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教育学院二附小 何 捷

看过《搭石》一课的人都说文章很美。确实美,文字有一种朴实俊雅之美,内容有种清新恬淡之美,意境有种悠远绵长之美。为什么这么美,因为这是一首诗,生活的律诗,记忆的怀旧诗,作者人生履历的史诗。作诗者谁?刘章,中国当代著名诗人,中国作协《诗刊》社曾举办新中国成立五十年最喜爱的五十位诗人评选,他获得读者投票当选,货真价实。

了解了作者,再看这篇文章,你是不是也有读诗的感觉。从文中任意节选一段,稍作排行,诗句跃然纸上:

前面的

抬起脚来

后面的

紧跟上去

踏踏的声音像轻快的音乐

清波漾漾

人影绰绰

给人画一般的美感

阅读需要读者的情感融入。对作者的了解与崇拜,对文字的喜爱与敏感,对生活独特的感受或情怀,都可以转化为阅读时的情。带着这份情,跟着心的感觉走,读进去,悟出来,在文字中走一个来回后,拥有的就是属于你个人的体验。最怕对文字生吞活剥,如嚼蜡般地读,那时嘴里蹦出的是一个个文字尸体。小学课堂上流行的齐声诵读正是个性化阅读的最大障碍,也是久治不愈的顽疾,其癌变状态为:带着如何如何的感情去读。无怪儿童在小学毕业后还不知道如何阅读,还不能静下心来读书,症结在此。

当你有了审美的情操时,你的文本解读就是寻美之旅。

题为“搭石”,这简单的两个字一定让有心赏美的你大为失望。太突然,太生僻,一点儿也不美。哪怕前缀一个形容词也好。你不妨尝试增加一两个试一试,无论叠加什么样的词汇,搭石的美都多了一份狭隘的限制,少了一份诱人的魅力。这正是作者刘章创作时的质朴情怀,是他作为一个乡村里走出来的作家的独特语言魅力。于是,你和我一样在寻找答案──什么是“搭石”呢?提出这个问题的,一定是城里的读者,太陌生了,很奇怪的词组。这里我们不仅要提一提文学创作中的作者与读者的“姻缘”。作者创作一个文本,内心是有隐藏读者的,创作过程中会不知不觉地服务于隐藏读者,只盼望心中这个“他”能予以回应。如刘章自己说创作的意图:当我见到人们抢着挤公共汽车的时候,见人们无序地匆匆横穿马路的时候,心里便幽幽地想到家乡的潺潺小溪.想到山里人走搭石的情景:一个人跟着一个人,动作协调有序,足音踏踏,水声淙淙,人影绰绰;两个人对面来到溪边,微笑止步,示意让对方先行。还有,年轻人背老人,大人抱娃娃,在记忆里,如他们留在水中的倒影。当我见马路上有砖头或树枝,人们宁可绕着走,也不肯弯腰拾起的时候。我又想到山里人在雨水过后,自觉摆搭石的情景,想到有人发现搭石不稳,退回岸上,找块好石头搭上的情景……原来,他是要写给忙碌而浮躁的“城里人”看的。可见,作者的创作意图达到了,题目就产生了阅读期待。可想而知,儿童阅读这样一篇散文诗,收获不亚于一次全新的生活体验。创作,不就是生活的再造么?冥冥中,一切都在寻求中契合了。

答案就在开篇第一段。但不可思议的是此段共有五句话,最后一句才回答了问题。“进入秋天,天气变凉,家乡的人们根据水的深浅,从河的两岸找来一些平整方正的石头,按照二尺左右的间隔,在小溪里横着摆上一排,让人们从上面踏过,这就是搭石。” 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答案姗姗来迟?很多教师在执教的时候让学生读文并寻找答案,目标直指此句。心理学上的盲视效应随机发生:关注产生焦点的同时,也产生对其他部分的视觉盲点。前四句究竟写什么?有必要么?读了你就知道,一个都不能少。“我的家乡有一条无名小溪,五六个小村庄分布在小溪的两岸。小溪的流水长年不断。每年汛期,山洪暴发,溪水猛涨。山洪过后,人们出工、收工、赶集、访友,来来去去,必须脱鞋绾裤。”第一句,梦回乡村;第二句,溪水流觞,记忆闸门打开;第三句,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幕降临;第四句,儿时的生活场景勾连呈现。而这一切,都是“搭石”的铺陈与依存。如果搭石是一道美丽的风景,这些就是美的依存,让“美”更具真实的生活特性,“美”藏在这样朴素的生活中才是活的,是有根的。所以,四年级执教此文,不妨让儿童说说这四句话写了什么,一句句是怎样衔接的。

“美”还在词语中。寻美之旅到了第二段似乎遇到阻塞,赫然与“美”背道而驰的两个词语屹立其间──“谴责”与“懒惰”。不过,这明摆着是欲擒故纵的伎俩,学生能心领神会。请他们来个模拟情境对话,“谴责”一下“懒惰”的同乡人吧,言语间自然会流露出人与人之间相互关心,爱护,体贴之情,真有些“恨之深,责之切”的意味,但又不尽然,因为这里更多的是对大家共同拥有的美好生活的维系,对安稳宁静生活的向往,“谴责”之中,多有一种责任感。你看作者随即写了一句“上了点年岁的人,无论怎样急着赶路,只要发现哪块搭石不平稳,一定会放下带的东西,找来合适的石头搭上,再在上边踏上几个来回,直到满意了才肯离去。”道出了真义──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是我们大家的事。搭石,连接着你我,是我们生活中的心桥。这里的动词引起不少教师的关注,不必赘言。我对其中一种表述很感兴趣“上了点年岁的人”。不就是中老年人么?为什么不直说?这就是文本独特的表达方式,是有意思的地方。除了“上了点年岁的人”,剩下的就是“没有上年岁的人”,那不就是村里的年轻人么?年轻人必定是走得急的,赶工、外出、相亲……一切都像他们年轻的生命一样,充满火热的情,带着急切的心。这时候,老人们不责备,没有“谴责”,有的只是主动担当“无论怎样急着赶路,只要发现哪块搭石不平稳,一定会放下带的东西”,只是默默辅助“找来合适的石头搭上,再在上边踏上几个来回,直到满意了才肯离去”。“美”就在这样的言语中流淌泛滥起来。你感受到了么?反弹琵琶,从不美处发现美,中国的语言文字是活的。

刘章是诗人,文字有诗意。诗是可以吟诵,唱和的。与一般的散文相比,诗的优势在于文字中的节奏韵律上。下一段,刘章让你感受的就是这样的节奏韵律之美:家乡有一句“紧走搭石慢过桥”的俗语。搭石,原本就是天然石块,踩上去难免会活动,走得快才容易保持平衡。人们走搭石不能抢路,也不能突然止步。如果前面的人突然停住,后边的人没处落脚,就会掉进水里。每当上工、下工,一行人走搭石的时候,动作是那么协调有序!前面的抬起脚来,后面的紧跟上去,踏踏的声音,像轻快的音乐;清波漾漾,人影绰绰,给人画一般的美感。

这段话就是用来朗读的。每个分句的长短接近,读起来就有节奏感,末了叠词的运用,使得诵读有明显的结束感。前文中,我们尝试着变式排列,更能体现节奏之美。所以,这样的段落不需教,只让学生好好读就是最好的教。有不少教师在这个环节采用情境表演“走搭石”,应该适可而止,过了,笑场了,则破坏文字中静谧和谐的氛围;也有教师把这段话教得很热闹,同样也是和文本中蕴含的美感不协调的。如刘章回忆中说:“人们祖祖辈辈走搭石,习以为常,司空见惯.十里路要走多少搭石,没人数过。”走搭石就是一种如常生活,没有兴致勃勃,更没有轰轰烈烈,有的仅仅是心中那份安逸与恬静,一种“忘”的境界。这正是乡村生活的特色所在,忘记世俗纷扰,独享内心的纯净。诵读也好,教学也罢,与文本的精神内核相吻合才能达成最佳。

以我浅薄的见识来看,文章接下来的部分,让人感觉是多余的隆重。“如果有两个人面对面同时走到溪边,总会在第一块搭石前止步,招手示意,让对方先走,等对方过了河,俩人再说上几句家常话,才相背而行。假如遇上老人来走搭石,年轻人总要伏下身子背老人过去,人们把这看成理所当然的事。”美,如果这样直截了当地书写,真有些“小学生作文”的味道。但是,当我阅读了刘章先生写的创作意图“我见到人们抢着挤公共汽车的时候,见人们无序地匆匆横穿马路的时候,心里便幽幽地想到家乡的潺潺小溪;当我见马路上有砖头或树枝,人们宁可绕着走,也不肯弯腰拾起的时候。我又想到山里人在雨水过后,自觉摆搭石的情景;搭石是永远会摆在村庄通向田地或山野的溪流里,是一种特殊的道路,人们只能单向行走.要互相礼让,那种美就会永远存在。”我明白了,刘章担心那个心中的“他”还没悟出美在何处,所以直截了当地亮出底牌。同时,作为教材,编者在这个“载道”之处做了保留和加工,其育人心切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