈会收走午餐盘碟,准备去上她的健身操课。不对,应该是在昨天;今天她得去看他。今天是星期四,她总是周四与他见面。星期三是健身课,星期四去见他。一小束仇恨的火苗直冲脑门,一度燃起又熄灭了。要是妈妈不去见他,就不会离婚,布莱恩现在就不会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他摇摇头,必须得停止这种想法。太阳还是很高,这意味着在天黑之前,他还有些时间去找浆果。他可不想在天黑时离开他的——他几乎已经把它当成家了——避身所。

夜幕降临之际,他可不想还在丛林里逗留。他不想迷路,那问题可就大了。在这里,他所知道的惟有眼前的这个湖和背后的丘陵以及眼前这个岩丘——如果看不见它们了,那么他就可能在丛林里转来转去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因此,他得去寻找浆果丛,但要时刻保持湖和岩丘在可见的范围之内。向外眺望,大概有二百码的距离之内,都能看得相当清楚。那里有高大的松树,笔直高挺,除了顶端,绝无枝桠。微风吹过松林,只觉松涛呼啸。可他却看不到低矮的灌木丛。两百码外,似乎是茂盛矮灌木丛地带的起点,灌木丛约十或十二英尺高,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他看不清楚。稠密青葱的灌木丛似乎环绕湖畔,可他无法确定。

要是有浆果的话,它们肯定在灌木丛中。只要他一直靠近湖水,保持湖水就在右手方,他就不会迷路。他想,等采到了浆果,只需转过身往回走,水就变成了他的左手边,他就能够再走回来,回到岩丘——他的避身所里。

简单明了,让情况简单明了。我叫布莱恩·罗伯逊,遇到坠机事件,现在要去找些食物,找些浆果来充饥。

他走得慢极了,浑身的关节都疼,又饿得没了力气,只好沿湖边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挪。前方的丛林里,好多鸟儿在阳光下欢叫。有些鸟他认得,有些他却叫不上名字。他看见一只知更鸟,某种麻雀,还有一群橘红色的鸟,长着厚喙。有那么二三十只端立在一棵松树上,叽叽喳喳地吵死人了。他刚走到树下,它们就“忽啦”一下朝前方飞。他看着它们飞去,那鲜艳的颜色在一片密实的绿色之间划过了明快的斜线,就这样,他发现了——浆果。这些鸟儿落在某种状似柳树,却更高些带阔叶的植物上,便开始蹦蹦跳跳地吵了起来。起初,他隔得太远看不清楚它们在干什么,但是它们漂亮的颜色吸引着他,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接近它们,同时保持湖在右手边的视线之内。待走近了,他才看到:原来它们正在吃浆果呢!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像是鸟儿直接把他引到这里来的。那些柔嫩的枝条向上伸出大约二十英尺处,是一串串沉甸甸的、把枝桠压得弯弯的鲜红欲滴的浆果。它们只有葡萄珠的一半大,在阳光下,红艳艳地闪着光亮,晶莹剔透,布莱恩看到它们的时候心花怒放,差点乐出声儿来。

他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走到浆果前。他赶走鸟群,拽过枝条,捋下浆果,急急地塞进嘴里。

哎哟,他差点吐了出来。倒不是因为那果子是苦的,而是它不仅没有甜味,嚼起来还有一股刺鼻的酸味儿,让他的嘴里干得要命。而且它们像樱桃一样,中间还有很大的核,真是难以下咽!可是他腹中空空,早已饿极了,所以他根本不顾味道,不停地从枝条上捋果子,大把大把地吃,狼吞虎咽地在嘴里囫囵着,连核带皮整个儿吞下肚去。

他简直停不下来,最后胃里塞满了浆果,可他仍然饿得慌。整整两天没进食,胃应该缩小了呀?可是该死的饥饿仍然阴魂不散。忽然,他想到了那些鸟,一旦他走了,鸟儿就会重新冲进灌木丛吃浆果的。于是,他把撕破的防风衣当成了运送袋,摘个不停。最后,他估摸自己的上衣里差不多装了近四磅的浆果,他才停了下来,返回到岩丘旁的营地。

他想:“现在我有一些食物了,我可以做些什么,把我的小天地修理好。”他匆匆瞟了一眼太阳,觉得离天黑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要是我有火柴就好了”,他想着,悲伤地看了看沙滩和湖边。这里到处都是被水冲上岸的木头,更甭提山上遍地都是枯死的木材,以及每棵树上垂下的枯枝。全都是木柴;就是没有火柴。人们以前是怎么做的来着?他想,用两根枯枝相互摩擦吗?

他把用袋子装的浆果塞进突出岩下方的阴凉处,又找来了两根枯枝。摩擦了十分钟后,那枯枝摸起来竟然还是凉凉的。见鬼!不是这样的,他想。他们不是这样取火的。他悻悻地扔掉了这些小树枝。生气啦,不生火啦!不过,他仍然可以修理避身所,让它……不知为何,“更安全”这个词儿忽然跳了出来,至少是更适宜居住吧!

要把它围起来,他想:“我得围上点。”

他开始把漂在湖中的枯枝拉上来,又从山丘上拖下来一些枯死的长树枝,做这些事情时绝不让湖水和岩丘逃出自己的视线。他用这些材料在岩丘坳口前方交错编织成一面围墙。这一工程进行了两个多钟头,中间休息了几次。那是因为他仍觉有些虚弱,有一次是由于胃里一阵莫名的剧痛,拧紧着、翻腾着。一定是吃得太多了,他想:“我吃了太多的浆果。”

好在剧痛很快过去,他继续工作,一忙活到整个突出岩的前边都围好了,只在最靠近湖水的右端留有个约三英尺宽的小口子。当他钻进去后,他发觉自己处于一间“屋子”当中,将近十五英尺长、八英尺深,后面倚着倾斜的岩壁。

“不错,”他点头说道,“不错……”

外面,太阳就要落山了。最终,在徐徐的晚风中,蚊子们又如期而至。它们嗡嗡地叫着朝他扑来,尽管不像早晨那么糟糕,却仍密集可怕。他不停地挥舞着胳膊赶它们,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把浆果全倒在地上,又穿上了破旧的防风衣。至少那袖子还能罩住他的胳膊。

裹上了防风衣,夜幕很快降临了,他爬进了棚屋,在岩丘底下蜷缩成一团,试着睡觉。他累极了,有些地方仍隐隐作痛,尽管睡意悄然而至,却迟迟不能入睡,直到傍晚的凉爽变成了夜晚的寒冷,蚊子们才渐渐消退。

最后,浆果还在胃里翻搅,布莱恩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