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絮絮叨叨,根本不用我再问些什么,就像自动打印机一样,突突突突地吐出一串话——

“今天做午市,店子里挤满了人,全是附近建筑工地的人。小古她们一碗接一碗、一碗接一碗地拉面条、下面条,我在池子旁边拼命洗碗。脏碗一大叠一大叠地被送进来,叠得老高,好像随时要倒下来,砸到我身上一样。我只好去扶碗,耳朵里灌满稀里哗啦的吃面声。求求你们,吃慢点,吃慢点好不好?可是他们谁也听不见我肚子里的声音,照样吃得热火朝天,三吸两吸,碗就见底了。老板娘从抽屉里抓了一把零钱叫:‘彩晴,去买味精!’我算是得了救,赶紧抹把脸,噔噔噔上阁楼换件干净衫子。老板娘已经在骂:‘相亲去啊?再打扮也是个丑八怪!’她总说我丑,上不得台面!把我塞在角落里洗碗,看我洗碗比别人要多倒点洗洁精,洗得比别人要干净,又骂我败家精,还扣我半天工钱!我泪眼汪汪地出门,我知道自己丑,要是不再弄干净点,不就更不能出门了么?走到便利店门口,我给人叫住了。我交给他两块钱,填了一串数字,然后进便利店买味精。买好味精出来,正好看到街边的电视上在开奖——我中奖了! 最后人家换给我一堆钱,我数都数不过来了!我傻了,不敢拿,一直问人家是不是真的?我问了还要问,人家来气了,板起脸叫:‘我数一二三,你再不拿去就作废了!’我吓坏了,抓起钱就跑,跑着跑着就认不得路了。我爬到天桥上,找我干活的店,找来找去找不到,四面八方都是车子,都是人。我咬咬嘴唇,一点也不疼。完了完了,我肯定在做梦!”

彩晴套着一件白汗衫,洗得很旧,倒也清清爽爽,脸也一样,俨然一个“无公害姑娘”。这个夏天,从眼皮到嘴唇到手指甲到脚指头一齐闪闪发亮的女生,大街上层出不穷,晃得我眼花。相比之下,亚光的彩晴反倒显得很清新很特别。

“谁说的,你不丑!”我突然插嘴。

“我丑,我丑,丑死了!瘦得像猴,头重脚轻的。”彩晴结结巴巴地说,脸也红了,“我长得一点也不像我妈,我妈和我妈的花儿都是村子里最好看的!”

“花儿,你妈种什么花儿?我最喜欢鹤望兰!”

彩晴不答话,没听懂我的话?

“就是‘天堂鸟’啊,花瓣纤瘦纤瘦的,一打开就像仙鹤的翅膀,扑扇扑扇地往那个又美又远的地方飞!”我绘声绘色地说道。

“天堂,天堂……”彩晴突然捂住嘴巴,眨眼,手背像被水冲洗过一样。她摇摇头,喃喃说:“不是种的花儿,是剪的花儿。我们那儿管剪纸叫花儿。赶集的时候,我大声吆喝:‘花儿,花儿,看哪,多好看的花儿,一毛一张!’”彩晴慢慢地蹲下来,“妈,你回来,回来呀,我有钱了!”她东张西望,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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