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於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夫子,谓孟子。许,犹兴也。如使夫子得当仕路於齐,而可以行道,管夷吾晏婴之功,宁可复兴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诚,实也。子实齐人也,但知二子而已,岂复知王者之佐乎?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蹴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曾西,曾子之孙。蹴然,犹蹴踖也。先子,曾子也。子路在四友,故曾子畏敬之,曾西不敢比。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於管仲!艴然,愠怒色也。何曾,犹何乃也。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於是!’曾西答或人,言管仲得遇桓公,使之专国政如彼,行政於国其久如彼,功烈卑陋如彼,谓不率齐桓公行王道而行霸道,故言卑也。重言何曾比我,耻见比之甚也。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原之乎?”孟子心狭曾西,曾西尚不欲为管仲,而子为我愿之乎?非丑之言小也。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丑曰:管仲辅桓公以霸道,晏子相景公以显名,二子如此,尚不可以为邪。曰:“以齐王,由反手也。”孟子言以齐国之大而行王道,其易若反手耳,故讥管、晏不勉其君以王业也。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犹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後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丑曰:如是言,则弟子惑益甚也,文王尚不能及身而王,何谓若易然也?若是,则文王不足以为法邪?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於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武丁,高宗也。孟子言文王之时难为功,故言何可当也。从汤以下,圣贤之君六七兴,谓太甲、太戊、盘庚等也。运之掌,言其易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後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纣得高宗馀化,又多良臣,故久乃亡也。微仲、胶鬲皆良臣也,但不在三仁中耳。文王当此时,故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齐人谚言也。乘势,居富贵之势。镃基,田器,耒耜之属。待时,三农时也。今时易以行王化者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三代之盛,封畿千里耳。今齐地士民以足矣,不更辟土聚民也。鸡鸣狗吠相闻,言民室屋相望而众多也。以此行仁而王,谁能止之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於此时者也;民之憔悴於虐政,未有甚於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邮而传命。’言王政不兴久矣,民患虐政甚矣。若饥者食易为美,渴者饮易为甘。德之流行,疾於置邮传书命也。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倒悬,喻困苦也。当今所施恩惠之事,半於古人,而功倍之矣。言今行之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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