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课的时候窗外开始下雪了。

2003年的第2场雪,比头一场大许多,纷纷扬扬的,很好看。

坐在靠窗的位置,手习惯性而又无意识的在白花花的窗户上涂画,直到手指尖冻到不行。手缩进袖管里,看见窗户上反复、模糊的写着同桌的名字。

夏朗、夏朗、夏朗、夏朗……

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几十遍的重复这样的名字,原来,真的,我对自己一点都不了解。

夏朗那个死小子又睡着了,身体像肉球一样蜷缩在一起,我探过头去,冰凉的指尖戳着他肉嘟嘟的脸,尽管知道这样做很不人道,但只有面对夏朗我才能这样的放纵、真实。他的眼睛很小,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是他脸上的肉太多了妨碍了眼睛的生长才导致如此结果的。按照大众眼光来看夏朗长得很平凡,身材很抱歉。

厌恶上英语课,原于厌恶英语课代表。看起来很幼稚,对,我确实很幼稚,虽然包括老师在内的大部分人都说我是个早熟的孩子,稳重。每次别人在夏朗面前提及这个的时候,他总会特别得意地朝我挤眉弄眼,然后我开始做讨饶状,放学后再请他吃一顿。没办法呀,这死小子手上有我的把柄,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木果果是个幼稚还有点无聊的小女生。这一点,夏朗除外。夏朗看得透我,而我却永远看不透他。

木果果,把练习1的题目分析一下。

可恶,根本没有听课啊。

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脸茫然。英语老师对我的期望是很高的,小考大考都指望冲年级第一,可我偏偏藐视英语,这个,也只有夏朗知道。

支支吾吾,不知所云。看见了英语课代表森然的微笑,和她眼镜片后面犀利的眼神。

老师,这道题我来回答。

果然,她站起来了,背影像锋利的刀割破我的自尊。

她行云流水般的回答我根本没有听进去,只站在那里千遍万遍地想戳死她、戳死她、戳死她……

某些时候,我的行为根本不是女生的所有的。这是夏朗对我最经典的评论。

哎,木果果,又栽在寒亦雪手上了吧。

KAO!夏朗这个死小子居然没睡着也不帮我!我那可以杀死人眼神直直捅向夏朗的脑门。

呵呵。

好小子,笑得好不狡黠。转眼间又扭动着他肥硕的身体摆出胜利的姿势。嘁,不就是月考语文比他高1分,夺了他的年级第一嘛,值得这样记恨吗?和一般男生不同,夏朗的语文好得没话说,几乎年年考试第一,当然,他也有落马的时候,嘿嘿。

输给了寒亦雪,我当然不服气,还有夏朗这个家伙,胳膊肘往外拐。我拼命用脚踹夏朗,周围都能听到“砰砰”的闷响,该是很疼了吧,夏朗却依然笑眯眯地示意我继续踹。他是不是小时侯受刺激了。

放学的时候以他英语课的时候没有帮我,我理所当然的勒索他请我撮一顿。

夏朗,其实你很慷慨呢。

2

雪一直没有停,越下越大。天气阴沉沉的,压抑,似乎下一秒就要坠下来。

脑袋小心翼翼地瑟缩在茸茸的白围巾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夏朗,提防着他突然闪人。

很喜欢夏朗的围巾,天蓝色搭上灰色和米色,很大气。虽然让夏朗这样的胖球围着,有点对不起它。夏朗似乎深知我在担心什么,朝我憨憨地笑着,整个脸都要塞进围巾里了。然后轻轻拉着我的手大步跨过马路直奔对面的蛋糕屋。站在他的身后,看见他的背影被雪缀满了,却没有一丁点孤独和伤感,因为他太温暖了吧?

有一点,连夏朗都不知道。其实我很想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温暖的时候,感觉再大的困难都可以被他拉着手轻松走过。夏朗的手心永远是最最温暖的,暖到可以让人感动。

蛋糕屋里暖气开得很大,让人觉得就要蒸发了。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按习惯要了一份热巧克力,腾腾的热气里看见夏朗喝柠檬汁时陶醉的神情。这是我厌恶的一种爱好,从来不能理解酸溜溜的柠檬汁能喝出什么味道来。

从蛋糕屋里出来,路灯已经开了好一会儿了,橙黄色的灯光映衬着飘飘悠悠的落雪斜斜地照在马路上,很美。手里拎着夏朗买的巧克力蛋糕,心里有一种勒索得逞的快感,好不邪恶啊。路上夏朗一直唧唧呱呱说个不停,其实他是个很鸡婆的男生,罗哩吧唆能把跟你有关没关的事情全都倒出来,然后,我喜欢什么话都不说,在哪使劲地笑,因为夏朗他真的很有幽默细胞,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可以笑翻的,其实不是自己不想讲话而是笑地下巴疼没法儿讲了。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猛然,“邪恶”的念头从我心里油然升起。抓起了一把雪,“咯噔”一下正中夏朗的后脑勺,然后雪一点一点印在了他的头发上,像圣诞老人。夏朗愤愤地转过身,挪动着他庞大的身躯想来追我,我当然得跑,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嘻嘻,这个家伙从来都反应迟钝。

“砰!”

一阵隐隐的疼痛从我的脑袋直达脚底。

“木果果到底还是没有我聪明。”夏朗骄傲地眯起了他那“迷人的小眼睛”,大脑袋晃得自得其乐。嘁,扳扳手指头吧,瞧瞧年级排名你比我落多少?!木果果是个大度的女生,不跟你计较。我晃晃脑袋,白了夏朗一眼,径自走开了。

“呐,木果果……”夏朗猛然叫住了我。

“恩,什么?”我顿住脚步,回头看见夏朗不安的神色。

“其实……其实……寒亦雪也……也不那么坏……其实她也很优秀……恩……你不要……不要跟她斗了……”夏朗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的,他知道比起日本鬼子我更恨寒亦雪,所以说的格外小心,几乎是说一个字,往后退一步。

“你,什么,意思?”我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他怎么可以站在寒亦雪这一边?!我好生气。

“恩……我是说……我希望你们……成为朋友……”夏朗笑地很尴尬。

“你喜欢寒亦雪,对吧。”

“对——”

“啪!!”

夏朗没有把“对”字的音发完,我就还给他一个很清脆的耳光。我是个坏女孩,我不希望我最依赖的人也成为了寒亦雪捕获的猎物。我真的很生气,浑身都在抖。

“夏朗,你这个,友情的,叛徒。”“叛徒”两个字我说地很轻,在我脑海中的夏朗是个干净明朗的男生,我难以置信他会背叛我们3年的友情。可是,当友情面对迎面而来的爱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可笑。

夏朗似乎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傻了,直到我消失在家门里,他还站在原地,手里捧着我刚刚还给他的蛋糕。

夏朗,你更在乎,寒亦雪。

3

那么,我算什么呢?我什么都不是,是夏朗追求寒亦雪的绊脚石。

行尸走肉来到学校,连正眼都不瞧夏朗。他也有自知之明,一直避开我的锋芒。我不打算去理会夏朗,随他怎么办。

“那个,木果果,能帮忙写一下自习课作业吗?”站在走廊上,我无所事事,寒亦雪不大好意思地跑过来拜托我,看来她真的没办法了,只能来找我。我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滚。”我盯着她,轻轻说。

“恩?你……”她似乎很诧异,我会这样回答。

“不滚吗?也行。”我淡定地说,拨了拨头发,从她身边擦过,肩膀重重打在寒亦雪的肩膀上,然后她很自然地摔了下来。

一系列看似轻微的动作,其实很过瘾。我微笑着看向远处一直朝这边张望的夏朗。那是一种充满血腥的胜利的微笑。夏朗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不相信木果果是这样恶毒的女生。

可是,夏朗你知道吗?10年前,寒亦雪就是这样撞倒我的,我还记得她右手牵着她的妈妈,左手拉着我的爸爸,一起消失在我和妈妈的世界中,任凭我哭喊着让爸爸回来。所以,我恨她,深入骨髓。

夏朗似乎也开始生我的气,总是充满怨念地盯着我,然后又担心地望向寒亦雪。我全然不理会他。

“木果果,不要生气了,之前是我的错。”

自习课上,夏朗终于鼓足勇气,轻轻碰了碰我,那双小眼睛中闪着奕奕亮光。我瞥了他眼,继续写试卷。

“木果果,你不和寒亦雪成为朋友也罢,可是你这样一句话也不说我真的很不习惯耶,所以,不要生气了,我认错我再也不提寒亦雪了行不?放学我请客啦。”说到最后夏朗一脸“妈妈不要打我屁屁”的表情,惹得我再也憋不住了,一声“河东狮笑”换来了左邻右舍“你神经病呀?”的埋怨,不过也换来了我和夏朗重新铁到宇宙大爆炸的友情。

夏朗,我们永远作朋友,好不好。

4

放学我又一次让夏朗大出血了,痛得他一脸苦瓜,皱地找不到一块平整的脸皮儿。嘿嘿,我手里捧着很贵的抹茶蛋糕,乐滋滋地上窜下跳。

“喂,我说木果果,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头脑简单呢?一个贵一点、好吃一点的抹茶蛋糕就能让你兴奋成这样。”夏朗满脸不可思议。我听住脚步,回头望向夏朗,被棉衣裹着的我此刻一定像极了北极熊。

“因为啊,我知道头脑简单,想法单纯,不会奢望的人最幸福。”我装作学者模样文邹邹地说。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例子呀!呵呵……”我不想告诉他关于我爸爸的事,所以一笑而过,把头扭过去又蹦了起来。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没有奢望,愿望总该有吧?”

“呐,我的愿望就是:我们永远作朋友,夏朗呢,每天给我买蛋糕或者冰激淋。就这样。”我笑嘻嘻地看着夏朗,这下他该骂我心肠歹毒了吧——尽花他的钱。

“诶!你这人也忒狠了吧!你知道我从我爸妈那里拿零花钱有多么不容易吗?”夏朗佯装很生气的样子。

果然。

夏朗,你看,我多了解你。

5

晚上,妈妈很郑重地告诉我说:“因为工作所以我们要搬到很远的城市去生活。”

“哦。哪里?”

“昆明。”

“很漂亮的城市。”我很平静,不想让妈妈知道我多么想哭。我要懂事,这是爸爸走后我一直恪守的诺言。可是,那里没有了夏朗我会怎样?没有了好吃的抹茶蛋糕该怎么办?

我走进房间。在中国地图上凝视着云南,每一条线都像一条铁丝一圈一圈把我的五脏六腑缠紧让我窒息,这个时候,爸爸你又在哪里,是在守护着你的宝贝“女儿”寒亦雪么?窗外漆黑的夜幕上刺满了扎眼的星星,像被钉上了无数钉子,天空,你也像我一样疼得厉害么?

夏朗,我走了,你会难过么?

6

妈妈说事情很急,下个星期就要走。看见房间台历上被我圈圈画画多遍的阿拉伯数字,我从没有过对数字如此的惶恐。

早上在校门口遇见了笑得像花似的的夏朗,我没有像惯常一样笑得花枝乱颤,只是很安静地点点头。夏朗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反常,两只眼睛无辜的像兔子眼。

“怎么回事,今天不高兴嘛?”夏朗啃着手里的包子,定定地看着我。

“诶?恩——没有什么事,不用担心。”我很牵强地笑笑,典型的皮笑肉不笑。夏朗皱了皱眉头,把脖子整个埋在了他漂亮的围巾里,拉着我的手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说:“木果果,我给你我们走到班里的时间,你要是不把事情如实告诉我,我,夏朗就跟你绝交。”说完还狠狠捏了一下我的手,痛得我龇牙咧嘴。

“你答应不?”

“好好,我答应。”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还想安安静静把最后一个星期过完呢。

“现在开始。”夏朗拽住我,开始向楼上移动,他脸上那种不管意味着“耶,我要挟成功”还是“木果果终于说实话”的微笑都干净的让我不想打破。我没有办法开口。真的。

“还有几步之遥哦。”夏朗一脸坏笑地提醒我。“真的想绝交么?”

“夏朗……”我焦虑不安。

“5——4——3——”

“夏朗,我下个星期就要转学了!”我脱口而出。

“……”夏朗瞪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我。“很远么?”

“去昆明,因为妈妈的工作。”我低着头不去看夏朗的视线。

“那要丢下我一个么?”

“对不起,好聚好散。你还有寒亦雪呢。”我很无奈。夏朗什么也没有说,重新拉起我的手,走进教室。2003年的冬天很昏暗,就算晚上能看见星星,白天也一定是阴沉的。寂寥的天空连起码的北风都懒得吹,大片大片的云黏连在一起,把天空盖得密不透风。

上课时,我一直昏昏欲睡,任夏朗怎样叫唤都无济于事。

“呐,木果果,你走了以后我的零花钱往哪画呢?”夏朗存心想把我笑翻,真是的,这个无敌白痴。我猛地抬起头往他的上一顿暴栗。然后我哭了。眼泪噼里啪啦打在夏朗的手背上,开出剔透的花。

夏朗,你会,一直记得我的吧。

7

安安静静,开开心心,彷彷徨徨。一星期很恬淡的过去,蜻蜓点水一样带过眼泪和忧伤。

和妈妈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个有太多浮华,虚伪,背叛和悲苦的城市。

昆明应该很纯净吧,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

夏朗在我走的时候很真挚地对我说:“木果果,一辈子都是朋友。”没有虚伪的物质,没有感人肺腑的拥抱,只一句话就让我感激涕零。我说好,我会给你寄来好多好多明信片的,云南很美的。

后来,我走遍云南所有的边边角角,寄去了许许多多明信片,夏朗也偶尔给我回信,他说学习很忙。我说不要紧,你不用回信,你听我说就可以。

我是在明信片上这样告诉夏朗的——

关于Like的定义英语老师讲过无数遍。我想,Like是淡淡的情感,不会有Love那样不可自拔,是透明的希望,不会有浓烈的欲望。所以,Like是用来修饰友情的,不要用它点缀爱情,永远不要。

那么。夏朗,I lik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