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场

1949年冬的一天深夜。

化学家齐仰之的家。这是一间简陋破旧的卧室兼书房。地板残缺不全,屋角结着蜘蛛网,书桌上堆满书籍和化学仪器。一张单人床,卧具凌乱不堪。墙上除贴着一些化学图表外,还贴着一张醒目的条幅,上书:闲谈不得超过3分钟。本室主人敬白。

在急促的电话儿铃声中幕启。齐仰之充耳不闻,一边翻书,一边在做试验。电话铃声停止。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起来。齐仰之大皱眉头,拿起话筒。]

齐仰之(极不耐烦地)谁?……你不知道我在工作吗?……知道!知道干吗还来打扰我!朋友!……工作的时候只有元素、分子里、化合、分解是我的朋友……好,你说吧!……不,我早就声明过,政治是与我绝缘的,我也绝不会溶解在政治里……我是个化学家,我干吗要去参加政府召开的会议……不去不去……什么?陈市长亲自下的请贴?哪个陈市长……他是何许人?不认识……对,不认识!……不论谁,就是孙中山的请贴我也不去……对你算客气的了!要不是老朋友,我早就把电话挂了!……不不不,你别来,你来了也没有用!最近半年我要写书,谁来我也不接待……好了,闲谈不得超过3分钟,时间到了!(将电话挂上,坐下继续工作)

[少顷,陈毅上,按门口的电铃。]

齐仰之 (烦躁地)谁?

陈毅 我!

齐仰之 (走过去开门)你找谁?

陈毅 请问,这是齐仰之先生的府上吗?

齐仰之 你是谁?
 陈毅 姓陈名毅。

齐仰之 (打量)陈毅?不认识,恕不接待!(乒的一声将门关上,又回到桌边埋头工作)

陈毅 (一惊)吃了个闭门羹!(想再敲门,又止住,思索)这可咋个办?真是个怪人!(欲走,又停了下来)我就不相信,偌大一个上海我都进得来,这小小一扇门我就进不去!

[陈毅再次敲门。齐仰之只是将头偏了偏。陈毅继续敲门。齐仰之欲发作,气冲冲去开门。]

齐仰之 又是你!

陈毅 对头!

齐仰之 你!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陈毅 你要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倒是个干大事的!鄙人是上海市的父母官,本市的市长!

齐仰之 (一惊)什么!你就是电话里说的那个陈市长?!

陈毅 正是在下。

齐仰之 那……半夜三更来找我有何贵干?

陈毅 无事不登三宝殿嘛。

齐仰之 可我……我在工作。

陈毅 我专程来拜访齐先生,也是为了工作。

齐仰之 (为难地)好吧。不过,我只有3分钟的空闲。

陈毅 3分钟?

齐仰之 对!

陈毅 可以,决不多加打扰。

齐仰之 请!

  [齐仰之请陈毅进屋。]

陈毅 (打量房间)齐先生住在此地?

齐仰之 对,好多年了。

陈毅 我倒想起了刘禹锡的》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   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齐仰之 (高兴地)不不,过奖了,过将了!

陈毅 不过刘禹锡的陋室是“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齐先生的这间陋室嘛,则是“苔痛上墙绿,草色室中青”。

齐仰之 (笑)陈市长真是善于笑谈。

陈毅 (看墙上条幅,念)闲谈不得超过3分钟。

齐仰之 (看表)有何见教,请说吧!

陈毅 (也看表)真的只许3分钟?

齐仰之 从不例外!

陈毅 可我做报告,一讲就是几个钟头。

齐仰之 (看表)还有两分半钟了!

陈毅 好好好!这次登门拜访,一是为了向齐先生致以问候,二是为了谈谈本市长对  齐先生的一点不成熟的看法。

齐仰之 哦?敬听高论。

陈毅 我以为,齐先生虽是海内闻名的化学专家,可是对有一门化学,齐先生好像一  窍不通!

 齐仰之 什么?我齐仰之研究化学40余年,虽然生性驽钝,建树不多,但举凡是化学,不才总还略有所知!

 陈毅 不,齐先生对有门化学确实无知。

 齐仰之(不悦)我倒要请教,敢问是哪门化学?是否无机化学?

陈毅 不是!

齐仰之 有机化学?

陈毅 非也!

齐仰之 生物化学?

陈毅 亦不是!

齐仰之 医药化学?

陈毅 更不是!

齐仰之 这就怪了,那我的无知究竟何在?

陈毅 齐先生想知道?

齐仰之 极盼赐教。

陈毅 (看表)哎呀呀,3分钟已到,改日再来奉告。

齐仰之 话没说完,怎好就走?

陈毅 闲谈不得超过3分钟嘛!

齐仰之 这……可以延长片刻。

陈毅 可以延长片刻?好,可是说来话长,片刻之间,难以尽意,还是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陈毅站起,假意要走,齐仰之连忙拦住。]

齐仰之 不不不,那就请陈市长尽情尽意言之,不受3分钟之限。

陈毅 要不得,要不得,齐先生是从不破例的!

齐仰之 今日可以破此一例!

陈毅 噢!可以破此一例?
齐仰之 学者以无知为最大耻辱,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陈毅 好,我以为,齐先生对我们共产党人的化学全然无知!

齐仰之 共产党人的化学?唷!这倒是一门新学问。

陈毅 不,说新也不新,从《共产党宣言》算起,这门化学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了!

齐仰之 那么请问,所谓共产党人的化学,研究些什么?

陈毅 社会。

齐仰之 社会?

陈毅 正是。就以中国而言,这门化学就是要把半殖民地、半封建化的社会、变化成为新民主主义化的社会,就是要把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统治压迫的旧中国,变化成为民主、自由、繁荣、富强的新中国。这个,就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化学,社会变化之学。

齐仰之 这种化学?与我何干!不知亦不为耻!

陈毅 先生之言差矣!孟子说,大而化之谓之圣。社会若不起革命变化,实验室里也无法进行化学变化。齐先生自己不是也说吗,致力于化学四十余年,而建树不多,啥子道理?并非齐先生才疏学浅,而是社会未起变化之故。想当初,齐先生从海外学成归国,雄心勃勃,一心想为中国的医药化学事业,贡献自己力量。可是国民党政府腐败无能,毫不重视,齐先生奔走呼告,尽遭冷遇,以致心灰意冷,躲进书斋,闭门研究学问以自娱,从此不再过问世事。齐先生之所以英雄无用武之地,难道不是当时腐败的社会所造成的吗?

齐仰之 (深有感触)是呀,是呀,归国之后,看到偌大一个中国,举目皆是外商所开设的药厂、药店,所有药品几乎全靠进口。s.t来自美国礼来药厂,叶酸全是日本武田药厂所出,酒精是荷兰的,盘尼西林是英国的,这真叫我痛心疾首。我也曾找宋子文当面谈过兴办中国医药工业之事,可他竟说外国药用也用不完,再搞中国岂不多此一举?我几乎气昏了……

陈毅 可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打开窗子往外看嘛,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开覆地的变化。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科学 也开始有了光明的前途。如今建国伊始,百废待举,不正是齐先生实现多年梦想,大有作为之时吗!

齐仰之 我也能为医药工业生产竭尽微力?

陈毅 人民非常需要,否则我何必深夜来访?

齐仰之 (兴奋得不知如何回答)这……

陈毅 我们知道齐先生是学者,是专家,只可就见,不可屈致,所以我才亲顾茅庐,如一顾不成,我愿三顾!

齐仰之 不不不,陈市长一片赤诚,枉驾来访,如此礼贤下士已使我深为感动。在此以前我之所以未能从命,一是我对共产党人的革命化学毫无所知,二是……也许我这个知识分子有着不少酸性……

陈毅 我身上倒有不少的碱性,你我碰到一起就中和了?

齐仰之 (大笑)妙,妙!陈市长真不愧是共产党人的化学家,没想到你的光临使我这个多年不问政治、不问世事的老朽也起了化学变化!

陈毅 我哪里是什么化学家哟!我只是一个剂,一个催化剂哟!

齐仰之 (笑)但不知陈市长对发展医药工业有何具体设想?

陈毅 我们要在上海建立全国第一个盘尼西林药厂。

齐仰之 (大喜)哦?这可是我多年的愿望!

陈毅 市政府已经决定聘请齐先生主持筹划。

齐仰之 好,我一定效力,一定效力!

陈毅 详细计划,改日来跟齐先生细谈。

齐仰之 不,不现在就谈!

陈毅 (看表)已经谈了30分钟了!

  [电灯突然熄灭。]

齐仰之 咳,又停电!

陈毅 停电倒不怕,怕只怕敌人破坏电厂,那就要一片漆黑了!

  [齐仰之点燃蜡烛。]

齐仰之 没关系,我们可以秉烛夜谈。

陈毅 再谈多久?

齐仰之 三天三夜!

陈毅 不行,我要马上赶到电厂去!迦3秒钟都不能耽搁,刻不容缓!

  [陈毅与齐仰之大笑。]

――幕落